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邓文静:影子(外一篇)
影 子
写在母亲节
文/邓文静
越长大越觉得,我有许多地方,和母亲是相似的。
儿时,当我瘦小单薄的身影从人群中穿过,总会有婶子大娘们乐呵呵地说,你看这丫头,准是淑华家的,不仅眉眼间像,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呢!第一次去远房舅姥姥家做客,我不安地拉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舅姥姥就笑盈盈地看着我,又转身对母亲说,这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样“怯生”呢……那时我总认为大人们的话题很无聊,我是母亲的孩子,我们有相似的地方,这有什么奇怪的呢?!随着年龄的增长,过了而立之年,自己也当了母亲后,才知道有些“相像”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光阴流逝。就像你看见今年的这朵花开了,待它明年再开时,会恍惚间有种它们分明是同一朵花的错觉。
女儿是母亲的影子。年幼时自不必说。母亲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离开一刻钟都不行,我俨然是个“小跟屁虫”,像膏药一样粘着母亲,甩都甩不掉;就连睡觉时也要握着她的手,或者摸着她的胳膊,只有母亲在身边,才会睡得安稳踏实。我不仅追随着母亲,还追寻着母亲身上那熟悉的温度、气息、味道……长大后,渐渐明白,其实在某些时刻、某些地方,我已在不知不觉间,活成了母亲的样子。
出门时,必先穿左脚的鞋子,右手要扶住一把空椅子,而不是坐上去,这个细微的举动,我和母亲是一样的;午睡时,我们都喜欢蜷缩在沙发上,背对着电视机,却要在电视的吵闹声中入睡;缝补衣服时,要坐在阳光暖暖浅浅的光晕里,看针脚穿过时光,一针一线,密密匝匝;这两年,连说话的口气也愈发相同了!有一次,在拉家长里短时,我和母亲竟同时脱口而出“咱可受不了那样的日子!”随即相视一笑……
这一路走来,我紧跟着母亲,女儿又和我,如影随形。我想这世间最暖心的事,莫过于——我左手牵着头发微白的母亲,右手牵着扎马尾辫的女儿。
母亲又像影子一样,庇护着女儿。炎炎夏日里的一天,光线灼人,太阳像打碎的玻璃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叫人头晕。粘稠的空气中,母亲、我、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执意让我走在她的影子里,我又快速拉过女儿,让她走在我的影子里。就这样,我们仨人走成了一条直线,在拐角或十字路口处,心照不宣地调整着步伐,让影子再笼罩在女儿身上,可只有母亲一人,暴晒在阳光下。重重叠叠的影子中,已分不清谁融进了谁的身体里。
盛夏的阳光像蘸了辣椒水,母亲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我心疼母亲,说别走了,咱们前面凉亭歇一会吧。坐在凉亭里,女儿围在左右,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给母亲擦拭汗水,说姥姥的汗水像珍珠,亮晶晶的呢!母亲笑了,抱起女儿说,姥姥不热,这算啥呀,想当年你妈妈出生时,那可正是大暑呢……
三十年前的七月,大暑那天,窗外叠翠流金,屋内却闷热得像一只密不透风的罐子,让人喘不过气来。农村人坐月子忌讳多,不许开窗开门,也不许摇蒲扇。正午,气温飙升到最高值,产后虚弱的母亲早已汗如雨下,望着襁褓里汗水涔涔的我,恨不得自己化作一缕清风,化作一泓清泉,为我驱赶所有的炎热烦闷。不得已,母亲解下头上包裹的手巾,轻轻地扇着风,让一丝丝清凉慢慢地涌向我……
在母亲的庇护下,我一天天地长大了,可岁月的痕,却悄悄地爬在了母亲的额头上。想起那句“母亲是个美人,岁月你别伤害她”,心中就隐隐作痛。不过,我又惊喜地发现,母亲已在潜移默化间,受到了我的影响。母亲学微信,尽管打字的速度很慢,还是会不时地发个信息或是图片,告诉我她一切都好;母亲会看我写的文章,不做任何评论却一律转发到朋友圈;拿不准主意时,母亲甚至会给我打电话,询问我的想法……我们无话不说,是母女,却更像姐妹。
表妹婚礼那天,一家人整装待发,只有母亲还在卧室里换衣服。我轻轻推门进去,母亲正一手举着一件红格子夹克,一手举着一件蓝底碎花风衣在身上比量着,见到我,像看到救星一般,忙问我她穿哪件更好看。在母亲热切又有些羞涩的目光里,我仿佛看到了儿时自己粘着她的样子。我窃喜,原来所谓母女一场,就是融进彼此的生活,然后情不自禁地,成为对方的影子。
故乡的那座木桥
文/邓文静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每每读到马致远的这首《天净沙·秋思》,浮现在我眼前的,不是凄凉悲秋的情景,而是一幅幽静而甜蜜的画面:晃悠悠的小桥,潺潺的流水,还有袅袅炊烟升起的农家小院……最牵动我心弦的,是故乡的那座木桥,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与情感的桥……
