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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论剑|英美分析哲学PK欧洲大陆哲学(第一场)[1/3]

2016-11-27 第一哲学家


珞珈论剑|英美分析哲学PK欧洲大陆哲学(第一场)[1/3]


邓晓芒  苏德超  编


目录


第一场:2006年6月17日下午

第二场:2006年6月17日晚上

第三场:2006年6月19日下午

第四场:2006年6月19日晚上


PK英美分析哲学


[编者按]:2006年6月,由武汉大学中西比较哲学研究中心,武汉大学哲学学院联合发起,邀请国内一些研究英美分析哲学和大陆德国哲学的学者,在珞珈山麓的哲学系多媒体报告厅举行了四场有关哲学和哲学史关系的激烈辩论。这些辩论言辞尖锐,观点鲜明,交锋直接,问题深入,极富启发性,旁听的研究生和博士生每场都将报告厅挤得水泄不通。会议间歇期间,与会同仁一起赴洪湖观赏荷花,浏览水乡风景,大碗喝酒,高谈阔论,各自表现个性本色,丝毫不因观点分歧而影响私人友谊,有鹅湖之遗风。现将这四场辩论的当场录音整理出来,以飨国内学界有心之人。录音尽量做到逐字记录,不加删节。全文由苏德超整理,邓晓芒审校,未经本人核对。


第一场:2006年6月17日下午


参加人员:


分析哲学:

徐明(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张志林(中山大学哲学系)

程炼(北京大学哲学系)

叶峰(北京大学哲学系)

朱志方(武汉大学哲学系)


大陆哲学:

邓晓芒(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彭富春(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何卫平(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邓安庆(复旦大学哲学系)


主持人:何卫平


[首先主持人宣布一般的发言规矩:先由一个人作核心发言,约35分钟;然后其他人依次向他提问,每人限15分钟以内,提问时核心发言人暂不回答,记住问题;接下来第二个核心发言人发言,再提问;到所有的人都依次做过核心发言并且提完问题后,再由核心发言人依次回答,最后自由讨论。]


徐明:这两天吗,主要是分析哲学的一些同仁,,和大陆哲学的一些同仁,,围绕这个问题[按:指“哲学史和哲学的关系问题”]进行讨论。首先我把分析哲学这边的介绍一下.。 张志林(掌声),中山大学的,,他的主要领域是分析哲学、科学哲学。下一位,程炼(掌声),北京大学的,主要领域,该怎么说呢?我就一个一个说吧,我记多少说多少,可能记不全,有:心灵哲学、形而上学、语言哲学、知识论,、我是不是还落了一个,还有伦理学,他的伦理学很重要。再下一个位,叶峰(掌声),北京大学的,做数理逻辑和数学哲学,最近又开始对这个心灵哲学着迷。最后一位,是我们朱院长,我就不介绍了,大家还得是欢迎他(掌声)。好,我叫徐明,不用说了(掌声)。


邓晓芒:这位是彭富春教授(掌声)……这位是何卫平教授,是研究伽达默尔解释学的(掌声),邓安庆教授是研究伦理学的,复旦大学哲学系伦理学的……呃,教授(掌声),我是邓晓芒。(笑声)


何卫平:好,现在,我们这个报告会就开始。那么现在发言的是,武汉大学的朱志方教授,他发言的题目是:《哲学不是哲学史》。大家欢迎。(掌声)


朱志方: 一不小心我搞到第一个发言,本来说我们这一方我第一个发言是把吧,现在搞得我们这一方都先发言了。当初设计这个问题的时候,本来徐明老师说是就“哲学是不是哲学史”来讨论,所以我马上做了一个命题作文。那么我想吧,讨论这个问题,要么哲学是哲学史,要么哲学不是哲学史,是不是啊,我按照这个做的。后来我发现呢,把大家的文章一看,只有我的观点那么极端,(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那就按极端的讲吧。


那么我要讲的是,对哲学是哲学史,或者倒过来说,哲学史是哲学,这个命题的几种可能的解释及其后果的一个讨论。那么由我的讨论得出的结论是:虽然哲学与哲学史有密切的联系,但是,哲学不是哲学史。


首先第一我要谈的是,哲学是哲学史的几种可能解释。那么,“是”作为联系词,不论是在中文里还是在英文里,啊,这个,它都是多义的,它可以表示等值的关系,就是等于;子集关系,就是子集与集合的关系;表达实体与属性的关系;表达因果关系或手段目的关系。这个呢,听起来有一点含糊,我们举个例子不就明白了吗。比如说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那可能就是因果关系啊,因为你我才心痛,或者团结就是力量,坚持就是胜利,像这样的团结和坚持分别是力量或胜利的原因或者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还有相似关系,主要用于隐喻,比如说,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宣传队,或者像,儿童是祖国的花朵,这都是一些相似关系,这种某种相似表示一种隐喻的。那么假定哲学史与哲学的定义是已知的,现在我们不讨论哲学和哲学史分别的定义,那么说“哲学是哲学史”,这个“是”表达了哪一种关系呢?在黑格尔哲学那里,它表达的就是等值关系,就是说哲学就等于哲学史。但是现在这样一种立场好像在逐步逐步地后退,那么往往就有另外两种解释,一种是,哲学史是哲学的一部分,这就是解释为一种子集或一种元素关系;另外一种解释是,学习哲学史是学习哲学的途径或主要途径,这是当手段目的来解释,那么我们下面呢,对这几个作分别的一一的讨论。


第一个,哲学等于哲学史。哲学是哲学史这个论题,如果理解为哲学等于哲学史,只有在黑格尔的哲学框架里才是成立的。黑格尔把整个世界看作绝对精神,把世界的历史看作绝对精神的展开、发展并最终达到自我认识的历史,那么哲学的历史就是绝对精神自我认识的历史,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是哲学史。但是我们只要抛弃黑格尔的哲学的本体论,那么我们就 必须抛弃哲学是哲学史这一命题。这是第一点。


