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制服谈（上）：在日的演变与中国本土的产业化 |海外文化溯源系列

作者：EW 主笔 |习睿  杨晶（北京）

审核：EW |杨晶

支持：东西消费组|东西日本组

海外文化追溯系列

“看到海外文化在国内落地的成因

发现某种传播与塑造的规律

最终让我们的文化走出去”

“文中所有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版权方所有”

小西装、格子裙、蝴蝶结领带。对于中国许多穿惯了宽大运动衫校服的80后、90后而言，日本学校的校服，伴随着影视、动漫等日本ACGN文化而来，常给我们带来审美上的冲击。这无关民族自信，纯粹从服装美学来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在中国，有相当一部分女生喜爱JK制服。JK是日本女子高中生（JYOUSHI KOUKOUSEI）的英文缩写，JK制服就是指女子高中生校服。

就跟喜欢汉服的人一样，有的女生喜欢穿上JK制服，去彰显自己的美学主张和个性。中国以运动服为主的传统校服，虽然设计里也融入了“贴心”的元素，但随着美学主张多元，年轻人们也希望能够有多一点选择，去呈现自己的与众不同。

随着90后逐渐成为有消费力的一代，JK制服在文化上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层，消费上有了购买力。在国内，JK制服与Lolita、汉服并称为“三坑”、“破产三姐妹”。

日本是一个制服社会，大部分人从小学或初中开始，就开始穿上整齐划一的校服，一直到高中毕业。大学估计是日本年轻人一生中最后的自由服装时代，一旦参加工作，男士又得日日西装革履，女士得职业装。从人生的历史长河来看，JK制服只是日本人“终身制服”中的一段。

但其实日本的制服文化中，尤其是JK制服，并不是“自古就有”，而是经过了历史的演变。

近代日本女学生穿的第一套制服被认为起源于1919年（日本大正年间），在这之前的日本明治时代，制服文化就逐渐随着日本学习西方而萌芽。明治维新后，制服文化蓬勃发展；军国主义时期，制服消失，变成了避难服；1947年，日本学校教育法实施，制服文化借9年教育制推向全国。

但到了上世纪60年代，社会上自由主义思潮起，“认为制服妨碍自由”的观点流行，一部分日本学校脱了校服；到了上世纪80年代，随着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团块世代子女崛起，制服作为一种“时尚潮流”的观点兴起，逐渐成就了今日的制服文化。

如今，受日本ACGN文化的影响，中国的JK制服文化也早已经历了启蒙和发展阶段，从一个专属圈层的自主审美开始迈向更广泛人群的服装选择，基于此也逐渐成为了一个小而美的产业。

JK制服史

日本古代的校服据说可以追溯到飞鸟奈良时代（公元592-794年），当时日本学习唐朝，设官制学校，贵族子弟穿上统一服装入学堂。

不过这太久远了，和现在大家理解的学校制服文化有点出入，就不再细致赘述。日本近代的女子校服，第一步被认为起步于1919年。

当时位于东京都的山脇学园初代校长山脇房子，自己设计了一件连衣裙校服，通过让学生们穿，来学习欧美的教养和礼仪。那时已是日本的大正时期，日本学习欧美，进入深度期。

若不问男女，在这之前的几年，也就是明治年间（1868-1912年），日本其实也早已产生了校服。

以下这件衣服是1886年（清光绪15年，日明治19年），当时日本唯一的大学-帝国大学的校服。金扣立领，以当时的日本陆军制服为本进行改良，设计上融入“五性”。一是和一般大众有所区别的选良性，二是仪表上的端正性，三是身份上归属于国家和大学的归属性，四五是有利于进行兵式体操，行军旅行，洋式寄宿生活的便利性。

当时帝国大学已经开始扬弃江户时代偏重汉籍的古典教养主义，开始推进以欧美为蓝本的近代教育。这种教育理念自然也反映在了服装上。

那么，当时女子就学如何，又穿什么校服呢？

明治时期，日本女学生是有教养的女性代表，作为时代开化风貌，而备受注目，这也包括她们的服装。

当时的女子学生服装，是町女的便装风格，和服加上圆发髻。但是坐在椅子上上课时，因为下摆乱，所以会被强行要求穿男袴（比较宽松的腿衣）。但是，袴作为只有男性使用的东西，反对穿的人很多，之后被废止。

