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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古丽:嫁到江南

2015-06-11 帕蒂古丽 在场主义散文



嫁到江南

帕蒂古丽


“你愿意嫁到余姚吗?”
“我愿意!”
于是,一个大漠女子嫁到了江南水乡。




在一个梅雨初霁的清早,报社的一位老先生对她说:“你去龙泉山上走一走,回来告诉我你的感受。”
她没有想着这是在考她。龙泉山上走了一圈,沿着姚江回来,她对老先生说:“我在山上拜见了好几位原来只在书本上才能见到的人”。老先生微笑着颔首。


学大气物理的夫君总是向她夸耀:“我带你来的是全世界最适宜于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北纬30度、离海洋五十公里生活圈以内的余姚。”
她知道,今后的她将背倚苍翠的龙泉山而居,头枕美丽的姚江而眠。大漠的孤烟远了,玛纳斯河的水声只流淌在她的梦里。六月的新娘,看到了她丰厚的聘礼——满山闪红烁紫的杨梅林。





一个很有名的新疆作家来看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嫁到离家这么远的余姚?”她装作很委屈的样子撒娇:“人家还不是给生活逼到了这里?”作家很哲学地回了她一句:“生活对你真好,都把你逼到天堂来了!”
作家的幽默让她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欢欣和骄傲。


第一次去看河姆渡,她试着用自己的眼光来解读文明的含义。对着七千年前的两个河姆渡人的人头骨,她浮想联翩。这恐怕是自己的祖先从未到过的地方,自己不但来了,而且嫁了。一想到她的后代今后将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一想到她孩子的血脉里,姚江之水与玛纳斯河激荡着欢悦的浪花,她觉得自己与余姚的姻缘也带上了历史的色彩。
她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女子,但自从嫁到了余姚,她时时都觉得自己赚了,一赚就赚了七千年。看了作家陈祖芬写的《爱你七千年》后,她在心里窃喜自己很幸运,用不着隔着千山万水,在梦里倾诉对余姚的相思,她爱上了余姚,就大胆地嫁给了他。





余姚是滋养她心灵、给她灵感的风水宝地,随便从河姆渡口沾一点光,她的文字就有了历史的厚度,从余姚四先贤的著作里,稍稍擦一点墨,她的文笔就充满了文化的清香,蘸上几滴姚江的水,她的笔下就可以生出花来。
这真是一个天堂里才会有的神话。她相信,养育过王阳明、黄宗羲的水土,肯定是一方神奇的水土。





当河姆渡的大米、四明山的笋干菜、丈亭的杨梅,取代了新疆的烤馕、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她的血液和皮肤都开始渗透南方的气息。

嫁给了余姚,她的人生标杆上,似乎也刻下了七千年岁月的痕迹,她在灵魂深处感悟着姚江文化的深邃,感怀着贤人深远的思想境界。这是余姚这块神奇的土地赋予她的人生印记,这些神秘的印记,她需要用毕生去解读。





让习惯了手抓羊肉的胃,适应了海鲜的味道,让听惯了突厥语系的耳朵,适应了吴侬软语的节奏,让看惯了大漠洪荒的眼睛,适应了江南化不开的浓绿,让习惯了大漠季风的皮肤,迎接烟雨水乡的杏花雨。
习惯了赶着毛驴车过沙漠的她,已经习惯了坐着船去看海;她习惯了把余姚的杨梅当作西域的葡萄,她习惯了把江南的冬雨当成塞北的飞雪,习惯了把南方的玉兰和金桂,当成北方的丁香和沙枣花……
她终于发现,人对气候、环境、风物、景观的感受,是可以随心境挪移和置换的。





选择了一个人,对她而言,不仅仅意味着选择了一座城市,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那是选择了一个民族,选择了一种文化,甚至是选择了一种人生。
她会在江南环佩叮当地跳龟兹之舞,也会在北方咿咿呀呀吟唱越调姚腔,她的记忆里,戈壁的红柳和水乡的水草一起生长,草原的牧歌与江南的丝竹和鸣……或许,接近是因为遥远,怀念是因为疏离。在她看来,江南的哪一阵风里或许挟裹着北方的沙砾,江南的哪一阵寒流中或许飘浮着北方大雪的气息。
十六年的岁月,她在内心已经完成了南北相互替代和交融的过程。人说“愿把塞外比江南”,而在她,则是“已将他乡作故乡”。





余姚,在她看来是最适宜于生活、阅读、思考和写作的地方。每个夜晚,龙泉山上的花草树木都化成一根根天堂的火柴,点燃她内心的不竭的激情与灵感。漫步在姚江边,她邀通济桥一起赏月,她约舜江楼一起看霞。看见花开,她对花而笑,看见叶落,她与叶交谈。从万物的生长中,她谙熟了这方水土上的一草一木,感悟着这一方地域深藏的禀性与秘密。

她在这里扎根、营居、生儿育女,她一双生长在江南的儿女,就如同游动在南方温暖的河流里两尾自在的鱼。只有她能看到,透过他们的血管,天山雪水与姚江之水交融在一起和谐地奔流。她由此明白了,最美的天堂,其实就是最家常的味道。她知道,如果说北方是她生命的摇篮,黄沙下深埋着她的胎衣,江南,则是她托付终身的最后家园。




帕蒂古丽,女,1965年出生于新疆。维吾尔族。中国作协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百年血脉》,荣登2015年中国季度好书榜,另出版有散文集《散失的母亲》《隐秘的故乡》《跟羊儿分享的秘密》《混血的村庄》。在《人民文学》《大家》《天涯》等刊发表作品40多万字,有十多篇散文被收入各种散文精选集。散文《模仿者的生活》获2012年度《民族文学》奖、《散文选刊》2012年度最佳华文奖、2012第四届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散文《思念的重量》获2013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散文《被语言争夺的舌头》获得2014年度人民文学奖。


昨天“在场”公众平台推出本文后,阅读量直线上升,面对这三千多读者,我既欣慰又抱歉。由于我的疏忽,古丽的获奖时间有误,在此,我向大家表示歉意,并更新内容再次推送。2017,作为我对古丽美好的预言和祝愿吧!


——晓来轻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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