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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争鸣】在场,亲历,陌生化 ——中国散文高端论坛实录(2)

在场 在场主义散文 2020-09-05


▲散文写作如何在场;

 

▲散文写作的亲历性与虚构性;

 

▲散文写作的陌生化问题。

 

时间:2017年5月27日

地点:中国眉山四川工商学院

主持:红孩

对话嘉宾:

【北方队】王剑冰   刘  宁   张映勤

【南方队】周伦佑   唐小林   周闻道

录音整理:李晓群



散文写作的亲历性和虚构性

 

 周伦佑:

 

散文写作的亲历性,这是我这两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我认为当下散文最滑稽的一个奇观是:没有文化的人写文化散文,没有思想的人写思想随笔。我曾对我认识的一位专事“思想随笔”写作的友人说过一句话:写“思想随笔”的人最怕没有思想。那写文化散文、思想随笔的人,没有文化、没有思想怎么办呢?就只有抄别人的书本和思想。这种 “抄”有两种途径:从别人的著述中抄,通过百度搜索从网络上抄。前些年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纪念时,看到一本写辛亥革命一百周的长篇散文,这哪里是创作?纯粹就是对中国近代史中有关辛亥革命史实的稀释、改写。“思想随笔”所指的“思想”,应该是指言说写作者自己独有的所思、所想,以及自己独有的体验与感受,而不是专门去抄写别人的著述,释读别人的著述,引用别人的著述。那种以抄写别人,释读别人,引用别人为乐事,为能事者,其写作的诀窍之一是:在百度搜索中输入相关主题的关键词,然后将搜索出的该主题相关文献复制下来,按照文章需要掐头去尾剪裁一番,再加上一个开头和一个结尾,一篇文章便告完成了。因为所下载的那些文章资料中,许多都是别人的研究成果,其中引用了许多书。于是,根据下载文献剪裁出来的文章,自然又获得了“博览群书”的名声。这样的“写作”,是对严肃的精神劳动的践踏,是写作的歧途,是散文写作的歪门邪道,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文学创作。

 

关于散文的文体特征,除了我已论述过的四个“非”:非主题性”(指向“随意性)——把散文从“主题统摄文本”的传统文学模型中解放出来;“非完整性”(指向“片段经验”)——把散文从宏大叙事和全知全能的整体模型中解放出来;“非结构性”(指向“发散”)——把散文从“二元对立”的思维结构中解放出来;“非体制性”(指向“自由表达”)——把散文从体制话语中心的价值链中解放出来。我认为还应该再加上一个“亲历性”。

 

我的这一观点不是凭空想象的,而是有文学史依据的。

 

翻开中国散文史,古代散文经典中,韩愈的《送孟东野序》《祭十二郎文》《柳子厚墓志铭》,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欧阳修的《永乐亭记》《醉翁亭记》,苏东坡的《喜雨亭记》《石钟山记》《记承天寺夜游》《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归有光的《沧浪亭记》,袁宏道的《虎丘记》《徐文长传》,钟惺的《浣花溪记》,张岱的《西湖香市》《扬州清明》《柳敬亭说书》《湖心亭看雪》等等,是亲历性的;

 

现代散文经典中朱自清的《背影》《荷塘月色》,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纪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纪念》,沈从文的《湘西》《湘西散记》等等,也是亲历性的;

 

当代作家中张承志的散文,高尔泰的《寻找家园》,齐邦媛的《巨流河》,徐晓的《半生为人》等等,也都是亲历性的。

 

考察中外文学史,凡是流传下来的散文经典作品,都是亲历性的。也就是说,只有亲历性的散文作品,才能感人,才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而留下来。谢谢!