后来，日本初代文部大臣森有礼，主张欧风主义，鼓励学生们穿洋装，但后来又在日本国内国粹主义进一步加强的情况下，这位大臣被暗杀，洋装被废止。

之后女学生的服装又回到了便装样，由于功能方面的问题，改穿了当时华族女子学校采用的紫色女裙裤（灯笼裙、无胯裙状的裙裤），但由于紫色是当时华族使用的高贵的颜色，被当做禁忌，作为替代色，一种被称为海老茶颜色的色彩出现，成了女子学生的校服色。

当时，已是日本明治33年（1900年），日本全国的女学生达到了1万人，2年后（1902年）达到了2万人。日本人认为这是粗制滥造大学生的时代，但即便女大学生人数已达到2万，在日本全国仍是少数。

1905年，日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教授井之口阿くり，提出“女学生运动服”方案。上衣是水手衣领，下身是灯笼裤。这是她在瑞典视察时，从当地体操课程上观察学生着装得到的灵感。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解放传统衣服对身体的压迫，能够让女性自由地活动身体。

这其中的水手衣领，即便在现在的JK制服中也颇受欢迎。它源于19世纪中叶英国的海军士兵服装。19世纪后半叶，水手衣领作为上流社会的童装大受欢迎。日本的明治时期，不管男女，水手服装也变得流行起来。据说流行的一个理由是水手服扣子少，容易穿。同时与之搭配的水手帽，即便头大的孩子也容易穿戴。

水手领的设计流传至今，而女学生们的下摆，则由灯笼裤，向裙装演变。只不过裙装又分多种，从修女装裙装、到连衣裙、无袖连衣裙等多种多样，经历了丰富的演进。

到了日本军国主义时代，为了所谓的“战争避难”，正常时代的女子学生服装变成了战时装，裙子没有了，变成了容易逃跑逃难的裤子及绑腿，帽子从水手帽、礼帽变成了防火防坠落物的战时帽，深刻反映了战争对国民生活的影响。

到了战后，日本一切都在复旧中，高中、大学积极复课。在上世纪70年代之前，日本教育界出现了“制服和头发乱，就是心乱”的观点，教育管理部门对学生仪表进行了事无巨细的规定。但70年代后，随着自由主义的兴起，学生们对这种严苛管理的反抗越来越激烈，不少学校都废止了学生制服。

时间转眼到了上世纪80年代，日本教育界针对市场上混乱的学生制服状况，制定了学生制服标准。尤其是团块世代（日本经济高度增长时代形成的类中产阶级）的子女们逐渐成长，作为一个新的社会阶层出现，开始产生社会影响力。

1984年，日本嘉悦学园采用的原色格子夹克制服，与同期的品川女子高中采用的骆驼毛夹克，成为了当时划时代的时尚，影响全国。这个式样也奠定了现代日本JK制服的底色。

从70年代主张废除统一校服，到了8、90年代，团队世代的子女们又开始主张整齐划一，来凸显集团的力量和归属，社会风貌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不过，当日本进入平成年代后，即20世纪90年代至最近，随着日本进入所谓失落的30年，日本的宽松世代（即在宽松教育下长大的一代，学习力低落、竞争意识欠如）成为社会年轻世代的主力，日本的JK制服也被“拉垮”。

一部分都会里的女子高中生拜金，援助交际盛行，裙子也变得越来越短。男生也不好好系领带，变成了社会小混混，反映了这个年代的社会风貌。

 不过这种负面风貌毕竟只是一个侧面，日本的JK制服随着日本ACGN文化的远洋传播，逐渐浸淫东亚，在各地落地生根，成为各地社会中亚文化的一支。

综上可看到，水手领、格子衫夹克，在日本的制服历史演变过程中，虽然不是从源头起就穿在女高中生身上，但它的出现，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自己的历史凭据，跟日本近现代发展紧密相关，有许多故事，都最后沉淀在了服装的历史演变中，成为了今日的JK制服。

JK制服文化在中国的发芽

上世纪80年代起，日本描述高中生活的动漫作品逐渐多了起来。日本头部动漫公司京都动画，会常以高中生活为内容切入口，讲述轻音部、文艺部、古典部、游泳部等众多社团故事。而“细节狂魔”京阿尼，则会在讲故事的同时，在制服的设计上下功夫，有改编日本现实生活的学校制服，也有完全原创的制服。