第二,第二种解释,哲学史是哲学的一部分,这是有些学者的主张,啊,这个,因为我们这里首先是要否定的是哲学等于哲学史,因为如果哲学就等于哲学史的话,就是说在一切外延语境中,这两个词都是可以交换的,这显然是不成立的。啊,比如说罗尔斯的政治哲学,就等于罗尔斯的政治哲学史,那显然是不通的。那么论辩中你可以说逻辑是有限的,其实逻辑不可取,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争论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说哲学是哲学史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命题我们是可以接受的,但这个命题没有价值。在某种意义上每个学科的历史都是该学科的一部分,因此说哲学史是哲学的一部分,是做了一个正确的但没有价值的陈述,而不是一个深刻的陈述。但是呢,显然,断定哲学是哲学史的学者是要作一个有价值的、深刻的陈述。


第三,学习哲学史就是学习哲学。这个论题的一般解释为,我们要通过学习哲学史来学习哲学。如何才能学习哲学并学好哲学呢,要学好哲学,有一些条件,学习哲学史就是其中的一个条件。那么它是必要条件还是充分条件呢,还是必要又充分的条件呢,显然它不是充分条件,就是说要学习好哲学,仅仅学习好哲学史是不够的,要学好哲学还必须学习逻辑学和数学、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虽然不一定对这些领域都很精深,但必须有足够的了解。而且呢,它也不是必要条件,至少不是强必要条件,最多只是弱必要条件。说它是弱必要条件是要表达这样一个历史事实,也就是说大多数哲学家都熟悉和了解哲学史,至少了解哲学史的某些重要部分,但是一些哲学家就不了解哲学史,比如,老子,泰勒斯,他们就不了解哲学史,那个时候有哲学史吗?可能还没有哲学史。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维特根斯坦是学习过哲学史的,也就是说在有些情况下、个别情况下,不了解哲学史也可以。当我们学习哲学史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有多少个哲学家就有多少种哲学史。每个历史上杰出的哲学家对待哲学史的态度恰恰是不利于哲学是哲学史这一论题的,每个哲学家必须先有了哲学,才有他们自己的哲学史。康德只有超越哲学史,才会有自己的哲学。纵观历史上的哲学家,大哲学家往往把过去的哲学和哲学的历史用作他们哲学研究和哲学构造的材料,而他们总是重构哲学史。如果说,把哲学史就当作哲学研究的材料,就使我们有理由断定哲学是哲学史的话,那么我们同样也就可以说,木头就是椅子,这显然是荒谬的。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一个哲学家所写的哲学史就是他的哲学呢,也许可以说这是他表达哲学的一种方式,但是不是主要的方式?我们了解黑格尔的哲学,主要是要读他的逻辑学、他的精神哲学、他的历史哲学之类,而主要不是他的哲学史讲演录。当然啦,多数人要先学习一些哲学史才能进行哲学研究,但这并不足以确定哲学是哲学史这一论题,每一个人作哲学研究都必须先吃饭,但我们不能说哲学就是吃饭。学习哲学史就是哲学,这样一个论题还忽略了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当我们说哲学的时候,我们的主要意思还是说的哲学研究,学习哲学史与作哲学研究还是相差很远的,说学习哲学史就是学习哲学,因此哲学史就是哲学,我们就是把哲学同哲学教育混为一谈了,这是第一个方面的问题,几种解释。


第二个呢,对哲学是哲学史的几种辩护。第一个辩护是:哲学是历史学科,因此哲学是哲学史。哲学是历史学科这一点我也是赞同的,哲学研究不同于某些自然科学的研究,读经典原著对于哲学比对其他自然科学具有更重要的作用。当然,说哲学是历史学科主要是说哲学命题不是普遍有效的,而自然科学是非历史学科,它的定理或定律是在所有的历史时期和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效的。说哲学是历史学科不能推导出哲学是哲学史,有一些学者认为这是05年Alexandera(?)发表的一篇文章讲的,生物学也是历史学科,但由此也不能推导出来生物学就是生物学史,由学科X是历史学科不能推导出X就是它的历史。每一种人文社会科学都是它的历史是一个带有争议的论断,这是第一个。第二个,历史是一切发生的事情,因此哲学就是哲学史。如果这一论证成立的话,我们就必须说物理学就是物理学史,天文学就是天文学史,只要上过中学就是天文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家、逻辑学家……什么家都是,因为他们毕竟都知道一些历史上的科学,如阿基米德的静力学。更重要的是,这一解释使用了一个未经证明的前提——即所有的学科都是它的历史,而且它使“哲学是哲学史”这一论题变得毫无价值,就像说老夫子不死将要死去一样,所有人都会死,所以老夫子不死会死;所有的学科都是它的历史,所以哲学是它的历史,这没有任何意义。那么这是第二个方面。第三个方面是,哲学是哲学史这个命题的语用学的意义。就如词的意义就是它的用法一样,每个命题的意义都要从它的语境和它导致的结果去考虑。那么第一点,哲学是哲学史产生于极左的政治环境,建立在极左的政治路线之下,人们一度认为一种哲学是否有价值就在于它对马克思哲学是否起了作用,德国古典哲学是马克思哲学的来源,因此黑格尔的“哲学就是哲学史”一说受到了高度的重视,几乎成为哲学史学者的公理。于是哲学的主要教育就是学习三种历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说的是原理其实教的是马哲史;然后是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现代西方哲学是现代西方资产阶级批判,其他的学科都不用学。因为哲学是一切学科的精华和总结,学了哲学就什么都懂,或者说学了哲学史就什么都懂。这在深层意义上,是出于哲学史学者的——这话有点冒犯,这个,有点——妄想吧。这是第一个,我们强调这个命题的时代背景。第二个,哲学是哲学史带来的可能的后果,哲学是哲学史,学习哲学史就是学习哲学。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哲学史著作,它的典型格式是哲学史著作,中国也有哲学史著作,它的典型格式就是某某某说、某某某认为、某某某又说,然后再简单的结论,于是学习者成为学者之后写作论文的通常格式就是某某说、某某认为、某某又说、简单的结论。近二十年来,学哲学史造就的大量的学者写的就是这样的论文,其实只能说是写文章,具有教学参考的意义,算不上是写论文,因为他只是重复哲学史,因此呢,甚至连文章也说不上。我们培养的不是哲学家,而是大量的有生命的哲学思想的复印机。这是这个论题在某种意义上、在一定程度上所导致的问题,导致了天下文章一大抄。说哲学就是哲学史,还导致严重的反科学主义。由于使人误解为学好哲学史就是学好了哲学,所以学习者不学习、不用学习、不必学习现代科学,而对反科学的东西津津乐道,把反对科学思想当作深刻,把科学和逻辑当作道德邪恶的替罪羊。他们不说某人为了私利去污染环境,而是说现代科学技术导致了环境污染,甚至把科学技术只是理解为工具理性,把逻辑看作它的同谋。用抽象的哲学反对科学最起劲的人也往往是享受科学技术成果最多的人,因为他们工资高,享受的现代科学技术成果多,而一些思想家之所以如此反对现代科学技术,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掩盖他们道德的缺陷。说哲学就是哲学史导致复古主义和学术停滞。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的用法,哲学史是什么意思呢,就看我们是用这个词来表达什么,一般我们用它来表示距我们时间比较遥远的历史,我们写哲学史,一般写到二十世纪初,也许百年后写到二十一世纪初,近期发生的事情我们不叫它历史。这样,这个论题的含义就是让人学哲学史学到黑格尔就差不多了,最好是学习古希腊和先秦,因为越早就越历史,沉浸在历史中的哲学家总是对我们说古人是多么多么智慧、多么深刻多么崇高,你们忘了历史就是不要祖先,就同禽兽没有区别;对于当代国际学术一般不用过问,,或者甚至可以说那不重要。没有一个物理学家只懂阿基米德就是国际一流的物理学家,而一个哲学家只要读读亚里士多德或孔子就可以训斥全世界,这是哲学就是哲学史这个命题的悲哀。(掌声)