 

王剑冰:

 

散文的虚构性,多少年确确实实缠绕着、困扰着散文的写作者。散文的文体当中到底能不能够虚构?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话题。中国的文学界,不能成立一个法庭,来判定哪些散文你虚构了,也不能判定你没有虚构而放行。我们现在来判断,在留下来的好散文里分析分析,有没有虚构。因为虚构是文学创作一种必然手法,其他的文体能,散文却受到局限。但是也有说法,或就是在主体框架上不能虚构,边角枝叶上可以。苏东坡写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写得很有气势。后来有人去考察过,我也去两个赤壁看过,那里根本没有这个现实,那里的波浪都是舒缓的,因为它水面较宽,也没有什么高危的穿空乱石。但是苏轼这样写了,我们不是觉得很好嘛,很有氛围,很有气势。散文中要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虚构,我觉得也是允许的。还有苏东坡一句名言“日啖荔枝三百颗”,我到岭南,我去吃荔枝,人说一天不能超过五颗 ,我问能不能多吃,当地人说吃多了要上火的。我说,苏东坡不是说日啖荔枝三百颗吗?当然,这是文学的夸张,但还是表现了吃得不小的数量。可当地的人说,苏东坡刚到岭南来听不懂当地话,人家说一颗荔枝三把火,他听成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但他的听错,居然让文学产生了美的效果。若是散文的这种虚写,是可以的。还有,我们的大文学家司马迁写的《史记》,很多人物细节也是虚构的,那是文学烘托的需要,人物性格的需要。就像一棵大树,为了表现它的繁荣昌盛,你可以在它主干旁边的枝枝叶叶上做些点缀,这和散文创作一个道理。但是你把主干弄错了,那就麻烦了,你写了一个假人假事,然后在那大做文章,那是不行的。所以我以为散文的虚构性,在于它的枝叶的加工上,主要的东西不能变。谢谢!

 

张映勤:

 

这个报告文学,比如说历史的大片《长征》《开国大典》等,用了八个字指导“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是有一定道理的。大的史记的主要人物,一定不能是虚构的。散文也一样。

 

唐小林:

 

多说一句,再进入正题。刚才有人说到在场主义散文理论看不懂,与现实有脱节。其实,理论不一定要指导现实,理论就是理论,理论不一定都要看得懂,都能理解。读不懂,不理解,并不妨碍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苏格拉底、柏拉图、海德格尔、胡塞尔等成为伟大的理论家,并不妨碍《周易》《资本论》《矛盾论》成为理论经典,更不能阻止这些经典理论和经典理论家对我们今天整个人类的影响和发展。无用的理论才有大用。理论往往具有阐释不尽、批判不尽的特点。

 

散文,作为从西方泊来的一种文学体裁,当然是虚构的。虚构是文学的本质,也是散文的本质。离开虚构,就没有散文。

 

能够虚构是一种本事,这正是散文的难度,也是它的高度。散文不是纪实类文体,不是新闻报道、法律文书,不是科学著作。散文是文学的一个品种,它是用虚构的方式表达,用虚构的方式叙述,虚构才是散文的方向。

 

那么散文和小说怎么区别?散文是用虚构的方式,把虚构写得非虚构。也就是说,散文的所谓真实,是在虚构的叙述中写出作家个人的真性情、真立场、真伦理、真情怀。小说的虚构不需要这些,作家可以完全隐藏起来,他甚至在虚构的世界中可以不在场。但散文不能这样。

 

散文的真实,不是亲历性,即不是表现你的亲身经历。因为亲历是很困难的。生命有涯啊!你现在在四川,不可能一会儿你就到了河南,不可能事事亲历。如果散文需要亲历的话,那么亲历是什么呢?是我们的身体路过它,更是我们的生命路过它、思想路过它、情感路过它。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散文需要亲历。谢谢!

 

刘宁:

 

对散文的亲历性与虚构性,我是持二者兼有之观点的。

 

我觉得散文的亲历性和另外的一个词语非常接近,我比较喜欢用“真实性”这个概念。真实性这一个词,它更接近史学追求的精神;而虚构性,它属于文学的品质。从散文创作来讲,有的散文,它的真实性非常强烈,而有的散文则主观构想性要强烈些。在我看来,我不在乎它有多少亲历的真实性和文学的虚构性,我在乎的是这篇散文中包含,或者浸透多少感情。我这个观点和很多老师也许是不一样的,我甚至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散文是可以大幅度虚构的。当然,我仍然强调的是散文在虚构时,作家在这篇文章中的情感是否能够感染人,情感是否能和读者产生共鸣。这是从情感角度讲的另一种真实性,即真情实感,方能打动读者,获得读者的情感共鸣才是散文最珍贵的东西。

