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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2015·冬 | 张金城:论《国企变法录》当代性的多层意蕴

2016-01-19 张金城 在场主义散文

论《国企变法录》当代性的多层意蕴

文/张金城






周闻道的《国企变法录》是一本关于国企改革的纪实散文集,出版于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这一政治背景下,意义重大不言而喻,引起广泛关注。《领导决策信息》就以“为领导干部荐书”为题推介《国企变法录》,认为该书“是迄今为止最具有理性刻度、最具有感性温度、最血肉丰满、最细腻、最全方位展现和回顾一个地方国企的改革历程的书。”该书甚至成为一些地方官员、干部人手一册的案头书、枕边书。

《国企变法录》何以会产生如此重大影响?我们如果单从文章学的角度来看,该书的篇章布局并不复杂:第一章以到苏联考察为开端,从时代的高度、世界的广度起兴,来谈国企改革的势在必行。第二章叙述“我”与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交集,开始角色代入。而从第三章到第九章,无一例外地运用大量的细节,分别叙述了电子厂、芒硝厂、肉联厂、棉纺厂、机械厂等几个国企改制的案例。最末章写的是几位国企老总,既有对他们个人的悼念缅怀,更是那一代国企领导人悲情人生的缩影映照。纵观作为主体部分的多个案例,“变法”过程其实也有着基本的相似性,甚至可以说存在相当程度上的类同。

那么,《国企变法录》的可读性从何而来?其广泛影响又缘何而生?我们认为,主要来源于它的当代性所派生的多层意蕴,即:文体创新、作家个性、诗性情怀。

文体创新

《国企变法录》的成功,首先在于它“在场写作”的当代文体创新。

散文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有着绵长历史传统的文类。2008年,周闻道带头发起了“在场主义”,倡导“去蔽”、“敞亮”、“本真”的散文写作,率先对传统的散文理论及创作模式发起挑战。在该书自序中,周闻道以“往事并不如烟”为题来谈中国的改革,认为从经济体制改革到政治体制改革,从现实改革到思想观念改革,中国的改革是进行时,是未完成时,指出“在场写作关注当下,关注国家的、人民的、社会的痛”,明言“回顾过去,观照当下,启示未来,正是《国企变法录》的写作主旨和目的”。”[2]而作家正是从个人亲历与体验的角度,通过大量生活细节的展示,表现了国企改革演进的过程。这是在“在场主义”理论引领下所进行的自觉实践。周闻道以他的文本实验表明,在场主义散文不仅是对传统散文的一次理论颠覆,更是一种创制模式革新。

化大而小,以形象呈现抽象,是这种创制模式革新的重要体现。国家大政方针在一般人的记忆中,不过是一些抽象的时代口号,而在周闻道的笔下,却是鲜活的生活体验。比如,“发展才是硬道理”、“非公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比如“买断工龄”、“产权换身份”等等,这些具有鲜明理性化和抽象性的改革概念,在书中反复出现,以一种毋庸置疑的生活实感展示自身,表明国企改制不仅事关国计,更在民生,是全社会全方位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律动——在国家政策主导下,从政府公务员到企业管理者,到职工个人,甚至每一个人,都被卷入这场浩大的时代和历史洪流中去。它昭示出这样的意义:在宏观大写的历史叙述逻辑背后,被隐没、遮蔽的,其实是无数个体人那变幻莫测的喜怒悲欢、跌宕起伏的人生际遇、捉摸不定的荣辱曲折,传统的历史、时代的建构方式,恰恰是以牺牲个人记忆为前提的。在场主义正是要呈现这样不合理的悖论,而《国企变法录》,则是力图以在场再现姿态,带领读者回到国企改制的历史现场,挖掘细节,赋予历史的骨架以血肉脉络,使之丰满鲜活可信。这样的历史还原,虽然无法从根本上剔除作家主体某种程度上主观的臆想和虚构,但是因为作者本身的“在场”与介入身份,确保了作者与叙述者角色的高度契合,从而葆有了艺术真实的可靠性。这与文学的审美功能是完全相通的。因而我们看到,周闻道以书写自我的方式,来获得了书写他者和书写时代的合理性——时代意义与文本意义在这里得到有机融合。这种以个性映照共性的历史建构观念,可以说是在场主义散文作为新文类给中国文学带来的新创造,也是其文体当代性的鲜明体现。

在场主义强调经验的直接性、无遮蔽性和敞开性。经验从何而来,在于作家主体的三个“介入”:对当下现实和个体生存处境的介入,对作家主体的介入,对语言和叙述方式的介入。《国企变法录》忠实地记录了在国家当代经济转型过程中,社会多方位的冲突、纠结与痛苦,很好地践行了“对当下现实的介入”这一理论点;而后以作为“在场”者的“我”的第一人称叙事姿态,将两个“介入”融合,使得作品具有浓郁的个人色彩和诗性情怀。