[讨论]:


邓安庆:我收到会议通知的时候,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必要讨论,但是听了朱志方教授的发言后,觉得这个问题太有必要讨论了。因为他所同意的观点基本上都是黑格尔的观点,他所反对的也基本上都是黑格尔所反对的,这个问题我觉得主要是由于我们日常语言所表达的哲学就是哲学史这个概念和黑格尔他本身要表达的概念还是有很大差距,我们现在把汉语所概括出的一个命题就当作黑格尔的全部含义了,实际上我为了参加这个会议又仔细读了一下《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导言,实际上黑格尔在这个导言里没有一句话明确的说哲学就是哲学史这个命题,而且他讲的大概是有这么一个意思,就是说哲学和哲学史有这么一种关系,研究哲学史的目的意义就是为了要我们了解哲学,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但是表达在汉语里面,就把它简要地表达成哲学就是哲学史,这样一个命题当然是和黑格尔的意思还是基本上符合的,但是呢,黑格尔表达的不是完全这个意思,但是我们现在吧黑格尔这个完全作为一个判断形式这个含义了。朱志方教授刚才讲了是有多种含义,有等于,有从属,有子集,等等。但是这里面恰恰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含义,这是大陆哲学最强调的一个含义,就是Sein和ist的关系,being和is这个关系。就是这个“是”在命题里面主要不是作为一个判断功能,说哲学是什么,或者说哲学史是什么,它所要表达的是哲学与哲学史的渊源关系。海德格尔、谢林都写过大量的文章论述过逻辑学上的同一律中的“是”的含义,所以在黑格尔这个意思上,这个“是”基本表达的是Sein和ist在根源上的一种渊源关系,就是说哲学是哲学史,所表达的是哲学史是根源于、依赖于哲学的。所以这样一个重要的含义,我们把它去掉了,这样一个意思就离黑格尔太远。所以,我觉得我们要讨论这样一个问题,还是要围绕黑格尔的语境当中,首先要搞清楚黑格尔的语境当中这个命题它到底可能表达了哪些含义。


这个比如说,朱教授刚才讲的哲学是哲学史带来的现实的和可能的后果,导致严重的反科学主义,导致复古主义和学术停滞,基本上都是我们错误地理解哲学史可能会有这么一个后果,,或者是我们目前的哲学教育方面它所具有的这么一个弊端,可能会导致这样一个东西。黑格尔在表达这么一个命题的时候,他也是明确地要反对这些东西的。所以我想问朱志方教授,这个从分析哲学来讲,是否能够承认,“是”的这样一种存在论的含义,这个它表达的它的Sein和ist之间具有一种根源的关系,是否有这么一种含义,能不能从分析哲学角度承认这么一种含义。


张志林:今天晚上好好想想再回答,因为我发现有两种语言的对话,一种是“黑语”,一种是“朱语”。……所谓的“根源”或者“渊源”表达的是一种什么关系?光说这句话没有用的,全部读完以后那就错出来了,那就是朱志方讲的那个,学习哲学史本身就是学习哲学,[黑格尔的]导言里面讲得很清楚。你要追求如果要用那个词,根源,那个Sein, Dasein,比如说根源指的是什么?这个要清楚。我的话是张话(脏话)(笑声)