 

当然,在散文写作中,亲历,我是很在意的,我认为亲历是对生活的一种体验,有了这个体验,作家才能对这个事件、这个物体很深的感悟,有了这个感悟,写作才会有力度。写作中,我们可能需要处理许多虚实相互转化的问题,比如:如何化虚为实,怎样把情绪、情感转化为一种合适的意象。这就如同李煜词中所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把情绪化的东西,用一种形象化的东西展现出来,这是一种能力!另一种能力则是把一个实的东西怎样化虚,这同样需要技巧,所以在散文写作中,亲历性和虚构性,二者应该是兼而有之的。谢谢!

 

周闻道:

 

散文的亲历性命题,似乎与在场写作分不开。即所谓在场,理当亲历。当然,这里的亲历是一种写作姿态,核心是精神的在场,而非身体的在场。历史上的许多名篇,都非亲历所成,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到苏东坡的《远景楼记》。但是,他们的写作姿态是亲历的——不是身体,是精神。因此,亲历就是一种写作姿态,也是在场写作姿态。这是问题的关键。

 

我认为,一切文学都离不开虚构。这与文学追求艺术的真实,而非生活的真实,是一致的。在一个论坛上,有个评论家对这个命题激烈反对。我跟他说,先不说散文,请你找一篇绝对没有虚构的报告文学出来。他先列举了《谁是最可爱的人》,我问:请你告诉我“汽油弹的火焰把这个阵地烧红了”的具体细节,他无语;他又举《哥德巴赫猜想》,我问他,陈景润走路思考问题撞在电线杆上,是撞的左脸还是右脸?他更是一脸茫然。最后他承认接受我的观点。在虚构当中,文学的真实性就是艺术的真实性。但你必须懂得生活的常识,虚构不能违背生活的真实;历史、记实类文学,虚构不能违背基本史实和基本事实。有一个观点我很赞成,“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比如正常情况下,你说盛夏天大雪纷飞,这种虚构就是违背生活常识的。虚构必须合乎生活的逻辑。谢谢!

 

张映勤:

 

他们几个的观点我都不同意。包括:闻道老师的亲历性是在场散文写作的个性,刘宁的散文可以是大量虚构,唐小林的散文的本质是虚构。我更倾向于周伦佑老师的观点。

 

如果你把亲历性狭义地理解,这个有点束缚我们的手脚,缩小创作空间。文学创作或者叫艺术创作,它是存在虚构,但必须是局部的、适当的、有限的。散文的真实性是必须要坚持,否则就没有底线,就把散文和小说等混为一谈。艺术来于生活高于生活,艺术不是机械地复制,不是照相技术,所以这里允许虚构,也必须是适当的、局部的、小范围的。这个虚构有两个含义:1、能力的虚构,是有领悟的。2、文章的效果,作为一种艺术手段是允许的。但是从整体上必须认真,艺术的真实,不是传统生活的真实。因为你不可能把艺术和生活混为一谈。这个真实是散文可以虚构,但你不能以偏概全,还得坚持散文的真实性。

 

鲁迅、曹禺、范曾等,他们写散文的时候,都有一些虚构的东西。总体上散文是可以虚构的,但必须是适当的。谢谢!

 

唐小林:

 

什么是虚构的真实,在散文中六月可以下雪吗?当然可以下雪,面对阳光灿烂的天空,你很难过,你的内心就下雪了,天就下雪了,因为你的内心是真实的。所以我觉得散文需不需要虚构的问题,是个假问题。散文语言的陌生化,就已经离开了日常语言,虚构就已经开始了。散文的叙述,所讲的事情和平常生活中的不完全一样,如果完全一样了,就没有发现。怎么不一样,就是已经变形了,变形不就是在虚构吗?谢谢!

