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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玄三极:中国画的墨

郁 俊 画刊杂志社 2020-10-20

SPECIAL COLUMN 专栏


                 九玄三极:中国画的墨



写在前面:《画刊》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本特别有影响的杂志。30多年前,也就是我刚开始启蒙的时候,《江苏画刊》就给出了当时很难得的资料呈现和审美标准,精美得都有一些异样。记得当时我死盯着梅清、萧云从和王原祁的山水画,目光贪婪的都不愿意挪开。我至今仍保留着当年《江苏画刊》的创刊号和第2期。第一次啊,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精美的印刷品。当时这些图像的惊艳程度,不是今天看惯了真假二玄、眼高于顶的美院学生可以体会的。

风水轮流转,纸媒风光不再。我揣摩,靳卫红主编和她的团队,也经历了一些辛苦,才能够让这本杂志保持了一贯水准和格调。南京,是令我百感交集的美丽古城,也是让我的职业生涯开始步入正轨的福地。不仅仅大丰先师,几乎所有一线的南京前辈,都或多或少对我本人产生过影响。所以如果这个专栏能够为此地诞生的艺术杂志贡献一点绵薄之力,实在也是很荣幸的事。


  文/郁  俊


启蒙读物《芥子园画谱》上面,这么说,大意啊,记不清楚不要打我。说吴道子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荆浩怎么嫌弃两个人,表示我自己,哦耶,有笔有墨哇哈哈哈。其实这个有笔有墨的意思,有笔指的是山水画的皴法,有墨指的是渲染,完全是两个概念。但是给我这种小外行的感觉,好像有笔,掌握笔法以后,即使没有墨法,也能够做到画圣的地位。


我一直认为墨这个东西,在文房四宝里不是特别重要的,其实我一贯的偏见是,认为文房四宝在整个的水墨画创作中,都是不重要的,至少不是特别有地位的。那么因为这个偏激的想法,肯定很多人会跟我吵架,甚至还有做这些个行当混钱,和我绝交的。也对,断人财路,等于那啥来着。但是墨,特别是纯的油烟的效果,在明朝晚期以后,就会变得非常的醒目,原因是宣纸的改变,由熟变生,就影响了墨的制作工艺和审美要求。唐画宋画,古艳之风,墨本身的质地细腻之类,不是特别要紧。当然,苏东坡等一干文人,还是会爱墨藏墨,把玩,甚至尝试自己做,不过,当时取烟,松烟为主,只是丸杵得比较仔细。松烟墨,是相当深厚凝重的东西,力量很大,颜色呢,如果按照一般的做法,会显出一点点的冷调。最大的特点还是深重,所以宋画能够造境写实,体现出非常朴素的材料质感,拿董其昌的话说,叫“用笔如钩,用墨如油”,可想而知。我个人是很推崇古艳的绘画的,认为水墨画,即使是用不太好的、不太细腻的松烟,不纯的油烟,乃至墨汁,主要笔头子上发力迅猛,造型生动,韵味好,那这个画,也就是好画。不过,大多数画家,可能想法和我不太一样。


松烟玩了几千年,慢慢地,奢侈品,油烟出现。这个东西你说它古老吧,还真是,古埃及文化就有类似的东西,叫灯黑。就是用了燃料的不充分燃烧原理,蓄着黑色的烟料粉,调和胶水,拿来写字作画。不过油烟在中国水墨画的中晚期以后,起到的作用,简直太巨大了,无与伦比,以至于当然红极一时的松烟,因为具备一点点冷调,只能够拿来染染仕女的头发。


《程氏墨苑》


油烟的兴起,应该和文人对水墨画的推崇有关。文人讲究外行画画,即所谓戾家,当然从绘画风格、格调、题材诸方面,和职业画家要拉开差距,工具材料的考究和另类,自然变得十分重要。徐渭和董其昌时,松烟墨还是画家普遍的选择,但是到了王时敏的时候,应有记载他是非油烟墨而不用,此时就是油烟墨大量普及的年代了。明清交替的时候,有名的墨工很多,还可以结交官府要员,彼此酬答唱和,对墨的品质追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里我还有一个比较不成熟的、比较势利的想法:油烟效果之所以能够被普及,除了比较细腻,确实好看,层次也比较多;原因还有一点,就是确实很贵。油烟比松烟贵很多,这个就好比,所有人都会觉得纯金的颜色很漂亮。油多贵啊对不对,松树漫山遍野都是。