邓晓芒:我理解所谓“根源”还是从历史角度看这个概念,分析哲学与跟大陆哲学“黑语”之间之所以不能沟通,原因就在这个地方。就是说,按照黑格尔的观点,他是比较看重事物的发展、变化、它的那种不可规定、不可固定的含义的。就是说语言的含义它有不同层次,你说形式逻辑上呢,你可以给概念下个定义,然后这个定义就固定了,你在所有的论述过程中这个定义是不能动的,这是一种。但是,语言还有另外一种含义,就是它底下那层含义是历史形成起来的,而且在它的应用过程中间它会起变化,这个就是大陆哲学比较关注的一个方面。[张志林插话:那很平常嘛。大家不用学哲学就知道。如果黑格尔说这个,那他就是在说黑话。]他要表达、他要把握后面的一个意思就要用另外一套语言,就是把握这样一个内部的意思,当然内部的东西不可说,你要把它按照固定的方式一一对应,一个概念对应一个意思,固定下来不能动,那就不需要消谈了,大陆哲学全是废话。但是大陆哲学就是想方设法把不可表达的东西能够用某种方式表达出来,这肯定不是形式逻辑的方式。刚才邓安庆也讲了,哲学史就是哲学,或者哲学史就是哲学这样的命题,不是一个定义,不是形式逻辑上的一个定义。你把它放在形式逻辑上当一个“定义”看,它肯定是荒谬的,因为一个概念不是另外一个概念,你要怎么分析都是可以的。但是,你如果从它的内部含义来说,比如说,你讲“哲学”,你讲哲学你从它的实际含义来说,你会发现,每个人讲的哲学不同,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而且你把它定义下来,你会发现讲着讲着它的意义就变了。古希腊人讲philosophy,后来它不是那样了,以前讲什么数学、什么自然哲学,都是philosophy,现在不讲,现在讲别的东西。所以“哲学”这个概念本身有一个历史过程,有一个来源或者是来龙去脉,这样一个变化过程。你要是想通过一次性地把它定在某个地方,那肯定哲学史就不需要谈了,只能谈当下我的哲学、我所理解的哲学是这样的,而你理解的哲学是那样的,而且我们之间形不成对话。


张志林:而且我觉得建议不要限制在黑格尔的框架来说,即使黑格尔和朱志方讲的不是一回事,但是他提供根据表明,这个造成的恶果是被这个理解造成的,我也不要把这个罪过要黑格尔去承担。


邓安庆晓芒:我相信你如果真的了解黑格尔的意思,刚才朱老师讲的很多弊病都不存在。当然他是有弊病的,黑格尔本身他有他的弊病、他的毛病,这个我承认。但是也有很多不一定,很多毛病都不一定能归咎于黑格尔。


程炼:我觉得刚才朱志方的话报告中并没有多少针对黑格尔的,因为他一开始强调了一点,我们要理解黑格尔关于哲学是哲学史的看法是依赖于他所谓的本体论的,在黑格尔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哲学存在,其他哲学都是它的片断,或者是添砖加瓦,只有一个绝对精神。哲学是什么?就是绝对精神的自我意识,这个意识发现自身,每一个个体的哲学家,从柏拉图到尼采,每一个个体的哲学家都是这个巨大的整体中添砖加瓦的小部分,而哲学是绝对精神以不可抗拒的带着必然性的、所谓的反现、反思、反省、发展本身。那么这样我们就可以想象哲学这个绝对精神个体,或者哲学所要达到理解的这个个体是个有历史的过程,是一个从历史中获得的。这个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像,我认为像邓晓芒教授和赵林教授所写的那本哲学简史[按:指《西方哲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初版],就有这么一个看法,就是说,哲学就像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在古希腊是它的童年时期,在近代是它的中年时期,现代哲学是个有智慧的老年人,等等,这类的比喻性的说法。但是,这是很强很密切的一种比喻,我们不能离开历史去谈哲学,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哲学就是哲学史”。


实际上,在这个意义上讲,黑格尔的逻辑中包含一种发展就等于它自身,就像我们谈论邓晓芒这个人一样,这个人本身就包含着历史的统合中形成的,他从一个受精卵(笑)到现在这么一个完整的历史,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讲邓晓芒就等于这段历史,这也没什么错误。关键是它的前提出了问题,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相信绝对精神,到底绝对精神是什么?每个人都宣称自己掌握了绝对精神,那到底绝对精神像谁?至少哲学探究目前是多种多样的,有很多非黑格尔主义者以一种非常特殊的关于历史、关于存在、关于个体等等这些看法来说哲学史,是非常偏颇的一种看法。拿来一个非常特殊的哲学观点,就说在这个特殊的观点中哲学就是哲学史,而这么一种解释在其他的哲学观点中是不成立的。就是说只要我不相信绝对精神这个东西,我自然可以认为,——这是我认为朱志方对的地方,——我自然就相信哲学不是哲学史,这是我认为在这个方面,朱志方并没有存在着误解。他的几个关于“是”的使用,那个分析,我认为是很中肯的,甚至是黑格尔主义者需要思考的。你无论怎么辩解ist、Sein这些东西,你只是玩弄词语而已,跟真正的思想很有差距,我们不能跟海德格尔似的拿几个词倒腾倒腾就搞出东西来。哲学,黑格尔有一点是对的,就是不是玩弄词语,哲学是什么,就是使精神的力量穿透语言的约束,语言就是你所使用的,不管是ist还是Sein,这个东西才是真正的思想,而其他的都是堆砌词语,这是我的看法。


邓安庆:这个朱志方还有一个说法,“哲学是历史学科”,可能有必要讨论。因为你提供证据:哲学是历史学科,支持你这个说法的,一个就是说,与其他学科的区别,第二就是说所谓哲学的论题不具有超越时空的有效性,这是支撑你的论据。根据这两个论据你说它是历史学科。如果这样来看的话,自然科学就没有你这个论据,但是自然科学我们也可以读原典,原典什么意思呢?如果一篇论文就是昨天写的,我要读、我要接触这个前沿问题领域,那个算不算呢,而且你所谓的那个前沿理论是只要拿出来就永远都不变的,那可能科学也很难发展了。就这个可能要讨论一下,哲学是历史学科,这个很可能跟你主张的哲学不是哲学史可能有点……


邓晓芒:哲学作为历史学科可能还有特殊性,和其他的历史,美术史、宗教史、道德史、政治史这些都不一样,因为宗教史你不必相信宗教,你写艺术史你也不必是个艺术家,但是你要写哲学史你必须是个哲学家,……所以它有特殊性,我是讲他刚才的比方。相比较而言,这个也是历史学科,那个也是历史学科,但哲学作为历史学科,它有它的特殊性,它跟别的还不一样,为什么会有这种特殊性?