可能原画人并没有想到，作品里的校服，会随着故事以及作品在亚洲播出，会在日后对亚洲的年轻一代产生不小的影响。这些作品自然也成为了中国JK制服文化兴起的缘起。

看多了觉得好看就想穿。这是流行时尚容易在年轻人中兴起的一个原因。说起JK制服在国内开始流行，一般被认为是在2010年后。

智能手机、社交媒体、网购，以及90后逐渐成为有消费力的社会群体，是JK制服能够在国内兴起的“基础设施”。

在这之前，粉丝或玩家们在国内能购买到JK制服的渠道其实非常少，一般只能购买到日本本土的二手校服，“制服少女”们当时还没经常出现，直到以下这类活动产生，国内玩家们 才找到了一个机会和窗口。

那就是漫展等各类二次元文化展示活动在国内的兴起，它为JK制服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兴趣交流和穿着的场景。穿着成套JK制服与同好一起参加漫展，也成为一种仪式感，逐渐也形成了自己的圈层和圈层文化。

除去动漫这类二次元文化的影响外，日本影视剧以及偶像文化也是国内受众接触、了解到JK制服的另一种渠道。

在日本影视剧中，不少身穿JK制服的角色形象给国内受众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新垣结衣、桥本环奈一度成为JK制服女神。

此外，日本众多走青春少女路线的偶像团体也会身穿JK制服去进行唱跳表演，逐渐成为女子偶像团体的基础着装风格。如AKB48系列就是如此，JK制服是展现自己青春、可爱、萌系等少女气质的武器。

 到了2010年后，被认为是日本JK制服在国内开始深耕发芽的时期，其市场标志在于JK制服的本土化，国内淘宝等网购平台上，开始出现国内自制的JK制服，它背后预示着JK制服文化的普及和消费群体的兴起。

黑泽JK是国内较早一批做JK制服的淘店。早在2013年，店主因为喜欢JK制服，但国内又缺少购买渠道，于是决定自己开店。尽管不算最头部的JK制服店铺，但多年经营，黑泽JK也已经积累出自己的用户群体，每次上新都会有不错的销量成绩。店主对东西文娱回忆起创业早期，最初真正做JK制服的店铺并不多，用户群体也较为固定。“数得过来的店主就那么几家，大家也都认识。”

经过东西文娱小范围的调研，最早一批在国内成立JK制服品牌的卖家多为兴趣驱使，要么喜欢JK制服，要么是重度二次元用户，他们将开店作为兴趣爱好的延续。

一定程度上，最早一批的JK制服卖家可以看作是圈层里的KOL代表。他们多半自己就是圈层的资深用户，对于JK制服有较为全面的了解，并且经营店铺已经形成一定粉丝体量。他们每次在对自家制服进行宣传的同时也是在推广传播JK制服文化。

此外，微博作为社交媒体，成为了JK制服文化早期发展的重要平台。微博平台的社交属性让JK制服文化能够实现信息交流、讨论。目前，微博上超话“JK日常”的阅读量已经超61亿，发帖达26万。而JK制服相关资讯类KOL“JK日常”粉丝量也达67万，成为爱好者日常资讯交流的平台。

在小众文化+商业运营+互联网传播的过程中，JK制服圈内逐渐出现一种新的角色—“种草姬”，即JK制服模特。

作为个人爱好，圈内人多半喜欢拍照、分享。一定程度上，“拍一组风格化照片” 就是最初购买JK制服的原因之一。因此，圈内逐渐出现拍照好看的模特，大部分是因为爱好，也有一些本身就是职业的“三坑模特”。

这些模特的JK制服上身图具有一定吸引力，能够让人种草，因此被圈内称为“种草姬”。也正是因为种草姬有极强的消费拉动力，头部商家在宣传时会找大量种草姬试穿。而种草姬的出现，也成为JK制服破圈的重大推动力。

在线下形式上，漫展等二次元活动依然是JK制服文化传播的方式，但JK制服爱好者会开始组建独立的群体，这让JK制服文化独立发展，逐渐出现仅为JK制服爱好者组织的活动，仅为JK制服同好之间沟通。

线上线下的多元发展，让JK制服文化在中国社会扎下了根。当然，从社会整体来说，它依然属于小众文化，但近年来的发展，它也呈现出一定的破圈态势。

   JK制服破圈了？

2020年4月15日，名为“温柔一刀”的格裙不到半小时创造了 30 万条的销售成绩，并且这不是“温柔一刀”的首次上线。这一惊人的数据让市场将目光聚焦在他们不曾留意的格裙上。有人说，JK制服正在破圈。

