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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藏|濉溪调查手记

郭海峰 语宝 2021-12-26

濉溪城历史悠久,至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

远在战国时期,濉溪北有获水(亦称汴水),南有睢水(老濉河),通过白沟(溪河),使睢汴两河相贯通,故有“汴水入睢”的历史文字记载。郦道元《水经注》云:“获水,东过萧县南,睢水北流注之。”又云:“睢水,东经相县故城南,宋共公之所都也。左合白沟水……经相城东向南流注睢。”由此可见,白水沟南注睢水东岸(今东关处)形成一口,通获水(汴水),形成睢汴两水互相通注。所以就有了“汴水入睢之口”之说,这便是本镇地名“口子”的由来。

再后来,“口子”有了口子酒,南来北往的商客都喜欢到这里小憩,其中不少人在这里安家,专门从事酿酒和手工加工业。这样一来,渡口边人口渐增,时间一长自然形成集市,甚是繁荣。到了明代初年,便把“口子集”纳入当地的行政建制内,定名“徐溪口集”,为相乡八大集之一。

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间,乾隆皇帝下江南,发现这里山清水秀,便挥毫题写了“惠我南黎”四个大字。当地官吏知道乾隆爱走水路,为了讨好皇上,便大兴水利,开挖溪河沟,把溪河水直接灌入睢河,徐口子恰在两河水汇合处,故又把“徐口子”称为“睢溪口”。

民国25年(1946年)7月,国民党占领睢溪口,改为濉溪镇,其中濉溪的“睢”正式改为“濉”,一直沿用至今(据说,隋炀帝首将“睢”字改为“濉”,后人以其名声不好,未正式使用)。

濉河

我的老家就在溪河岸边的一个村子里,至今那里仍生活着我的叔伯至亲。小时候的很多个暑期,我都是在老家度过的,所以我对那里的山、水、人、物有着无比的亲切感,至今仍记得儿时伙伴们一起下河摸鱼,农忙时送饭下地,没事时串门拉呱聊天的情景。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大后的我由于各种原因很少再回到家乡,再加之时代的发展,家乡的很多“老东西”、“老传统”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被人们所重视。新建的楼房取代了原先的茅草房,孩子们也不再稀罕我小时候翘首以盼的“推铁环”、“挤棉油”、“赶庙会”,曾经无比亲密的乡里乡亲也渐渐变了味道。因而在2012年6月初,郭辉教授承担了关于濉溪方言文化的调查研究工作,问我愿不愿意参加时,我毫不犹豫甚至是有些兴奋地答应了,我希望通过这次活动,再次重温过去那些亲切的情感,找回儿时美好的记忆,同时也能作为一份礼物送给同时代及后来的人们。

在调查工作开始之前,我们调查小组就做了明确的分工。郭辉教授因其精深的专业知识、丰富的生活阅历及出色的摄影技术,当仁不让地成为调查组中的主心骨,其余三人根据自身所长辅助郭教授的工作,就此,“濉溪方言文化典藏”调查工作正式启动了。

很多人都以为我们的调查工作很轻松,甚至是很好玩,“不就是背着照相机、摄像机满村子溜达么,跟乡村游差不多,有啥啊!”我在开始之初也曾认为这个工作没什么难度,但一路走过来后,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真正体味到啊!

调查中最困难的一个工作就是获取相关的信息。从开始调查,我们濉溪项目组成员的“七大姑八大姨”就都被我们“骚扰”了个遍,打电话、上门找、托人带话……凡是能想到的招我们全用上了。有的不仅要给我们提供信息,而且还得充当我们的引荐人,在我们下乡时作向导,一家一家地陪同走访,甚至有时还要利用他们的人际关系为我们铺平道路。有一次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做传统“顶针”的民间手工老艺人,希望能把他的制作过程摄录下来,但老艺人很执拗,一直不愿意配合,劝了半天也没用,我们只好请我们的亲戚做他家人的工作,经过了一上午的“软磨硬泡”,加上我们愿意以超出市场价格的费用购买他所制作的东西后,老人终于松了口,我们的拍摄工作才得以顺利进行。整整一下午,我们一刻也没有休息,在老人休息时,我们还得进行访谈,了解他的制作工艺,忙得水都没有喝一口,结束时我们零零碎碎买了好些东西,有缝衣服时用的顶针、擀面时用的擀杖,还有用牛角制成的工艺品。老人也看出了我们的不易,收钱时也未难为我们。有趣的是在我们后来的调查中,好几次在集会上都遇见了他,到最后成了老熟人了。