何卫平: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们请下面一位发言,下面一位就是邓晓芒教授,他的题目是《在哲学与哲学史之间》。


邓晓芒:我这个题目有点“狡猾”:“之间”。当然我也可以不必那么狡猾,我也可以说哲学就是哲学史,也是可以的,黑格尔有这个意思。但是问题呢,就是我刚才讲的,不能把它当作一个形式逻辑的定义来理解,而是对一件事情的描述。语言当然有定义功能,但它不仅仅是定义功能,它还有描述功能,像大陆哲学比较重视的就是这个。所谓像程炼讲的把一些词语“倒来倒去”,倒来倒去要看他什么目的,如果倒来倒去是为了启发你的体会能力,或者是领会能力,就是领会那个词底下深层次的含义,不仅仅是一个层次,有好多层次的含义,那么这种倒来倒去是有它的效果的;如果纯粹地玩弄辞藻那当然是不可取的。所以我这里也是想把黑格尔倒来倒去的这些词琢磨清楚,就是他为什么要倒来倒去?最后希望能使人昭昭一点,不是老是昏下去啊。我这个文章呢,实际上是对黑格尔哲学史的一种介绍,没有多少自己的东西,基本上是介绍。我觉得这种介绍到今天来说还有必要。为什么还有必要呢,根据刚才朱志方几位先生的发言,我就发现,黑格尔已经被人遗忘了。我这个副标题是“黑格尔哲学史方法的意义”,就是要琢磨他这个意义。如果说仅仅作为一个定义或命题来说呢,那就很简单了。


我这个文章最初是从我的导师陈修斋先生的一个观点引进来的,他在1988年提出一个看法,就是“哲学无定论”。哲学无定论他做了解释,他说事实上,不仅对哲学的定义无定论,对哲学是否应有或能有公认的定义无定论,对于哲学所讨论的许多问题也都无定论,认为无定论就是哲学的本性,只有无定论的、无定性的问题才是哲学问题,而真正的哲学问题总是无定论的。这个我想分析哲学恐怕也会承认这个东西,就是波普尔的猜想与反驳,就是说你不能够反驳的就不是科学了,那不是科学是什么呢,那就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就是哲学了。陈修斋先生就是从这个角度看待哲学的,它跟科学不一样,它跟那些试验证明的或者通过逻辑推导出来的不一样,你要说哲学因此就没有用,那哲学就没有用了,那你要不愿意学呢,也可以。但你要真的学哲学,那你就要认识到这一点,你就要从思想上有准备,要准备它无定论。你不可能,几千年那么多哲学家都没有把它定论下来,你不可能把哲学或者哲学问题定论下来。所以陈先生这个意思呢,他不是说像怀疑派那样,那我们就不要作定论了,不要做任何判断了,他的意思就是说哲学中的任何判断都是发展的,而且是变化的,你要作个定论,它马上就变了,而且不光是变化的,还是发展的,发展就是从低层次到高层次不断前进的。所以这个恐怕分析哲学就不能接受了,就是说它是前进的,事物有一个发展的过程,有一个不同的等级。比如说,我们今天肯定比希腊人的哲学要高,当然有的人认为希腊人的哲学比我们现在要高,海德格尔就要回到古希腊,但是他这样说的时候至少认为我比古希腊人要高,是我发现了古希腊人很高,他至少还有这样一个等级。就是说哲学史是这样一个发展的过程,所谓的哲学,我们从历史上来看,很多人都认为自己讲的就是哲学了,那么按照哲学史的这么一个理解呢,哲学就体现为哲学史,就是历史上人们历来讲的哲学,你要把它看作是无定论的话,那么你必然就会引入到黑格尔这个观点。


陈修斋先生不是研究黑格尔的,他就是凭自己的一种直接感悟,就是哲学无定论。但是,从他这个观点,我们必然会引到黑格尔哲学史观点,就是哲学体现为哲学史,我们讲哲学就是哲学史就是在这个上面。并不是说哲学史就是某一个人搞了一部哲学,不是。就是哲学史上的那些哲学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搞的是哲学,我们姑且承认它们都是哲学,那它就是哲学史,如果它们合起来的话,那它就是哲学史;而且这个哲学史里有层次,有低级、高级,有简单、复杂,有低层次到高层次这样一个阶段性的区别。所以这个哲学史它的特殊性就在于,它和其他的一些历史描述,比如政治史、民族史、科学史、艺术史、宗教史,等等,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说其他的历史都是先有一个精确的概念或定义,比如说什么是政治,什么是科学,什么是艺术,等等,然后按照这个定义去搜集史料。我搞政治学的,我可以对宗教材料不管它,只研究政治这一方面的,然后编成一部历史,然后编完了以后这些概念本身并没变化,从头至尾还是一样的,唯独哲学史不能这样,它不能先有一个关于哲学的完备的概念,然后以它为标准对人类思想史上的材料进行取舍,然后编出一部哲学史,没有,没有一个预先的东西。恰恰相反,哲学这个概念就是对人类思想史上,对各种材料的分辨和研究的过程中,我们才形成和完善起来的一个概念。最初,你想,古希腊泰勒斯他们那些哲学,你把它叫做哲学当然也可以,但是,当时并没有这个概念, 泰勒斯说万物的本原是水,,那他讲了一个什么样的命题,他并没有意识到我这是哲学命题,,是我们后人把它分析出来,,把它归入到后来我们认为的哲学的概念里面去的。最早期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爱智慧,,philosophy,这个philosophy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黑格尔说这个概念在表面上形成了它的开端。但是,只有对这门科学的整个研究才是它这个概念的证明,才可以说是这个概念的发现。这个philosophy最初的意义很简单,就是爱智慧嘛,追求智慧嘛,但是它真正的意义,我们现在理解的,已经不仅仅是追求智慧了,那肯定要加上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怎么加上去的呢?就是后来加上去的,一步步给它增添上去,使它丰富起来,才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哲学。


