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辉先生,对不起!
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十六岁,正在念高中二年级。有次作文课,语文老师布置了个题目。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具体什么题目我已没有印象。只记得当时正是官方批判李登辉先生最严厉的时候。当然,一如大家现在所知道的那样,官方只会开足马力去诋毁他,但从来不会认真地告诉大家,他到底说了什么。
作为一个还算比较关注时事的中学生,我脑袋一热,就一蹴而就地写了篇批判李登辉先生的文章。洋洋洒洒上千言,虽没有一个脏字,但也极尽攻击辩驳讽刺挖苦之能事,笔锋犀利,酣畅淋漓。
其实说起来,我在思想上似乎有些早慧,大概在初中就已经不再轻信官方的经典理论,而至迟到了高中一年级就开始公然跟同学们说“马克思是个疯子”诸如此类的话了,甚至还干脆一把火当众烧掉了团证。我把曾加入过团这件事,视为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但我当时居然还是莫名其妙又头脑简单的认为,李登辉的种种言行,简直就是数典忘祖,就是叛国求荣,其性质是恶劣,行径是卑鄙的,对此是必须要充满愤慨的。我们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怎么能做分裂国家这种事呢?这时的我居然自动忽略了对官媒那种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能力和做法的了解和认识。也显然,这时候的我,价值观依然还残留着混乱和矛盾。
作文交上去大概一两个星期之后,又是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穿着件沾满灰尘和面粉的半新西装推门而入,满面红光,隐约显得有点兴奋。
那个年代的老师们待遇普遍不高,何况是像我们那里那种农村里的中学。所以有些老师就在外面兼职搞点副业,做点小买卖小生意之类的,补贴家用。这位老师就是常常刚忙完自家生意,一看时间到了,也来不及换洗,连忙急匆匆的赶来上课。而一进教室,他就忘了自己身上的污垢,讲古文、讲诗歌,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那节语文课上,那位男老师就穿着那身一片灰一片白的半新西装,脸上带着兴奋,红光满面地一进教室就大声说,这次我们有位同学作文写得非常好,非常棒!接着他走到我跟前,指着我说,来,把你的作文念给大家听听!
我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作文本,翻开到批判李登辉先生那一章,随后抑扬顿挫、掷地有声的读了一遍。那神情就跟当下几位著名的外交部发言人似的。读完之后,他又忍不住点评褒扬了好一番才让我坐下。
而等我将来读了更多的书,知道了更多的事,思考也更加深入了之后,我才突然明白,当初是我错了,我太简单了,太幼稚了。老师当初对我的褒奖,实实在在是看走了眼,我不配。之后每每想到那篇作文,和老师课堂上对我的表扬,我都满是愧疚,甚至有段时间都不敢轻易拿起笔再写什么。
据说有次李登辉先生在日本成田机场,被一位大陆来的“爱国”学生扔了一个瓶子,事后李登辉先生说:“希望他回大陆也可以这样。”不知道那位扔瓶子的学生,现在有没有明白这句话里的那层深意。
我当然懂了,早就懂了。
至少当初我可以痛痛快快的写文章骂李登辉先生,老师还可以对我和我的文章大加褒扬。而在大学的哲学课堂上,我在一次讨论发言中,站在讲台上说,某某主义就是舶来品,本身不是中国的,也是西方文化,为什么我们就能全盘接受,被它全盘西化呢?老师赶紧出来说,这话可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啊。而如果放到这两年,估计不管学生还是老师都不敢,也都不能说这样的话了吧。
当我再拿起笔,想去批评一些人和事的时候,面临的不是删帖就是封号。一篇有点价值,有点意思的文章往往要反复修改得不成样子,才能勉强通过审核。而那些暂且通过审核的文章,也往往活不过几天就被屏蔽了,短的甚至活不到两小时。
李登辉先生和蒋经国先生,以及“美丽岛”的斗士们一起,成功地促成了台湾的和平的民主化转型,是华人政坛不可多得的杰出人物,为后来人树立了榜样。
有句一直想说的话儿,今天必须说出来,尽管他可能没机会看到,也没机会听到,我还是要说:
对不起,李登辉先生,当初我错了,请您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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