 

周伦佑:

 

先纠正一下:刚才剑冰兄举的例子“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是苏东坡的词,不是散文。我们对比一下苏东坡同是写赤壁的散文《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就知道前面的词是夸张的、想象的,而作为散文的《前赤壁赋》《后赤壁赋》是记述亲历经验的,非虚构的,二者完全不一样。另外,剑冰兄谈的几个观点,特别是有关散文的观点,我发现是50年代以来的主流意识形态的散文观。“真善美”不是对文学的要求,是人类整体的精神追求意向。如果一篇散文要解决“真善美”问题,那散文就没法写了。现实生活中假丑恶的东西太多,谎言太多,揭示生活的真实,就不能回避这些。而揭示生活的真实,还原历史的真相,应该是文学(包括散文)写作起码的道义要求。

 

刚才张映勤讲的散文的真实性,虽然与这里讨论的“亲历性”有些细微的差别,但基本的思路我是认同的。关于散文的亲历性,我和小林的观点有点分歧,我又要同室操戈了。刚才唐小林说散文就是虚构的。具体来看,诗歌、小说,主要是倾向于虚构的。小说的故事性、情节性、结构性都倾向于虚构;诗歌主要是抒情的,现代诗讲究意象、象征、隐喻,不可能作亲历性的书写。这其中,只有散文的叙述方式主要是亲历性的。你读苏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就几百字,记述他亲历的一个月光之夜的一个片段,如果不是亲历性的书写,绝不可能达到那样的艺术高度。诗歌、小说和散文确实有区别,这种区别不仅体现在文体上,也体现在表述方式上。

 

关于散文写作的陌生化问题,现在提出来很有意义。散文写作中最早提出“陌生化”这个概念的,是红孩先生。当然,现代文学中的陌生化,最早提出来的是俄国形式主义诗学代表克什洛夫斯基,于1917年在他的《作为一种手法的艺术》这本书中提出来的。什么是文学写作中的陌生化?“陌生化”就是背离大众审美经验,寻求新的审美快感。换句话说,“陌生化”就是寻求新奇感。陌生化是西方现代文学中一个很核心的观念,是现代文学理论中的一种方法论。把它借鉴到散文写作中来,我觉得是很有意义的。谢谢!



散文写作的陌生化问题

 

刘宁:

 

陌生化这个命题是我喜欢的。刚才周老师也讲了,陌生化是从俄国传入中国的一个文学理论,对散文来讲是创作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对其它门类来讲,同样也非常重要。因为创作就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这不仅是文学性写作所要求的,也是我们从事学术研究所要求的目标。我在这里有两句话要和大家分享:1、艺术的存在是为了唤醒人们对生活的感受。2、从陌生化来讲,是用另外的眼睛来看世界。

 

作为陌生化,我个人认为有四个方面内容1、文体的创新,2、语言的创新,3、思想的新锐性,4、散文理论的创新。能做这四点之一,或者几个,应该就实现了散文陌生化的目标。

 

在我看来,散文的陌生化就是要把熟悉的生活陌生化,这在写作中是个难题。怎样才能实现散文的陌生化呢?我认为,任何一种创新都是在对传统继承的基础之上的创新。如果你对生活没有深厚的积累、体验的感知,想要实现散文陌生化是不可能的。同样,没有深厚的艺术积累,没有敏锐的艺术感悟能力和创作方面技巧的积累,想陌生化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陌生化之前,首先要有学习的积累和生活的积累。这就要求我们作家,要进行深入体验圣湖,认真琢磨自己的文体,打磨自己的语言,提升自己的思想,才有可能破茧化蝶。作为陌生化来讲,最终所要达到的目的是思想的深刻与表现的特别相结合,即你的形象表达,和你的思想是不是最终完美融合在一起。

 

形和思永远是衡量一部作品的标准。而事实是,长期从事感性思维的,在理性方面一般也会受到限制。而从事理性思维者,感性思维方面往往有欠缺,所以说要将感性和理性完美地融合起来,需要巨大的智慧,也可以说是天赋。人类优秀的作品总是既能看到理性的深刻,也能看到感性的丰富,所以在散文的陌生化过程中,最终所要的创新,还是要落实在,你能不能恰当、真切地表达你的情感,能不能在感染自己的同时,也能感染广大的读者。谢谢!