所以黑格尔由此提出的一个观点就是:哲学史就是哲学。当然他这个哲学是大写的,,不是说哲学史是哪个哲学。虽然黑格尔自己认为它就是黑格尔的哲学,那就是“我的哲学”,他就是这样认为的,我们不去管他。但是呢,他还是把哲学史看成就是哲学,他这个哲学是大写意义上的,不是说哪个人的哲学,而是人类的哲学。人类产生以后,发展出了哲学,那么这个哲学我们可以看成人类共同的财富、共同的事业,一代代的哲学家在这个事业上添砖加瓦,不断地去丰富它,使它成形,不断地通过自己的创造,发现了它的新的含义。包括分析哲学也是后来人发现的,原来没有,古人哪有分析哲学这个概念呢,智者学派可以说有一点点,但也没有把这个东西看成是,呃,这个就是哲学了,还是认为好像只是一种技巧。现代哲学才发展出分析哲学和所谓大陆解释学、现象学,这样一些东西都是后来发展起来的。我们今天的哲学概念肯定要比古人要丰富得多,它是发展的结果,而且它还要发展,我们不是说现在今天就结束了,就这些了,不是的,它将来还要发展。


所以我们说哲学就是哲学史的意思呢,也就是说现在,包括现在每一个哲学家,将来还要被自己或被他人发展,还在进步,还在历史之中,这样一个发展过程呢,你可以说是它的缺点,因为它一开始并不明确,开始是很不完善的东西,它不是说先有一个完备的定义,开始它定义本身就不完备;但是这个缺点呢,恰好是它的生命力所在,正因为哲学搞不清它是什么东西,所以才有哲学史,才有一代代的人不断地想去搞清楚它。所以哲学史这个概念恰好是在历史中,把哲学的概念形成起来的。哲学史是研究哲学概念的历史,是探索什么是哲学的问题的历史,它是这样一个过程,所以它有特殊性,它和其他的科学完全不一样。所以既然哲学是在历史中被发现出来的,那就是被创造出来的,每一个哲学家都有他的创造性。不是说你非得符合黑格尔那个绝对精神你才是哲学,每个哲学家没有想到那个绝对精神,绝对精神是后来黑格尔给它编出来的。但是,黑格尔有一点说得对,就是说不因为某一个哲学家是创造性的,它就是全部哲学。他发挥自己的创造性,发挥自己的聪明智慧,他搞出标新立异,搞出另外一个东西,人家觉得有道理就留下来了;但是别人还要创造,你得让别人也说说话,你不能把话说完了,所以所有的人不断地在说话,不断地在创造。那么对于哲学是什么呢,我们就得从总体上来看了,你不能抓住一个哲学家就说是全部哲学,那你就片面化了,你把一个一个的哲学家说的话都看了一遍,当然不一定全部看完了,有的可能只看了几个重要的,有的可能看了几个他感兴趣的,然后在此基础上再继续发展,这就是哲学史了。在这个哲学史中就可以使哲学的概念一步一步地更加明确起来,更加丰富起来,这是这样一个过程。


所以,哲学,如果你要问哲学是什么,我们就可以这样回答,哲学就是对哲学的发现。这等于什么没说,或者说这是一个同义反复,从形式逻辑上说是一个同义反复,但是从它的意思上说,它是有意思的,不是说这样一个命题就没有意义。就是说,因为这个所谓的“发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既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你要考查它的完备性,至少站在今天的角度,你要把过去的东西搞清楚,你要搞清一个概念的话,你就要把过去的东西理一遍,把历史上的哲学家对哲学的看法理一遍,你才能得出一个迄今为止比较最丰满的哲学的概念。哲学概念是这样形成起来的,所以哲学概念只有在哲学发展中才能变得越来越明确,按照黑格尔的说法就是一个绝对理念了、绝对精神了。但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呢,我们在嘲笑它的任意虚构性之余,我们还要看到有一点呢,他是说得比较有道理的,就是他的绝对精神其实就是人类精神,就是指的人类精神。如果你把人类精神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的话,那它就相当于黑格尔绝对精神的谓词了,所以当我们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去把握人类精神的时候,就会发现它有这样一种关系,就是说,每一个哲学家都在为人类精神在工作,虽然他关在书斋里面,他自己在创造,但他创造的成果是全人类的,人类的精神财富。为什么是人类的精神财富,因为人类有精神,人人都有精神,这个精神是一个共同体。当然这样说起来很抽象,我只知道我的精神,我怎么知道别人的精神或者是人类的精神呢,我当然不能够独断。但是你应该相信,你虽然不能独断,但你也不能封闭,只有你有精神。我的精神肯定把我引向一个更广阔的天地,比如说人类的精神,人类的精神是我应该去了解的,那就是历史上,人类精神经历了一些什么波折,比如说,人类你把它比作一个童年,一个人的精神发展史,他童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这个少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么对于人类精神的这样一种发展,对于我自己精神的发展是有用处的、是有益的。


这种观点已经超出了英美分析哲学的视野,就是说,分析哲学它不讲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东西他们认为有别的领域,比如说,这个伦理学家,这个宗教学家,或者是美学家,心理学家,他们去探讨这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其实哲学也应该关注这些方面,哲学也有一些东西是不可言说的,最高的东西。最高的东西是不可言说的,不可言说又要言说,所以人类在言说最高的东西的时候,总是一步步地超越,把前人的东西再拿过来翻来覆去地查看。海德格尔自己就表明了这样一个历程嘛,最开始《形而上学导论》讲这个存在问题,Sein的问题,到了晚年他不谈了,他说这个东西还没有言说出那个不可言说的东西,最后到那个东西就搞得很神秘了。当然我觉得海德格尔晚年的那种东西有点过头了,他不愿在任何地方停下来一下。我觉得哲学史上任何哲学家都是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了一下,比如说黑格尔,他在他自己的哲学那里停了一下,他认为这就是全部了。当然我们要超越他,但是他的这种停顿也是必要的,在当时来说是必要的,否则他形成不起来。马克思不愿意停顿,所以马克思没有个体系,那后来的尼采呢,他也没有体系,也许以后在没有那样一种体系了,但是即使是没有体系,也得在某个概念上停顿下来,停顿的目的呢,就是以一种方式把不可言说的东西使它具有某种形态,使它定型。这就是哲学史上的哲学家们他们所能作的。当然,黑格尔在整体和个体的这种关系里面是比较极端的,他否认个人的性格,哲学家的人格,认为这些哲学家的人格不渗入它的内容与实质,当然每个哲学家都是天才,都是创造性的,但是呢,虽然他是创造性的,但他的创造已经融入到整体里去了,整体已经把他的创造性吸收了,已经不是他的创造性,而是绝对精神的创造性了,这个有一点片面化,有一点在整体和个体这方面偏向于强调整体、他的体系,他是为了完成他的体系嘛。所以后来的青年黑格尔派,他们就努力突破他这个体系,像布鲁诺•鲍威尔,他们就强调,要强调人的这种自我意识个体性。这是后来的人对他的一种突破,但是有一点他说的我比较赞同的是,这个绝对精神确实对人的创造精神有一种条件的意义,有一个作为条件的意义,就是说任何创造性他都不能是凭空创造。这就是传统的意义,就是说历史上的哲学家他形成了一种传统,这个传统是任何人都跳不出去的。英美分析哲学它也有传统,它是从休谟的观点发展出来的,前面有休谟、康德这些人给它开辟了道路,所以说它有一个比如说英美的传统,英国经验派的传统,还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唯名论,还可以往前追。所以这个传统呢,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地能撇开的。


