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称疫苗与自闭症相关的造假研究撤稿了，他的作者如何了？

原文作者：Saad B. Omer

Andrew Wakefield的传记故事给读者上了一堂关于自大的课。

1798年，爱德华·詹纳 (Edward Jenner)用牛痘脓汁对抗天花，首次从科学上阐述了接种的概念。自那之后，抵制疫苗的声音不是没有。在19世纪的美国和英国，天花疫苗经历了接种率上升、反对声增加、接种率下降、疫情暴发、重新重视疫苗、接种率又上升、抵制情绪又高涨的反复循环。

这场对峙在20世纪初有所缓和，因为卫生医疗条件得到了改善，公共卫生的重心不再放在强制接种上。上一次全世界对疫苗翘首以盼可能是20世纪50年代，当时大家对脊髓灰质炎疫苗是敞开胸怀接纳的态度。

现代疫苗怀疑论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一开始，许多高收入国家的公民对全细胞百日咳疫苗的安全性心存顾虑（这些顾虑后来被证明是没有根据的）。到了80、90年代，一些国家陆续出现了一些有组织的反疫苗群体，包括英国。

在此背景下，Andrew Wakefield和同事于1998年在《柳叶刀》发表了那篇臭名昭著的论文——该论文已被撤回。到了2010年，Wakefield因为学术不端被英国医学总会吊销了行医执照。在这项针对12名儿童开展的造假研究中，他声称自闭症与麻腮风（MMR）三联疫苗之间有联系，但实际上这种关系并不存在。这个研究让Wakefield名声扫地，但同时也助长了反疫苗运动的气焰。

2010年，Andrew Wakefield（中）的医师执照被吊销前现身公开场合。来源：Shaun Curry/AFP via Getty

他一直活跃在国际反疫苗阵营的前线，由于疫苗接种率下降，曾经销声匿迹的麻腮风也卷土重来。许多大型流行病学研究发现，接种和未接种麻腮风三联疫苗的儿童在发育迟缓风险上并无不同[1]。

调查记者Brian Deer的这本扣人心弦的新书《骗了全世界的医生》写的就是Wakefield。Deer在《星期日泰晤士报》和《英国医学杂志》（The BMJ）上的报道帮助揭穿了Wakefield那项98年的研究，让人们看到了该研究在伦理、资金来源和研究方法上都有问题。后来，这项研究还被发现存在未披露的利益冲突，而且在研究中的未成年人身上进行了没有根据的医疗程序，对样本进行了错误描述。不过，Wakefield依旧在为自己的行径和研究结论辩护。

相关图书

《骗了全世界的医生：Andrew Wakefield的疫苗战》

（The Doctor Who Fooled the World: Andrew Wakefield’s War on Vaccines）

作者：Brian Deer

出版社：Scribe UK（2020）

在将近20年里，Deer详细报道了Wakefield如何败北，又如何东山再起。关于这个事件已经有了大量资料，比如Paul Offitt 的《自闭症的假先知》（Autism’s False Prophets，2008）和Seth Mnookin的《恐慌病毒》（The Panic Virus，2012）。但是，即使是对于一直跟进这个事件的读者（比如我）来说，这本书还是披露了大量的新信息。比如，书里收录了对Wakefield家人和同事的采访，这对读者很有启示。这本书对其人的自大以及这种自大造成的可怕后果进行了有力描摹。比如，英国的麻腮风三联疫苗接种率（从强制接种时的95%）一度下降至2005年的约80%，导致了疾病再度暴发。

那么，一位来自医学世家的英国医生为何会成为全球反疫苗运动的代表人物呢？正如他的母亲（也是医生）所说：“当他还小的时候，他喜欢在裤子上打补丁，这些补丁总是打的很漂亮。他也一直想成为外科医生。”但是后来，Wakefield开始转向克罗恩病（Crohn’s disease）病原学等问题的全职研究。

作者笔下的Wakefield是一个富有魅力又胸怀理想的幸运儿，对自己的假说有点过分自信，对自己的研究方向理解不足，但又坚信不移。Deer提醒我们，在98年那篇灾难性的《柳叶刀》论文之前，Wakefield还发表过好几项其他研究，有些研究的方法甚至经不起推敲。比如，他1995年在《柳叶刀》发表的一篇论文声称麻疹疫苗与炎症性肠病有关[2]。

那篇论文将两组不相关队列的疾病发生率放在一起比较——一组是麻疹疫苗出现前的儿童队列，另一组是疫苗出现后的队列。两个队列的入组条件、随访研究的方法、受试者人群都不一样。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比较受到了美国FDA和英国卫生部科学家，以及其他统计学、流行病学、病毒学和相关学科专家的批评[3,4]。

这部没有得到本人授权的传记还讲述了其教唆者的故事。一些人的动机是可以谅解的， 比如因为孩子生病而焦急盼望答案的家长。另一些人的动机则是不可原谅的，比如反疫苗政客和（在Deer看来）本应对这个问题有更深入认识的一些机构。

是何种机缘让Deer开始揭发我们这个时代最严重的学术造假案件之一？他提到了2003年他和《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一位刚升职的编辑午餐，正是这次会面成了他调查行动的起点。他写道，他在采访了参与1998年那项研究的一位儿童的母亲后，发现她的说法和研究的描述存在出入，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疑窦丛生。

接下来的故事好比坐过山车。在1998年英国皇家外科医师学会的一次交叉学术会议上，Wakefield的研究结果受到了质疑，不过他直到12年后才被剥夺行医资格。Deer坚持不懈地追踪报道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包括Wakefield后来前往美国说服越来越多的赞助者为他的各色活动捐钱。Wakefield的赞助者包括两次获得奥斯卡奖的演员罗伯特·德尼罗 (Robert De Niro)，后者曾在2016年为Wakefield导演、Del Bigtree担任制片的电影《疫苗黑幕》（Vaxxed）“站台”。

当然，本书也有不足之处。比如，Deer反复强调Wakefield是个“不看病的医生”，说他虽然拥有医学学位且受过外科训练，但和很多生物医学领域的人一样，最后成了全职研究员——仿佛这本身就值得他受人怀疑一样。

和所有优秀的传记一样，本书的意义并不止步于书中的故事。此书成书于新冠疫情之前，但它来得正当其时，给我们所有人敲了一次警钟，告诉我们妄自尊大不仅会毁了自己，还会伤害他人。众多研究者为了抗疫做出的巨大付出，却被一小簇班门弄斧，无中生有的人糟蹋了。

正如Deer在书中写道，“科学中的勇气不是证明自己是对的，而是勇于证明自己是错的。”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再次意识到，调查报道是值得为其买单的，不管是订阅当地报刊，还是购买一本由提出正确问题的记者所撰写的著作。

参考文献：

1. Di Pietrantonj, C. et al. Cochrane Database Syst. Rev. 4, CD004407 (2020).

2. Thompson, N. P., Pounder, R. E. Wakefield, A. J. & Montgomery, S. M. Lancet 345, 1071–1074 (1995).

3. Patriarca, P. A. & Beeler, J. A. Lancet 345, 1062–1063 (1995).

4. Farrington, P. et al. Lancet 345, 1362–1364 (1995).

原文以The discredited doctor hailed by the anti-vaccine movement为标题发表在2020年10月27日的《自然》书评版块

© nature

doi: 10.1038/d41586-020-029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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