作家个性

作家个性的突出,是《国企变法录》代表性意蕴的第二个体现。

周闻道集政府官员、经济专家、作家多重身份于一身,他曾在市经贸委任职主任多年,多次身兼国企破产改制工作组组长,既是国企改制决策团队重要角色,又是具体操刀人,代表地方政府行使改革权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国企“生杀予夺”的大权在握——我们也在文字叙述中感受到作者权力的存在。例如甫一进先前的计经委,便有高中同学来批钢材指标;坐公交车时一说是计经委的,陌生人马上尊敬有加,递烟让座;而在操刀改制的工作中,各路人马极尽巴结之能,但是面对官职带来的特权,作者不仅没有滥用权力,而且对于官场上的不正之风,从骨子里透出鄙夷和抗拒,保持着自己正直廉洁的个性与孤高狷介的风骨。这是与以往中国文学中的官员形象迥然有别的。

虽然国企改制工作有模式化的程序可循,他却做到以人为本,灵机应变,因地制宜。在实施肉联厂的破产改制时,作者坚信“诚实守信,仗义坦荡,便是世间最大的道。”而后不惜奔波周折,带领一众下属与来并购的企业反复周旋,巧唱双簧,不过是利用商业技巧,让破产财产卖个好价钱,以减少国家损失。在机械厂破产重组中,对省高院判词瑕疵的发现,及资产重组、主体分离的机智突围;在棉纺厂兼并重组中,与债权方律师的斗智斗谋、对战群雄,成功掌控局面等,都彰显了周闻道作为政府官员的睿智为公、殚精竭虑一面。从书中可以读出,周闻道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懒官庸官。他有很强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对于自己肩负的改革工作,他进行了悉心研究和潜心思考,对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必然趋势和国企改革的必然选择,有着深入的思索和正确的研判,这形成了他的态度立场。他的改革实践,也就带上了他个人的烙印,在书中处处都显现出他的个性。”

此外,作者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在个性上还有坦荡旷达的一面。如在电子厂改制中,由政府17个部门领导组成的破产改制工作组,在厂内被职工围困了三天。后方指挥部为了息事宁人,稳定局面,指示工作组“装病”撤退,或者从后墙钻狗洞逃离。周闻道作为工作组组长,首先想到的却不是个人安危,而是政府形象和下一步工作的主动。他一反政府官员的服从和文化人的斯文,以近似“失态”的激动愤然大骂:“奶奶的,老子没病,你他妈的才有病哩。钻狗洞出去?这不是老子的脾气,谁想钻,就自己钻去吧。”怎么进来的,就得怎么出去,其刚正洒脱的禀性溢于言表。在工作遭遇挫折时,他又自我宽慰:“老天见我这个笨拙的改革者,苦行僧式地在国企改革的长路上跋涉,已经10多年。”面对纪检的检查,他自认为“不贪食的鱼,再诱人的诱饵,也会沉没为泥。”。遭遇挫折,便背山面海,俯仰天地:“阳光和空气,还有这三江之流,多么柔和而从容;伟岸大佛,美丽东方佛都,睿智而清醒。”从这些文字中,我们都能看到作者心胸廓落,坦荡自许的形象。

在《国企变法录》中,作为官员的作者,是在践行国家方针政策的工作中,成就自身为时代的弄潮儿角色的。行文中作者并不讳言其工作成绩,字里行间也透露出自任自许的自得之意。这样家国天下的责任担当,可以说与中国自古以来的儒官传统不谋而合。周闻道而外,其属下也有着鲜明的个性。得力干将的周强与检察官的理直气壮,李伟忠与并购企业多方周旋斗智斗勇,还有多位国企老总,或为企业奔走低声下气,或为职工谋利积劳成疾,或为改制尽瘁死而后已——这些公职人员形象,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父母官“,也并非仙风道骨的“人民公仆”,而是有着鲜明个性的平凡人。他们比以往的官员形象,具有更深厚的现实感和当代性内涵。从这个角度看,周闻道为中国文学贡献了全新的当代官员形象。

诗性情怀

《国企变法录》的当代性,还体现在它的诗性元素设置上。

我们阅读中不难发现,《国企变法录》其实是一部诗性洋溢的散文作品。甫一开篇就以悲凉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来隐喻国企变革的痛,并认为这是“一个体制的挽歌”。接下来多处引用崔健的歌,来寄寓时代的特色。“红旗下的蛋”隐喻国企的痼疾;“身体还软”预示改革将至;“这世界变化快”“不是我不明白”,描述了改革到来的猝不及防;“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呈现了国企今非昔比的悲凉———用歌曲寓意时代的氛围,为写作创设了一种独特的情景框架,也造就了文气的潜流,加强了全书的逻辑性诗意。