现在有很多人认为我们可以不顾传统,我就凭我的聪明。但是,当你凭你的聪明的时候,比如说维特根斯坦他们这些人,他是受过全面教养的,这个教养是如何形成的,恐怕还是跟传统有关,包括跟传统中的哲学有关。如果你没有受过教养,一个乡下不认字的人,没有阅读过大量书籍,构造出一个独创性的体系来是不可能的。但是,传统按照黑格尔的说法不是一个管家婆,不是把它揭示的东西忠实的地保存着,毫不改变地传给后代,传统不是一尊不动的石像,而是生命洋溢的,犹如一道洪流,离开它的源头越远,它就扩张越大,这是黑格尔对传统的一种描述。绝对精神,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人类精神的一种传统,就是说我们都在传统之中。今天我们对传统的讨论已经很多了,我们已经形成一种共识了,就是没有人能够摆脱传统,我们中国人摆脱不了,西方人也摆脱不了。他们总是从他既定的传统,哪怕是反传统,也还是从既定的传统出发,还在传统的语境里面。至于人类的传统更是如此,我说我可以摆脱中国的传统,接受西方的传统,但那还是人类的传统,人类走过来的,所以这个东西恐怕是摆脱不了的。那么在哲学中传统就体现在哲学史里面,所以黑格尔告诉我们,哲学史的过程并不是昭示外部的过程,而是昭示我们自身的生存。这个是很有意义的,就是你不要把传统看作已经过去的,我们要从头来过,不是这样的。传统本身就是我们自身的生存,哪怕我们生在二十世纪,但是我们受的教育是从古代沿袭下来的,我们无形中,已经把我们出生前的传统吸收为我们精神中的一部分了。每个人都是教育起来的嘛,都是社会教育成的,一个人并不是说天上掉下来的。


所以哲学史的概念它是一个发展的概念。那么,发展的概念如何能够发展,按照黑格尔的观点是每个哲学家本身有一种矛盾,有一种内在矛盾,比如说“哲学史”这个概念,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概念,“哲学”和“史”怎么能联系在一起呢,哲学和史在古希腊是两码事,哲学就不是历史,历史就不是哲学,历史是偶然的,哲学是要讲必然性的。所以“哲学史”这个概念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概念,哲学怎么可以成为史?每个哲学家都可以说自己有哲学,但是我是超然历史之外的,因为我讲的是永恒的东西,每个哲学家都说自己的东西是永恒的东西。但又不尽如此,所以你要讲哲学史就是哲学,恐怕和这些哲学家的意愿都是违背的,我讲我要搞哲学就是要跳出哲学史,就是要跳出历史嘛。亚里士多德就讲,甚至诗都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这个历史是不严肃的,是偶然事件,你把它记下来了,而哲学是讲必然的东西,讲可能性讲必然性,诗也是,诗歌也是讲可能性讲必然性,所以它们都比历史要高,它们都不是讲那种纯粹偶然的东西。那么哲学如何能成为史这是一个问题,黑格尔认为哲学和历史具有比一般认为的更加密切的关系,一般认为这是两个绝对不能相容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圆形的方,哲学史就好像一个圆形的方,根本讲不通的。但是黑格尔讲正因为如此,历史上的哲学和一般讲的哲学本身是不可分的,是不能分开的,因为在黑格尔看来历史上讲的哲学其实都是唯一的哲学,哲学只有一个,虽然有很多哲学家,讲了很多哲学体系,但是严格说起来真正的哲学只有一个,就是人类的这个哲学。刚才我们讲绝对精神,所谓的绝对精神我们把它理解为人类精神,那么人类精神里面呢,我们讲人类的哲学,哲学思想其实都只有一个。


所以我们要写出一部哲学史来,它必须是一部哲学,就是对那个唯一的哲学的描述。这个我们刚才讲了,非艺术家可以研究艺术史,无神论者可以写宗教史,不是政治家可以写政治史,或者说艺术史不必是艺术,宗教史不必是宗教,政治史呢不是政治,但是哲学史必须是哲学,这是它的特殊之处。写哲学史的人必须是哲学家,你要懂哲学,你不是把那些材料描述一下,把那些收集一下他说了什么话,摆在那里,那不是哲学史,那叫哲学史料,我们把它称为哲学史料史。但是真正的哲学史它应该是哲学,所以哲学家必须了解哲学史,它不是体现为外在的东西,而是内在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它有它的特殊性。黑格尔对三种不同的哲学史也作了批判,关于史料史、原始的资料啊,或者是为我所用的一种哲学史啊,这个所谓反思的哲学史,就是说所有的哲学都过去了,都是错误的,只有我今天是对的,哲学只是用来作批判的,哲学史,这是一种。那么,黑格尔主张一种“具体的”哲学史的概念,就是说过去的人你当然可以说你不同意他,就说他在某些方面是错的,但是你要分析他为什么错,这就是哲学了。一个哲学家对过去的哲学家不是说你错了,而是说要分析你在哪里错了,怎么样才能够更加正确一些,这就是黑格尔所主张的具体的哲学史。