 

张映勤:

 

陌生化是所有艺术创作所追求的,艺术是个体的创造性劳动,是为了求异,不是为了求同。我们所说小说的文学性(或者叫小说性)、诗歌的诗意、散文的散文性,其实都隐含着这篇作品的陌生化问题。陌生就是与众不同,有一已的独到的发现和表述。鲁迅在《野草·秋夜》中写到:“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就是陌生化的写法,在别人看来是病句,但鲁迅这么写。这就是鲁迅。谢谢!

 

散文的陌生化不仅是语言,立意、题材、形象、修辞、结构等等都可以打破常规,发出惊人之笔。文章的妙处就在于看到别人没有看到的,以不同于常人的方式表述出来。陌生化说白了就是要出新、出奇,语不惊人誓不休。过去讲“文似看山不喜平”,是说文章要有起伏,有味道,有特点,这味道和特点就是陌生化,是文章吸引人的关键。人云亦云,与别人大致相同,这种散文有什么价值?有什么意义?写散文要道人之未道,想人之未想,从内容到形式都让人感到陌生和新奇,这才叫慧眼、妙笔。

 

散文的散就是散漫自由、灵活自然、无拘无束、不拘一格。陌生化、与众不同是作家致力追求的境界,是有一定难度的,新学写作的作者还是应该从基本功入手,就像学书法的无我有我之境,先认真临帖,向古人学习,这时还不能“有我”,按规矩来,按套路来,在前人的框架下学步,最后成熟了,才能出神入化,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个性,才能“有我”。当然,这是就一般情况而言,天才除外。

 

陌生化,我理解就是创新,就是突出文章中的“我”,这个“我”不是第一人称、字面上的“我”,而是独特的一己的风格。写散文就是写自己,就是一个人在说话,千人千面各不同,说话方式也不一样,别人怎么能认出你,记住你,就是你与别人陌生的区别和特点。

 

但是散文的虚构不能违背总体真实、本质真实的原则,只能是局部的、有节制的。这让我想起了历史剧的真实性问题,我的观点是:历史剧必须表现真实的历史,主要的历史时间、历史人物、历史事件都应该符合历史事实,次要的人物和事件可以适当虚构。艺术虚构的尺度,想象的程度,必须合情合理,总体上不能无根据地对历史真实性进行随意创造发挥,不能凭空杜撰虚构、无所依傍。散文也是一样,可以适当虚构,或者叫想象,但不能虚假!至少大事要真,小处可虚,就像有关部门对历史题材影视剧的要求,“大事不虚,小事不拘”。

 

我们可以找出一些散文虚构的例子,但不能以偏概全,放任或提倡散文的虚构。我觉得,散文能不虚则不虚,作者不能受到误导,乱了方寸。尤其是对作者和学生而言,散文的底线不能破,认同散文可以虚构,用虚构的手法写散文,最终害了自己。

 

周闻道:

 

陌生化写作理论是20世纪初俄国文学批评家、形式主义学派创始人和领袖之一的什克洛夫斯基(1893-1984)1917年提出的。其后,这一理论被广泛使用,被许多人视为摆脱写作困境的有效方法。时隔百年后,陌生化写作这个古老的话题,再次成为中国散文的高端热词,这本身就值得我们深思。

 

 “陌生化”最早是指写作中的一种技巧:把与人太切近、太熟悉的事物或现象,当成是第一次看见的、无法命名、无法称呼的东西,以重新认识、描述它的姿态去写作。其目的是让作者重建对生活的新鲜感,从而对司空见惯的事物产生生疏感、奇特感、新鲜感,进而增强作品阅读感受的强度,增加审美的快感。

 

随着写作的发展,陌生化已逐步超越单纯技巧的范畴,成为越来越多人追求创新的一种写作理念。如果用逆向思维理解:散文重提陌生化,是否意味着陈旧化、俗套化、老面孔已成为散文面临的突出问题?作为一种写作理念,散文陌生化有几点值得注意。

 

内容的陌生化。司空见惯的内容,如何想方设法,让它以陌生化的面孔出现?想起上世纪初,世界工业革命和城镇化快速发展期产生的西方现代主义。明明是表达人的危机意识、异化观念和自我表现,在卡夫卡《变形记》中的人却变成了甲虫,《城堡》中的城成了清晰可见却不可接近的怪物,《地洞》中的居所处处是通道却处处令人惶惶不安。

