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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木春:我的课堂,通向辽阔的远方

2016-03-07 星教师


王木春


漳州市东山一中教师福建省特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首批福建省中小学教学名师。热爱教育随笔写作,先后在《福建教育》、《教育导报》、《教育观察》等报刊开设专栏。近年致力于民国教育文献的研究和编撰。著有《身为教师——一个特级教师的反思》,主编《叶圣陶教育演讲》


诗人说:“说出你的名字比举起石头更难。”言说自己的课堂,似乎不比“说出你的名字”轻松一点。

教书20多年,我的课堂始终处于变动中。个人的经历、阅读、环境(尤其学校文化、学生素质等),会对课堂构成影响。有些方面的影响,还是深刻的。

刚走上讲台那些年头,不辨东西南北,只管一头扎进教参、考试大纲、试卷,所谓“课堂”,如今回首,实在乏味得可怜,让我羞惭。那不叫课堂,是车间,我是那个由笨拙变得娴熟的技工。

我开始疲倦,那些课本,那些教参,甚至辛苦搜来的名师教案,无不让我生厌。活泼泼的学生也让我烦腻。原本风情万种的语文课,演化为一节节毫无挑战与悬念的文本“手术课”。还这样无趣地熬下去?不能改变吗?为什么不试试,顺着心愿?我终于听从内心的安排。



搬走教参、教案,摆脱模仿

第一个重要的改变是搬走教参和教案。它们貌似不同,其实步骤千篇一律,解读作品一个腔调。凭借多年的积累,我独自面对文本。

我惊奇发现,我其实已具备独立备课的能力。

比如,在高中必修一,我用自创的“意象重叠”的解读法引导学生欣赏《雨巷》,终于解决长久以来面对这首新诗的无力感;顺着“写刘和珍——还写什么——用什么贯穿起来——为什么鲁迅这样写——达到什么艺术效果”的教学思路,深奥的课文变得易懂,破除了高一学生对鲁迅作品的恐惧;“《小狗包弟》的主人公是包弟吗?”课堂从这角度切入,展开对话,顺利而轻松地解决了本文……我深深感谢这些年来接触过的行家、听过的优秀同行的课堂,以及庞杂的阅读量,尤其感谢自己多年来从无间断的思考和写作。所有这些,都在暗中开阔我的视野,支撑起课堂。

这是我教学之路的一大进步:摆脱模仿和重复,进入创造与自新。前行中我收获的,除了课堂活力,还有我的职业欢愉。曾经的厌倦感,在一次次文本的解读与创设中,烟消云散。我甚至期待上课,把刚领悟到的作品精髓和设想,呈现给我的学生。



用文字打动被试卷磨得粗糙的心灵找回语文课

“教育的目的应在于借助知识、智慧和爱,使个体获得精神解放,并以此唤醒和释放学生本性中的精神渴望、提升学生的心灵层次。因为唯有当教育成为精神自由的主人、背离技术至上的奴隶之时,其才能真正地摆脱徘徊,走出十字路口。”雅克·马里坦的话,对语文,也许再适合不过了。

又教新高一。第一节课,几分钟介绍完有关常规事项,我说:“今天是开学第一课,除了彼此认识之外,我们还是静静地读书吧。我给大家读几篇优美的文章,好吗?”在一片“好”中,我捧起《张晓风经典作品》,朗读起《柳》:

别的树适于插花或装饰,只有柳,适于霸陵的折柳送别。

柳差不多已经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经老朽了,柳什么实用价值都没有——除了美。柳树不是匠人的树,它是诗人的树,情人的树……

接着是《木棉树》、《春之怀古》。我希望借助张晓风温婉纤敏的文字把中国汉字的魅力展现给学生,把汉字背后美好的情愫传递给学生,把被段落大意和中考前成堆的模拟试卷磨得粗糙的心灵找回来,更想把变得无趣无味甚至丑陋的语文课找回来。

文字叩响了年轻敏感的心。他们热烈沉醉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喜欢这样的文字,这样的课堂。其实,被打动的,还有我自己:语文课还可以这样上。