惠我南黎

即使有亲戚的帮助,调查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因为我们需要的内容多而复杂,大至一个完整的事件过程,小到一个家庭用具都必须亲自到现场进行拍摄,这是相当费时费力的事。记得有一次,我们听说刘桥矿一户人家里有一个传统的铜水舀,我们立即开车前往,前前后后一共花去了三个多小时才找到实物。有些地方我们反反复复去了多次,每次都可能有新的发现,比如临涣。临涣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古镇,从调查伊始我们就把它列为了重点区域,但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每次去基本上只能拍摄一方面的事物,恰好郭教授有一个老同学住在那里,于是我们做了一个计划,把每次的主题确定好,今天拍古城墙,明天拍茶楼,后天拍酱菜场……按照这个计划,引领人每次事先尽可能地帮我们联系好人员,就这样我们前前后后大概去了七八趟。一般情况下,我们多是利用节假日开展调查工作,经常是天不亮就出发,天黑了才回来。在拍摄传统婚礼时,因为我们要拍摄新娘化妆的整个过程,所以早晨四点多就出门了。本打算在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就算了,出了门才发现所有的早点铺子都还没开门。等空着肚子拍完新娘化妆,我们随便买了点吃的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新郎家进行拍摄。迎亲时,我们跟着骑大马的新郎,前前后后走了一个多小时,跑前跑后地拍照、录像,生怕漏掉一个有价值的环节。等到下午婚礼结束时,我们所有人都累得话也不想说了,即便如此,我们第二天也没能休息,因为还得赶去拍新人回门。通常情况下,我们如果是去某一个村子的话,也并不是只走访一家,用我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要开展地毯式搜查,不能白来一趟”。这个过程是极其辛苦的,甚至有时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一次我们正在村子里走访,途经一条小巷,忽然两只大狗从巷子里窜出,走在最前面的郭教授成为被袭目标,一只大狗将他扑倒在地,倒地的一瞬间郭教授还下意识地护住了挂在胸前的照相机。还有一次,我们去郊外拍摄养蜂人,郭教授为了保证拍摄效果靠蜂巢太近,结果被蜜蜂狠狠蜇了几口,当时没太在意,回家后才发问题的严重性,整个右手肿得连东西都拿不住了,到了医院又是吊水又是开药,过了一个多星期才痊愈。在调查过程中,由于路途遥远,我们多是开车出去,有一次去黄里调查时还发生了车祸,虽然没有人员受伤,但事后想起来这事就心里发憷。           

