如果我们提前挂了
作者丨特立独行的猪
第一次意识到世事无常,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
那天下午,我和同事们正呆在办公室,我突然发现电脑似乎在摇晃,这时有位傻同事站在窗户边,指着对面的建筑:你们快看,那幢房子好像在动!
很快我们就意识到,这是地震,这是我们从未经历的事件。
紧接着,办公室的地板有好几处开始碎裂,墙体表面正在脱落。呼啦一下,我们全体都往楼下(我们在3楼)冲,整个大楼的窗户都在哗哗作响,还有有如巨型货车经过时的轰隆声,我还分明地听见一位同事带着哭腔呼喊着什么。
我在跑下楼的几分钟里想了很多,我想到了死。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死,尤其是我自己的死,在我来说,好像“死”因为遥远而变成了不存在的一件事情。但那天,我意识到,我可能会死,在20几岁的时候死于地震。
“原来我的最终归属就是死于地震啊。我的天,我出来的时候,因为惊慌什么都没有拿,我的身份证,银行卡,手提电脑......如果是这样,这个月我就不用那么费力去完成工作任务啊,那些该死的、资本主义世界的外国人,在我们网站上爱交钱不交钱......”
“但“死”的话,很疼吧,我是被哪一块建筑物倒下来砸死的呢?还好,幸好不是我一个人死,还有这么多同事,甚至包括,我不怎么喜欢的那位。不过虽说我不怎么喜欢他,但他罪不至死,不对,这也不能怪我,这是地震,更何况我也要一起死。”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他们逃出来了没有,如果我死了,谁去给他们报信呢?还有我那么多远方的亲友和网友,也没人通知他们,我的QQ从此以后就变暗了,博客也将停止更新——我的家人还没来得及知道密码。我的朋友们会如何想念我呢,还是很快就把我忘了?”
我是在恐惧的奔跑中,或者说“逃命”的过程中思考这一切的。当时的地面和楼梯还有些颠簸,周围一片嘈杂,当然,后来我们都“逃生”成功,我工作的那幢建筑并没有倒塌。我们都聚集到了广场上,看着周围的建筑不时地摇晃,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白瞎了我的心理活动。
但,我深刻地意识到,生命无常,我们不一定能活到终老。如果死亡这么轻而易举,我们就应该好好享受生活。这个月完不成工作任务算什么?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和同事吵什么?买东西砍价干什么?嫉妒干什么?计较什么?委屈什么?咄咄逼人干什么?虽然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死,但谁能保证能活满“一辈子”呢。
是的,我当时深刻过,对生命确实有过短暂的觉悟。整个人充满佛性的光辉,决定“放下”,然后“好好与世界相处”。但,好景不长。
在举国悲痛之后,灾后重建如火如荼,大难兴邦的豪言壮语犹言在耳,发生灾难的地方成了旅游景点,人们似乎又过上了新生活,没人去报道后来那些失去了亲人的人们怎么样了。地震中人祸的部分,是否还有人在持续追究?
可能全世界现在只剩艺术家艾未未还在给地震中去世的孩子们过生日吧。毕竟我们国家的大事太多,倾尽中华物力的北京奥运会完全冲淡了灾难的悲痛,毕竟,我们并不是灾区的人,很难体会巨大灾难降临时的切肤之痛。
我们只要从电脑中抬起头来,眼前就是美好的生活。所以,我的“觉悟”也没维持多久。我们所谓的“感同身受”不过是一时的。
我过上了“凡人”的生活,一个逃不出“七情六欲”手掌心的人。
但是,8年之后的今天,也许是资讯太过发达,现在我们每天大概都能从手机上接收到一些关于死亡现场的信息。死亡就在我们身边,人们要么车祸死,要么天灾死,谋杀死,恐怖袭击死,被老虎咬死,或者在加班熬夜的时候猝死.....
死亡离我们太近了,死亡也太稀松平常了。除了重症入院的病人,我们很难提前接到死亡通知书,死,就是这么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情。
在经历过几次,身边的亲人、儿时的朋友,学生时代的老师,眼前的陌生人突然离去之后,我再次意识到生命的无常。
我终于还是想到提前写下遗书是必要的,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挂掉。
但我不那么恐惧死亡了,因为“死”不代表“没有”了。宇宙中的一切都只会转化而不会消失,我不在这里,那我就在别的什么地方呆着,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我自忖自己没有成仙或成佛的资格,但生前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不至于下地狱。我的命运大不了就是轮回罢了。
所以,我想在遗书里告诉亲人不要为我的死太过悲伤,我只是去了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我只是遗憾无法继续陪伴你们,但我,绝对是存在的。
我会在遗书里详细列出:
我所有的账号和密码;
我所有的文字材料保存的地方;
我所有图片材料保存的地方;
我的书籍不要焚毁;
我的作品不要焚毁;
我生前爱过和恨过的一些人和事;
关于我死亡的消息要通知的人有哪些,他们的姓名和电话;
我在互联网上的痕迹不要删除;
我的骨灰(如果有的话)怎么处理都行;
最后,在我的葬礼上,请播放EUPHORIA乐队的《DECEMBER》。
地震之后我们的办公室
地震之后我们的办公室
地震中,办公室被挤压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