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邓文静:车轮上的年轮(外一篇)
车轮上的年轮
文/邓文静
姥爷一手拿着皮鞭,一手扶着车辕,在转角处或上下坡时大声吆喝着,皮鞭在空中时不时划出漂亮的弧线,发出清脆的响声,却不舍得落在马儿身上一下;车轮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着,不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马蹄儿敲打路面的哒哒声,纯粹而欢快。
这么健壮的马儿,这么漂亮的车子,于一个5岁小女孩来说,诱惑力是远远大于糖果和花衣裳的。我跟在马车后面拼命地跑着,大喊着要坐马车,可姥爷急于去田里拉谷子,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辗过的车辙印,一排排,一行行,或深或浅,或明或暗,都是遥远岁月的斑驳痕迹。
“扑通”一声,我摔倒了,委屈的眼泪一串串,横挂在小脸上。姥爷这才“吁”地喝住马,拽住了缰绳,又气又怜地把我抱上马车,喊一声“驾!”,马儿又奋力奔跑起来。那一刻,车轮滚滚向前的纹路永远烙印在心上,多年后回想起来,依然栩栩动人。
这是上世纪80年代末的情景。马车原是生产队的,实行承包制后,姥爷用全部积蓄买下了这架车。姥爷在生产队赶车十几年了,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把式”,又爱惜马儿,生产队长就很放心地把马车交在了姥爷手上。说起这马车,用途可大着哩!春天往地里拉肥料,秋天收庄稼,冬日里储煤,都离不开它;遇到赶交流、赶大集,它又成了一家老小重要的交通工具。也正是有了这架马车,姥爷很得意也很有面子,邻里乡亲有个什么活,如运玉米杆子,装木头,拉煤拉菜,都来找姥爷帮忙。这下,姥爷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可才第三个年头,上门来求姥爷办事的乡亲越来越少了。拖拉机、收割机、三轮车等机械化新型农具蜂拥而至,它们快速而便捷,省时省力,渐渐地把板车、马车等传统农具推到了历史的边缘地带。
姥爷不服气,他和姥姥还在田地里挥动着镰刀,“嚓嚓”,“嚓嚓”,成片的稻子被割倒,成片的黄金倒在身后。两个人汗流浃背地忙了一头晌,还没割完一亩地。不远处的收割机轰轰作响,它张开大口,快速将稻子吞下,再把吞到肚里的稻谷从稻秆上脱落,用强大的风力把稻秆稻叶从尾部吹出,一排排稻秆稻叶如释重负般地躺在田野上,安静而美好。收割机的侧面有一个漏斗,只需一人拿着袋子接住奔流而下金黄饱满的稻粒。如此的机械收割,一亩田不过几十分钟。
姥姥看着若有所思的姥爷,劝慰道:时代不同了,你这老脑筋、老思想该变通了,赶明儿咱也用那收割机收、三轮车拉,多快啊!姥爷叹了口气,回家后默默地把明晃晃的镰刀挂在山墙上。
忽如一夜春风,短短几年,在车轮发出的悠长的声音中,姥姥家的日子,蹿枝拔节般越过越好了。低矮简陋的土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院子里土路铺上了青砖,覆荫了一层又一层的车辙印;从驴车、马车到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新的车轮辗过青砖红泥,印出了姥姥、姥爷的笑脸。去年,舅舅刚把新买的小轿车开回到村里,被前来看热闹的乡亲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乡邻啧啧称赞中,姥爷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又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蓄满了笑意……
离 人
文/邓文静
月亮升起来了,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从蓝绒绒的天空倾泻下一方月光,轻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像故乡亲人絮絮叨叨的思念。
街口有点小风,带着从南边迂回而来的花香,沁入柳枝摆来摆去的影子里。光儿不强,影儿不重,风儿微微地吹着,一切是温柔的、纯净的,心事却荡来晃去,被风一会儿吹到墙角有光的地方来,一会儿又被吹到无光的地方去。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散散的月光里,任凭世界的熙熙攘攘。行人匆匆而过,我站在这里;路人急急而归,我还站在这里;街道空无一人,我仍然站在这里。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只将身心安放在月亮的清辉里,让一片片银光簌簌沾满衣裳。只怕轻微的一个响动,惊走这一身皎洁,还有那些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心事。
这里的每一束光影,每一方皎洁,都是我所珍爱的,却是他人漫不经心,甚至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自己看与不看,想与不想,这月光都满满地照耀在故土上,属于故乡的每一个人,谁也收不走,谁也拾不去。我好羡慕这些人,他们拥有了故乡,就拥有了整片月光。遥想起家乡的月亮,是否也这般的清亮而温柔?只可惜家乡的月光也不属于我,它属于我故乡的每一个异乡人。我又好羡慕他们,轻而易举就把我故乡的月光揉进眼里,霸占在心里。试问,我能和谁交换一片月光,哪里才是我的故乡?
我常常会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二十几年前故乡那些轻轻融融的月光。那时的月光甚至会穿越时空,带着夜的静谧和心的杂芜,层层弥漫、荡开,熏染出一个个平静祥和的过往。
年少时,总是疯玩到天黑才回家。月光穿过树荫,漏下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踩着形状各异的点点斑驳踏进家门,已是饥肠辘辘,刚从田地里归来的妈妈卸掉满身疲惫,正要准备晚餐。这时,姥姥在月亮的光环下缓缓而来,她捧着个大白瓷盆子,上面盖着个白纱笼布,人刚走进院子,缕缕香气就已轻巧地钻入鼻翼。掀开白纱笼布,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将那一个个热气腾腾的饺子、包子或馅饼送到嘴里。
姥姥却不吃,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她就那样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满心满眼都是慈爱。直到一家人吃过晚饭,姥姥才慢慢起身,端起刚才还沉甸甸,现在已空荡荡的白瓷盆子,走进月光里,消失在夜的最深处。
有时玩得太晚,姥姥就送我回家,说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一老一小走在清幽的小路上,夜空悬挂着一轮明月,在月光的照耀下万物柔和又神秘,停在幽幽的心上。姥姥边走边说,丫头,跟着月亮走,心不慌。你记住了,在这月亮地上,要是看见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一片白晃晃的明光,可千万别走到那亮光里去。我歪着小脑袋问为什么,姥姥就抚摸着我的头发,说那就会掉进白光里,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使劲地拽住了姥姥的衣角,生怕遇见那片会吞噬人的白光。姥姥笑了,拉起我的手,哼唱着:月儿亮光光,心儿不慌慌;大手拉小手,一起向前走……
以前的那些日子,往往都是一些光阴的反刍。一晃,姥姥去世十年了,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在我心中撒播下了永久的温暖。长大以后才知道,吞噬人的月光是不存在的,那是姥姥善意的谎言,只是为了告诫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天黑了,就要乖乖地回家去。现在我乖乖地听话回家了,家里却早已没有了姥姥。
离人放逐到天边,仿佛走进了第五个季节,哪里有姥姥的月光?
月亮最后升到了冷清清的夜空,明晃晃一片晶莹。我仿佛看见月亮里坐着一位满经风霜的老人,正不紧不慢地梳理着白花花的头发,抖落一地白花花的月光。我接住一片月光,听见姥姥说,她在天堂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月光,而我无论走到哪里,脚下的土地就是我的故乡,就有属于我的月光。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故乡。
(责任编辑:袁志英 晓来轻酌 制作:刘珍 图据网络)
作者简介:邓文静,女,满族,80后,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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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评论员:草原凤凰、乔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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