同时,相对应地,生宣普及,渗化效果令油烟如虎添翼,深重的松烟,不可能达到油烟所能给予的丰富层次和细腻变化。不过,油烟的饱和度和黑度,都不如松烟,所以现在博物馆挂出来的“四王”山水,明显会显得比他们膜拜的那些前辈大神要灰暗不少。油烟墨最受推崇的时代其实不太长,大体从“四僧”和清初“六家”开始,到“扬州八怪”,因为是玩写意的,就显得特别重要些。但是好景不长,国力嘉庆后来衰落,咸同以后,做墨的老家,安徽爆发大规模太平天国的动荡,这一动荡,对墨业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到今天也没有恢复过来。


《方氏墨谱》


战乱一起来,胆小精明的墨商纷纷带着技术工人沿着长三角地区出逃,他们继续选择的落脚点,一般都是苏州。不过后来,发现开埠之后的上海,做买卖更为便利,就都迁往上海。在交通运输便利的地方,很多新奇古怪的洋玩意儿,令人大开眼界,包括今天普遍在制墨行业使用的欧洲炭黑粉末。


制墨这个行当,对画家的需求,其实是置若罔闻的,为什么呢?用量太小。做买卖的大头,其实是参加科举考试的童生秀才之流。科举考试对于书法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具体表现就是馆阁的所谓“黑光亮”。“黑光亮”这三个特征,和墨的烟料粉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就是黑度和轻胶。这个对于有着千年制墨体验的安徽人来讲实在是太容易做到了。德国的炭黑粉末是非常非常便宜的东西,而且质地稳定轻软,很容易就和胶水结合,变成接近墨块的东西了。于是在晚清,中国的墨业,从传统观念来看,变得无可救药。最终,没有一点点传统烟料粉的墨汁出现了,这个东西标志着传统材料已经完全死亡,到今天也没有恢复过来。中国画的很多技术,限于今天的材料,已经无法完全复制。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画山水画可以积墨的,什么叫积墨?就是结构可以一层一层地加上去,但是这个必须是很纯净的松烟或者油烟,很淡,淡得像水一样,那样才可以叠加,墨汁是不行的,加上去就会脏、腻、板结刻,各种毛病都来了。黄宾虹是现代山水画的大成就者,他之所以可以独步天下的原因,其实也和材料有关。因为他自己当年革命不成,要逃到上海租界里白相神州国光社[1],后来回安徽,去弄了个墨厂,他作为一个墨厂的领导干部,对于墨这个东西的材料呢,非常了解,所以最终,只有他的山水画,有很好的积墨效果,可以反复叠加,空前绝后的沉稳厚重,笔墨韵味的确好。说说这些后继者,上到国家画院的领导,下到江湖上的造假者,没有一个可以达到那种效果,其实就是因为除了你笔头子上功夫不行,你的工具也烂啊。2007年我陪朱新建去南京博物院,之前啊,我劝老朱磨墨,他不肯,说要朴素的效果。南博有一张很精彩的黄宾虹的画,我就把淡墨的远山,一小块,指给他看,他当天晚上就拿了个墨海,开始磨墨。


15年前,出于对制墨业现状的巨大失望,我开始自己做墨,从最基本的点烟开始,取得很纯净的油烟粉末,一点一点的,笨拙地,按照很多古籍上的记载,恢复传统工艺,后来还有几个朋友和我一起,包括中国美院油画系的一个毕业生,他们做得都比我好,只是我比较会写东西,导致大家都知道我会做纯的油烟墨,而那些大大小小墨厂的老板,可能对我就比较忌惮了。对这个效果好奇的朋友,所谓的好事者,你去找张餐巾纸,搓成条状,不就成了一个灯芯,对吧?然后用麻油浸透,打火机点着,上面找个白瓷碟子接一下,慢慢地黑烟在地上凝成一层漂亮的暖黑色粉末,然后再用点胶水,用手研开,和玩国画的粉末状矿物颜料差不多的意思。然后你很淡的,在生宣上画两笔,你就知道我们用墨汁,错过了什么。


                                                                                                                     2016年于古北


注释:

[1]1901年,黄宾虹和邓秋枚(邓实)创办。初以诃罗版影印书画、字帖、金石、印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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