同时,大量的景色描写,为作品增添了浓厚的情致。写到考察俄罗斯,“飞机从我国新疆出境,一直向西北而行。越过广袤的黑土地,把静美的山川河流,还有一片片无边的白桦林抛在身后”,接着,“先后到了莫斯科,圣彼德堡,经过沙皇夏宫的流连,荷兰湾的望海,阿芙乐尔巡洋舰上的睹物神伤,在瞻仰了莫斯科红场的圣火,感受了列宁墓的苍凉后,此刻,我们正漫步于美丽的伏尔加河畔……明媚温暖的阳光,把天空装扮得清爽而亮丽,云被高高托起,飘逸或聚集,都悠闲自在,引领着我们的心情。”这样的景物描写,不仅旖旎迷人,还有深刻的隐喻,不禁令人想到当初的苏联模式,从“美”到“衰”、由“热”到“凉”的必然颓势,暗示国企衰落及改革的必然。而在改制工作进行时,“那是个阳光灿烂的盛夏天,天上无云,稻子正在灌浆。进厂的公路宽阔平展,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势,铺陈在蓝天下。”写到厂房旁边的环境:“一带江水,划分了大地的身份,此岸平畴万顷,彼岸山脉纵横。”读者很难不被这些美丽的描写吸引而神游物外,产生审美愉悦,瞬时忘却日常工作中繁琐的人事纠葛,而投身进与大自然天人合一的诗情画意中。

再者,对诗文名句的化用也是《国企变法录》的一大亮点。如写及国企今非昔比是“流水落花,天上人间”,国企破产“仿佛又一场红楼剧变,哗啦啦似大厦倾”,感叹改革的机遇难能可贵,“是滚滚长江东流水,此路一去不复还”。”感慨时光催人,“季节不老,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脚步是唯一的印痕”,渴望“抱着一颗远离尘嚣,远离是非,归隐宁静淡泊之心,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这些句子文法杂糅,讲 50 30517 50 15533 0 0 2195 0 0:00:13 0:00:07 0:00:06 3337虽是政治与经济改革,却处处夹杂诗词章句和轶事典故,造出一种博古通今的气质,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文字背后绵延数千年的中国文化,从而感应出一种文人治国、家国天下的情怀。

“就散文创作来看,强化散文创作的文化意识,可以丰富作家的创作主体,增加作品的历史内涵和人生内涵,从而提高作品的文化品位和审美价值。”尤其对于像《国企变法录》这种有着宏大的叙事主题的纪实性散文创作,更应该在行文中以文化气质来化解“实录”倾向带来的对于文学诗性本质的异化。总之,《国企变法录》诗性情怀要素的设置,引发了读者的审美趣味,大大增强了可读性,同时也增加了文章的内涵和厚度。

结语

综上所述,周闻道的《国企变法录》,以其在场叙事的文风特质、鲜明的作家个性和深厚的诗性情怀,成就了非虚构写作的突破与进步。周闻道是位善于把握时代脉搏的作家,从国家宏观层面的政策调控,到国企市场的经营变迁,再到职工个体的心情悲欢———散文的视域可谓宏大。在官员、个体与文人的三重视角中,我们能感知作者的不同形象:作为官员,他为民奔劳、敢做敢当,让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修正对官员刻板的印象;作为个体人,他爱憎分明、旷达豪爽;作为文人,他又富于诗性气质与人文情怀———这个复合型的作者形象,有着丰满真实的当代感,也体现了包括在场主义在内的非虚构散文所追求的“当代性”特征。

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一样:“相对虚构性的文学写作,非虚构写作,实际是以纪实的手法,通过非虚构的作品来达到对现实社会的‘拟真’。非虚构写作有这样的特征:它既是对先行事件、真人真事的客观记录,又超越了简单的‘纪实’的限制;它继承了文学的‘诗性’特征,并将诗性的建立立足在每一个细节的叙述上。它是记录,但不是文献,它可以传播信息、事实和知识,更可以在此基础上传播思想、价值观、精神力量及审美享受。”《国企变法录》让我们领略到:文字不仅存在于自然美景中,存在于世态人情中,也同样存在于时代主题、国家方略和人事工作中。以细节来还原历史,以文学的方式言说当代,这是周闻道和在场主义散文对中国文学作出的独特贡献。

在场》2015冬季号/在场争鸣



张金城,1983年生,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广东机电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语言文学的教学研究工作,研究领域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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