 

叙事的陌生化。散文无疑是要叙事的,但同一件事,怎么叙述才令人有“陌生感”,却大有文章可做。在著名作家刘亮程的乡村叙事中,水在山上是站着走的,到了平原则匍匐而行。在乐山散文群里看到一篇文章,写恋情的,有这么两句印象很深:“如果有一千个人从我身边经过,我也能听出你的脚步声。因为九百九十九个人都是踏在地上,只有你踏在我心上。”脚步踏在地上正常,而踏在心上就陌生了,只有刻骨铭心,才能有这样的体验。

 

语言的陌生化。指相同语境下语言的错位表达。比如写人与火车,我们常常看见的要么是遥想型(延伸的铁轨触发)、怀旧型(火车的古老触发)、惜别型(火车的离站触发)等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写一个在农村生长、第一次看到火车的人的反应,却是奇特的惊讶:“那,那边来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她好不容易才解说清楚她眼中的火车,“好像一个厨房拖着一个村庄。”同样写火车上的感受,前几年看过一篇农村孩子第一次乘火车的散文。孩子紧紧靠在车窗口,盯着窗外的景物,一切都陌生,一切都感到好奇。突然,诧异地惊呼:“爸爸爸爸,为什么外面的树与家里的树不一样,家里的树站着不动,外面的树在退着走?”这种陌生的真实语言,一下让文章生活气息跃然纸上。

 

陌生化写作不只是方法论,甚至可以从哲学本体论角度去理解,既是在场写作“发现性”的重要内容,也是一切文学写作值得借鉴的创作思想,还是摆脱俗套陈旧的有效方法。谢谢!

 

王剑冰:

 

那天来眉山的时候,快到了,猛然看见道路两边的古建筑,特别好!同其他地方切入的形式有所不同,也就是有一种陌生感,这种陌生感是久违的或是想望的熟悉感,这就是我们追求的陌生化。狭义地来讲,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

 

中国的散文写作是文学里边最强大的一支,但是要把它写好,写出好作品也很难。曾经有作家说过,他写一篇散文的功力,比写三篇小说用的功力还要大,费的时间还要长。这说明他是对散文陌生起来了,他有陌生才有高追求——追求好的散文作品。我们对任何事物都会有新鲜感,新鲜感也就包括陌生感。恰恰都是通过我们的好奇、向往,才能调动我们的兴趣。我们每写一篇新的东西,都会产生新的陌生感,我们在追寻和调动灵感和文字的时候,也是要注意不要重复自己,也不重复别人。

 

还有,我们追求语言的陌生感也比较重要,散文的语言不就是平实的语言吗?但是在平实的语言中要出奇才好。有人说,散文的写作少用约定俗成的成语和形容词;有些作家则说,“哎呀,我就靠这个活呢。”我们或许不管这些,我们只看结果,就如刚才红孩说过的,就看你的文字好看不好看,好读不好读,好品不好品,好回味不好回味,这是我们对一个陌生的东西的最后的检验。当然,陌生感的好,要达到是很难的,但是你必须“众里寻他千百度”。谢谢!



红孩:

 

请下面嘉宾对台上六位老师,关于本次论坛主题对话的观点,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提问。

 

沈荣均(眉山市文联):

 

首先对台上老师们的观点比较欣赏。作为写作者,写作当中感觉有些困惑比较明显。在场谈到虚构的问题,老师们观点区别明显,这是一个障碍。究竟散文能不能虚构,必须要说清楚,不能含糊。散文作为文学最接地气,最接近我们的生活,是心灵的文体,它首先应该是在非虚构的语境中谈论。有人曾经说过,说真话这是一个作家的底线,一个散文作家更应该讲真相。那么我在想,有的说并不是不能虚构,可能是技巧性的,比如怎么记忆,用什么手法来写。有的说不能够虚构,哪怕记录梦魇,记录白日梦,也是生活的一种思考一种体验,这也是可能的。语言的真实这在散文上是一种功力,不是一种谎言和一场公益性讲话,有些东西需要印证。

 

孙天才:

 