实际上，JK制服的破圈被认为从2019年就已经开始，其痕迹是可以从用户属性的变化上看出来的。受众不再局限在二次元用户，更多泛二次元用户或圈外用户开始尝试JK制服。

对这部分群体而言，消费者买单，不再只是因为文化兴趣爱好，而是会把JK制服当作一种穿衣风格，一种个性的表达方式——对于青春、可爱、少女感的追求，亦或是弥补高中无法穿制服的遗憾，女孩们把JK制服穿上街，和汉服一样，大众对于JK制服的接受度也在逐渐提高。

用户的改变也让JK制服的文化属性也有所改变，可以说，逐渐脱离二次元属性的JK制服正在转化为女性流行时尚消费文化。

目前，各大社交平台也开始关注到JK制服，想要抓住这波潮流，一方面是迎合平台用户喜好，另一方面也将JK制服推向更大众的市场。

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是近年助推JK制服在破圈这一阶段较为重要的社交平台。目前，抖音上“JK制服”的相关话题播放量已经破226亿，相关视频作品超50万。抖音上24岁以下女性用户众多，但二次元属性用户占比并不算高。因此，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加速了JK制服向非二次元用户破圈。

JK制服淘宝服饰运营此前接受媒体表示，淘宝在多年前专门为JK制服这个细分类目设置了运营，从2019年开始数据出现明显增长。2020年，淘宝推出了更多营销活动，包括JK制服“新势力周”，邀请明星穿同款制服，针对学生群体举办“种草姬”比赛。此外在2020年7月，淘宝也集结JK制服店铺举办MV拍摄活动，顺势助推淘宝店铺出圈。

在近年的发展中，JK制服的售卖渠道也由线上延展到线下。据东西文娱不完全统计，上海地区的售卖JK制服的线下门店已经超10家。并且已经出现完成融资了的、面向泛二次元少女生活方式的线下集合店品牌“十二光年”，产品元素覆盖汉服汉元素、JK制服、Lolita、IP衍生等，合作的泛二次元头部品牌包括织羽集、天使之泪、中牌制服馆等。

但从整体来看，JK制服的销售渠道目前还是以线上为主，并且在商业模式上逐渐固定并形成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

根据淘宝公布的2020年度十大商品数据来看，JK制服榜上有名，其二季度以来的成交金额更是同比暴涨255%，行业规模近200亿元。

JK制服，这一少女们的热爱，也逐渐在向一种小而美的产业化方向进军了。

结语（上篇）

相比于汉服、Lolita，JK制服是出圈时间最晚的那个。它在中国成为亚文化中的一个代表，有着丰富的时空背景。

它的源起来自于上世纪8、90年代以来，日本ACGN文化对中国的强势输出，深刻影响了中国一部分8、90后，在新一代年轻人心中埋下了种子。

同时也应该看到它真正形成一个小而美的产业，离不开中国8、90后成为有消费力的中流砥柱，智能手机的普及，社交软件对文化圈层的塑造，以淘宝为代表的电商和电商背后服装产业链的发达，最重要的是社会愈来愈开明的审美和文化包容度。

缺少上面任何一个链条的纽扣，这件小小的JK制服，估计都很难轻松自如地穿在身上。

服装也是一个小小的人类社会发展的缩影和窗口。由此看，它的美，不仅在于设计与色彩，更在于经济、社会风气、人的发展所形塑出的态度与空气。

值得警惕的是，在“破圈”的逐步产业化的过程中，JK制服文化的内核在某一层面已然有被扭曲的成分，在某些平台上的某些内容中，对JK制服的审美趋势有回到“白、幼、瘦”的标准里的倾向，视角反而被窄化。

对于这一趋势的变化，清华美院服装设计专业的学者刘文会也表示，某些平台，目前JK制服相关的视频之所以能够得到很大的关注，其实吸引的是某些特定偏好的人。“他们看这些短视频看的不是衣服本身，其实是穿衣服的小姐姐很漂亮。”

原本是对JK制服这一服饰的欣赏，又重新回归到对女性身材的关注。这无形中，也成为了JK制服的枷锁。

无论商业社会需不需要JK制服这一品类，这种枷锁都是令人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