调查过程

在调查过程中,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的工作都能得到人们的理解与支持,但在拍摄一些敏感事件时也遇到了不少困难。如对丧葬仪式的拍摄就一直是我们的难题,我们前前后后一共联系了好几个拍摄对象,一遍又一遍地跟他们解释我们工作的意义,但出于地方风俗、传统观念等原因,不用说予以我们协助,有些人还当面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最后都被拒绝了。对那些不支持的人们,我们除了无奈外,也从不埋怨。后来郭教授好不容易说服了本家至亲的一个哥哥和他师范时的一个同学,丧礼拍摄才得以进行(但郭教授的同学却因此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甚至和自己的舅舅家彻底闹翻了,后来也就断了来往,想起这件事我们心里都十分愧疚。)。整个葬礼过程的拍摄难度极大,尽管拍摄前我们都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从器材设备到人员分组,从熟悉流程到拍摄预案,但由于本地传统的丧礼程序相当复杂,并且在丧礼过程中很多环节事件在不同地点同时发生,常常搞得我们应接不暇,这边灵堂正在烧纸拜谢,那边却开始裁剪孝衣孝帽;这边正在摆放陪葬纸扎,那边又在记录至亲礼金;这边大总正在吆喝安排丧宴事宜,那边村口鞭炮响起娘家人前来烧纸吊唁……我们课题组的成员不是处于绝对静止状态,就是处于快速奔跑状态,旁边不知情的人都说,这家礼仪公司的人还真的蛮拼的!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一个集会上发现了一个编“笸篮”的手艺人,当下与他约好周日去他家拍摄,他也同意给予支持,谁知等我们千辛万苦找到他家时,他却跟我们谈起了价钱,原本付给被调查者一些辛苦费也是正常,可他对于我们出的价钱根本不满足,说不给个千把块就不让拍,结果商量了半天也没拍成。还有一次我们联系了一家采用传统方式结婚的人家,事先跟男方联系好了同意我们拍摄。婚礼头一天下午我们就去拍送红衣(结婚前一天男方给女方送的结婚时穿的衣服等物品),可没想到却出了问题。女方家在得知情况后说啥也不让拍,我们通过中间人表明了我们的目的,还说了可以免费帮他们拍照、摄像,但他们仍不同意,甚至说男方家太小气,这种钱都想省,要是不让我们走,明天的婚就不结了。我们虽然很可惜这次机会,但也不能强行拍摄给男方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后只好放弃,白忙活了好几天。

当然,调查中也不全然是辛苦与拂意,也有不少趣事。因为我们每次下乡总是问老乡家里有什么“老东西”没有,这使得很多人都误以为我们是搞文物买卖的贩子,甚至有些人就是有老物件也不敢拿出来,说是怕被我们惦记上。在农村,很多不用的老东西大多堆放的杂乱无章,有时我们不得不充当“清洁工”和“搬运工”,常常弄得是灰头土脸的,以至于后来有了经验,在车的后备箱里准备了几个超大的围裙,“干活”之前先武装好,而我们的这身行头常常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人们常说“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放在我们调查活动里真是太贴切不过了。有一次,我们去到一个偏远乡村拍摄一架老式的织布机,到了之后才发现那架织布机由于年代久远加之保护不当,很多零件都损毁或丢失了,我们很是失望。但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伴着拨浪鼓的叫卖声,是一个“卖货郎”骑着自行车刚刚经过附近。这可是我们找了很久,打听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的啊,没想到在这里被我们碰到了。于是我们急忙出门寻找,可这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听见周围若响若隐的拨浪鼓声。我们一行四人立即分头去找,终于在村子的一个角落里把他找到了。这时大家都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煞是快乐。

秋染相山

调查过程中的摄影、摄像技术性很强,我们调查小组中原先只有郭教授能拿得起放得下,其余三个全是只会用“傻瓜机”的门外汉,但一个人远远不能满足拍摄的需要,有些时候还得分头行事,我们三人不得不拿起照相机、摄像机,从最基础的部分跟着郭教授学习。两年多下来,我们的摄影摄像技术也大大提高了,这也算是我们的额外收获吧。

我们的调查跟一般的工作不同,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地点,经常是得到消息后说走就走,尤其是在一些节假日,这多亏了我们家人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有一次我们正在乡间调查,李滢老师的家里突然打来电话说孩子生病了,哭着要找妈妈,但当时我们正忙于工作,李老师只通过手机安慰了孩子几句就挂了电话,直到晚上全部忙完后才回家。

匆匆太匆匆,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走,同时也在不经意间带走许多事物,这两年多的田野调查仿佛间又把我带回到了过去,再一次亲身体验了地方语言文化的魅力。现在很多人对于地方方言、文化的保护很不以为然,但我们认为方言记录了一个地域的文化踪迹,它不仅是一种人际间的交际工具,也是一个人与区域内居住族群的天然纽带,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有声胎记,正所谓乡音难改,乡音唤起的是乡情与亲情。任凭人类文明进步到什么程度,城市发展到什么地步,方言的特殊魅力和亲和力,都是其他语言所无法取代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保护方言,就是保护文化,就是保护自己赖以生存的血脉和文化基因。

 

执笔:郭海峰

修改补充:郭辉  王凌晨  李滢

二零一四年六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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