听到各位老师发言受益匪浅。关于散文非虚构性问题,同意张映勤老师说法“大事不虚,小事不拘”。

 

四川工商学院学生:

 

首先感谢眉山给我们这个交流学习的机会。刚才听了各位老师的发言,有点感想:1.在场主义应该是创作方法,而不是文学理论。2.在场主义散文属性,应该是艺术性,而不仅仅是作家的创作姿态。3.在场主义创作思维,应该是艺术想象,而不要成为虚构。如果这样解释,好多问题应该很好解释了。

 

四川大学锦江学院教师:

 

我是四川大学锦江学院的一名教师,听了台上各位老师的发言,有些感触。现在属于跨学科的交流,我不是学文科的,对陌生化比较感兴趣。想问一下:这个陌生化的引用与创造,与其它学科的知识技巧可不可以进行融合加工。某先生在其著作中就把与人类学的调查相结合,从而让其作品同时具有文学性,同时又具有人类学的内涵,让我们的散文有了一些新鲜的东西。还有,我想问一下唐小林老师,在您带的博士生中有,有跨学科的吗?

 

四川工商学院学生:

 

首先非常感谢各位老师的精彩讨论。我们都知道小说是需要虚构的,而唐小林老师刚才也提到了散文是需要虚构的,但是他们是两种文学体裁。我想问一下小说和散文的区别?

 

四川工商学院学生:

 

我想问一下张映勤老师,因为都是做文学杂志的编辑,是否期待散文作品中,有一些陌生化的作品给我们投稿。但是我对在场主义的理解,东坡先生说过“勤于手高,而止于止不可止”,其实他就是在场主义先师。我赞成精神在场比身体的在场更重要。

 

红孩:

 

今天这个论坛几乎用了两个半小时,北方代表,南方代表,观点有相同也有不同,各有自己的观点。三个主题之外,还谈了很多。刚才,几位老师和同学也提了一些问题,都很好。说明大家都在关心散文、思考散文。对大家提出的问题就不一一回答了,这不仅因为时间关系,更因为散文本身的不确定性。

 

什么是散文?我个人看法,应回到散文本真。我们搞了几十年散文创作,究竟怎么看?就是回到原点。没有人给散文下过定义,什么是散文,什么是好散文,散文必须怎样。既然没有完整确定的散文概念,散文的概念在每一个人心中,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对散文的一个评价,他的看法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关键是写出好散文。散文没有一个固定的概念,应该就是最好的概念。

 

近百年来关于散文的问题,不缺乏争论,在争论中发展。不管世界怎么发展,文学也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任何的创新都应该尊重。这是我们的主导旨意。但在创作中的虚构,不应该完全对立,它是在写作中互相转化融合的。如果说“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绝对的真实不虚构,这也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任何一篇散文,也不可能做到绝对的虚构或不虚构。既然是艺术作品,就有艺术表现形式,艺术的真实和艺术的虚构。

 

我认为,文学是解决我们人类对于社会自然非虚构的东西。如果你把散文写成论文,有很多论述的东西,那也不行。昨天跟一些作家聊过,关于这次采风文章写眉山元素的,写苏东坡的。那么在这个地方,你在研究这些东西长什么样、吃什么等等,不是这样的。散文是你在这里边,一个作家要干的是什么,你有多少发现和感受,你有多少感情注入里边。在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你要有确定性。比如都写这个杯子,玻璃的、瓷器的等等,杯子的材料他写了一万字,你写十万字,都是可以的,把它搞成一个奇幻的杯子!意思是,我们一定要从非确定性走向确定性。如果我们把文字做成一个确定性的东西,那么也完蛋了。如果我们在座的都确定了散文不能虚构,那也是一种悲哀;反之,都去确定了散文能够虚构,那也是一种悲哀。在整个过程中,用你的表现方法,就是你心目中的散文是什么样子的,你就呈现什么样。把散文写好了,自己接受了,社会接受了,就是成功的。

 

总之,观点没有对错,散文是我们心目中最美的小姑娘,让我们用各自认为最美的方式来打扮她!谢谢!


链接:

【在场争鸣】在场,亲历,陌生化 ——中国散文高端论坛实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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