具体的哲学史呢,有两个关键性的概念,一个是发展的概念,一个是具体的概念。发展的概念呢,黑格尔把它和时间的概念区别开来。并非所有在时间中的东西都是发展的,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但黑格尔认为中国没有发展,中国没有历史,为什么?就是发展的概念并不对应于时间,那么发展的概念应该有什么样的理解呢,他提出了两个概念,一个是“自在”的概念,一个是“自为”的概念,啊,自在和自为,这个是从亚里士多德来的,亚里士多德说潜能和现实,或潜能和实现。这两个概念是非常关键的两个概念,我想这两个概念可以把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区分开来,就是你承不承认亚里士多德的潜能和实现?潜能的东西是要实现出来,实现出来是要花力气的,是要具有能动性的。潜能的东西你不可定义,因为它是潜能,它还没有实现出来,但它在那里。你的这个活动就是要把这种潜能的东西实现出来,到最后才显示出来它是什么。开始的时候,你不可能一开始就给出个定义把它定义下来。这对概念在黑格尔那里变成“自在自为”的概念,自在就是潜在的东西,它“有”。一个小孩子已经自在地是人了,但是他还没有表现出是人。我们说一个小孩子就是一个小动物,他是个小动物,他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啊,但是他有潜能,他比动物要聪明,他比动物的接受能力强,你可以慢慢教育他,可以把他变成一个人。这就是从潜能到现实,可以把他逐渐地发展出来、形成起来。当然这样两个概念它的适用范围只能在于人,它只适合于人,人的理性、人的思维、人的自由、人的精神。亚里士多德提出潜能和现实这两个概念呢,也是从精神的这个方面,有机论,亚里士多德的有机论,物理论,从这个角度写出这个概念的,自然万物、山川树木并没有这个东西,但是在人身上有。自然界没有潜能和现实,本身没有,所以自然界没有历史,黑格尔甚至说在自然界里没有时间,自然界的时间是空间化了的,可以循环的,可以翻过来覆过去,就是自然科学它是可以重复的,自然科学它是有可验证的标准的,所以自然界没有历史。自然界也没有时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时间,它的时间是空间化了的。那么只有人才有时间,而且只有人才能给自然界规定历史。我们今天讲自然史,我们也这样讲,进化论、地球发展史,我们也这样讲,那是对人来说,是人给它制定的,用人的眼光去看自然界,我们可以从中看出某种历史来,但自然界本身是没有的。


这个是跟科学哲学和英美分析哲学都不一样的,英美分析哲学认为这些都是形而上学,不必去讨论,这个我们也承认,如果从科学的眼光看来,是不必讨论。但是除了科学的眼光我们还有别的东西,因为哲学不仅仅是科学。有人说哲学是科学的科学,这个不能说他错,但至少是有片面性的,哲学还有别的方面。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对人的研究,对精神的研究,这方面呢,如果用纯粹科学的方式就不用研究人了。对于世界历史,在黑格尔看来,它的区分、它的本质是建立在潜能与实现、自在与自为这一对矛盾上的,就是说,潜能要实现出来,自在对东西,比如说自然界,好像并没有自为的这种欲望冲动,但是呢,在人看来,它应该是自为的。当然只有人才谈得上“应该”,自然界谈不上“应该”。当然人从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光认为自然界应该是自为的,因为实际上我们人是从自然界产生出来的,我们实际上就是自然界,自然界的最高表现,那么既然我们人就是自然界的最高表现,我们反过来就可以说自然界是有应该,因为我们人有应该,这个就谈到玄学上面去了。这个是,[按:有人提出超时了]对不起啊,这就是发展的概念。


具体的概念就是所谓整体的概念,黑格尔两个概念嘛,哲学史,一个是发展的概念,最重要的是发展的概念,其次就是具体的概念,所谓具体的概念就是说,就是发展是一个不断形成的、完善化的过程,它有一个目标,哲学史有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把哲学搞清楚,把哲学搞得更加准确一点,于是就不断地使哲学概念丰富起来,后人不断地纠正完善前人的思想,这就是人类的自我意识日益丰富的过程,刚才讲了绝对精神的自我意识,这个当然是黑格尔的一种构想,但我们把它看作人类精神行不行?人类精神就是我们自我意识越来越丰富的趋向,你如果不承认人类有一个精神,或者不承认人类有一个统一的精神,这个“统一”不是说大家都一样,而是说大家都可以沟通,这样一种统一性的精神,那就不消谈了。如果你承认的话,这种统一精神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它不是独立地单独在那里发展,就是靠我们这些人在发展。能不能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所以哲学和哲学史都是一个动态的概念,也是一个发展的概念,对哲学的了解必须从它的内在动力去理解。


我最后念一下他最后四个原则性的结论吧,黑格尔哲学史观,原则性的结论,有四条,第一条,“全部哲学史是一个有必然性有秩序的概念。”不是随随便便的,不是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你说维特根斯坦在古希腊也可以产生,在古希腊肯定不能产生维特根斯坦,在今天我们也不再产生一个泰勒斯了,它肯定有一个次序,有必然性;第二,“每一个哲学都是必然的,没有任何哲学被否定了,它们永远都保存着。”哲学史之所以有价值就在这里,哲学史上没有任何哲学是消失了的,它们今天还在起作用;第三,“每个原则在一定时间中都曾经充当过主导原则”,在后来的发展中主导原则被超越了,但是没有被抛弃,它下降为次要的原则、附属的原则;第四,“真理是永恒的,是一个连续不断的觉醒的过程”,绝对精神就表现为觉醒又觉醒,反思又反思,所以哲学史研究的是当下的活生生的东西,哲学史就是当代哲学史,就是克罗齐讲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哲学史也是这样,我们今天还在研究哲学,研究哲学史,但是我们是用今天的眼光,用当代哲学的眼光来研究哲学史。


我就讲这些吧。(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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