木桥很简单,是由八根粗实的榆木墩和一堆颜色各异、长短不一的木板搭建拼接而成,两侧是木制的栏杆。木桥长约15米,宽约2米,横跨在英金河的两岸,与桥的北端相连的是一个长且陡的山坡。
不知是谁最早修建了木桥,好像有了村庄,就有了这座桥。木桥和乡亲们一样淳朴而实在,不在乎是否美观,只要结实耐用、架起一条通往外乡的路就可以了,于是就有了这座简易而丑陋的桥。桥虽不大,它的作用却不小。贯通南北,给乡亲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也让人们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每到礼拜天,赶集的人们就推着车子,挑着担子,跟在牲口后面不慌不忙地走着;经常有婶子大娘姑娘们,提筐挎篮有说有笑地走过;羊倌、牛倌也会懒洋洋地躺在桥的阳面上,吹着柳叶做成的哨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瞭望着悠闲吃草的牛羊……一切是那么平和、安逸、闲致。改革开放后,桥上各种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穿梭而过,乡亲们也常穿着亮丽的服饰走亲访友,大人的吆喝声、孩子的嬉笑声、车子的轰鸣声,无不向人们展示着生活的喜悦与希望。
年复一年,木桥承受着风吹雨打,负荷着乡亲、牲畜匆匆而过的步伐,忍受着虫蛀鼠咬,慢慢地摇曳起来,发出颤悠悠的声响,木头与木头的缝隙间还长满了青藤与小灌木,变得满目苍夷。孩子们却不管这些,木桥是他们的乐园,他们一如既往地蹦着跳着闹着,一溜烟地从陡长的山坡上跑下来,“哒哒哒”地踏上桥,木桥便“吱吱悠悠”地摇晃开来……
九岁那年的秋日黄昏,天空中飘着濛濛细雨,河水打着旋涡奔腾而下。河水总是如此多情,小村里发生的一切,它都要铭刻于心。我和表姐放学归来,穿着又宽又大的雨衣,推着自行车,踏上湿漉漉的桥面,尽管我们小心翼翼,走在前面的表姐还是一不小心踩上了被腐蚀的木板,木板瞬间断裂,表姐和车子一起滑落河里。
灰蒙蒙的天空下,河水浑浊而湍急,表姐拼命地挣扎着,我赶紧丢下车子去救她。河岸杂草丛生,潮湿而泥泞,我脚底直打滑,慌乱又心急的我几次都没能抓住表姐伸过来的手,自己反而因重心不稳险些掉进河里。眼看着河水就要漫过表姐的脖子,表姐又因呛了一口水而憋红了脸,我吓懵了,下意识地大声哭喊着救命。好在有从田地里归来的乡亲路过,救起了表姐,并把受到惊吓的我们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还因表姐失足落水的事而心有余悸,不肯走木桥,想绕弯路去学校。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木桥已经修好了,放心上学去吧!”看着我一脸迷茫的样子,母亲接着说,“昨天木桥出事后,乡亲们就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的拿工具,有的找木板,合力把桥修好了……”不等母亲说完,我就欢呼着跑了出去,远远地就看见有几个小伙伴在桥上嬉戏打闹。
像是一场无声的爱心接力,从此以后,只要桥上的木板松动或腐化,总有乡亲背着柳筐、提着工具来修桥。每当有人经过,住下桥东头的马大爷都会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地问一句:“木桥又坏了,今儿轮到你修桥了!?”被问话的人大声地笑起来,那笑声在村庄中飘荡了很久……久而久之,木桥被修葺得稳固又结实,青苔杂草枯枝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乡亲们的感情,也更加亲密和睦了。
离开家乡后,木桥已成为故园的别称,一个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两年前我回到老家,看到家乡变了,小村也变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去“探望”木桥——这个我深深怀恋的老友,发现木桥已变成了漂亮又坚固的石桥,有长长的雕花条石做护栏,半月形隆起的桥身,好似天边的虹。我站在家乡的桥上,耳边有风声划过,像是故乡在一遍遍呼唤着远归的游子。
家乡的桥,不仅是连接外面世界的通道,也是联络亲情乡情的纽带,让我无论走得多远,都常常想念旧瓦上的青苔和滴水如歌的屋檐。
(责任编辑:李世琼 制作:谭丽挪 图据网络)
作者简介:邓文静,女,满族,80后,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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