行走在心灵的阳光下课堂聊天


后来,我的课堂还这样——

●走进课堂,我开口便说:“有件事一直惦记着告诉你们:前天在走廊上,我看到午后的秋阳把校园里所有的绿叶都浴成金黄色,好想喊你们出来看看……”此后,在学生周记里,常飘起校园的木棉花、绿叶黄叶、阳光,甚至他们邻家门口无名花儿的芳香。

●国庆长假后第一堂课,我问学生:“国庆期间主要做什么事?”都说,看阅兵式,太壮观了,太激动了,太伟大了。

我也汇报我的假期行踪。接着我说:“阅兵仪式我没看,不过,我女儿和你们一个样,也爱看阅兵式,她见我一上午睡大觉,怪异道:‘全世界的人都在看阅兵式,整个小区四处充满阅兵式的呼喊声呢。’女儿仿佛把我当成异类。我对她说:‘全世界的人都喜欢的东西,为什么我也得喜欢?我睡觉难道不行吗?犯法了?’这位初三的女生批评我不爱国。我反问道:‘看阅兵式就爱国吗?’”——课堂上,我转述完这些话,学生笑了。

我想告诉即将走向大学走向社会的他们,其实每个生命都是独立的个体,有权利拥有自己的喜恶,并被他人尊重。

●从北京学习归来,我问:“你们刚才吃了我从北京带回来的冰糖葫芦,味道如何?”他们说“好”或者“不好”。“没关系,可你们也要‘报答’我一件礼物——写篇《冰糖葫芦的味道》周记送我。”第二周读到不少“味道各异”的好文字,我选出四篇,课上念了,教室里是一片啧啧之声。

●再过一个月,学生即将毕业。他们基础不好,可能一个也考不上本一。但目睹眼前刷刷刷拼命做题的他们,突然很不舍很心酸。几天后我说:“我不继续讲评试卷了,我为大家介绍刚写的文章《为什么美总是忧伤的》吧。”那是我记忆力最好的一次,竟然把几天前写的文章几乎全背出。

……到学校,学生们专注地打发着笔下试卷,教室里只有黑板上方的石英钟极细极微的跳跃声。我一遍遍浏览着他们——这些曾与我朝夕相伴三年的大孩子。三年前,他们还小不点、傻头傻脑,转眼间,矗立在我面前的是20左右的小伙子大姑娘,再过两个月,他们将从我身旁飞走,越过窄窄的八尺门海峡,消失在大江南北海角天涯。他们不会知道,此时此刻一道忧伤的目光正停泊在他们头顶,刻录下最凄美的瞬间。也许,多年后,他们会飞回来,聚集到这繁华的木棉树下,但那时,红红的木棉花映衬的,唯有我的苍颜华发,我的佝偻身影。于是,我懂得了:为什么美总是忧伤的。

几年后,学生刘建龙还发来短信询问校内木棉树的近况,并在一篇文章中说:“如今,我已离开母校,来到远方。孤独寂寞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王老师,想起那两棵默默无语却给予我们爱和力量的木棉,我心中永远的英雄树。”

●我见缝插针,和他们讨论新近的校内外大事,聊天,分享思想,体验痛苦欢乐。在那些美妙的时光中,我们忘掉书本,忘掉分数,忘掉渐行渐近的高考,乃至忘掉课堂本身,忘情地行走在自己的阳光里。这也是我的课堂,美其名“聊天课堂”。



课堂、学生都离不开书了朗读诗文


我的课堂“变”了,跳出了教材,不再把每篇课文奉若神明、顶礼膜拜,一一解剖,有时还自我纠缠。我的课堂里,有既定的经典,更有我眼里的经典。我给学生读过的诗文、介绍过的书,不知多少。

连续几天的模拟考试,很累,而高考也逼近了。“好些天不读书了,今天朗读几首诗,好吗?这位诗人叫阿多尼斯。”我打开诗集。读着,读着,读到《外套》,我突然哽咽住了。我向孩子们表示抱歉:“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刚才是因为想起还在医院中的父亲……”我最后即兴说:“同学们,你们马上高中毕业,再过几年,也将成为人之父母。我希望大家都能体会我此时的感受。只是我对父亲的理解太迟了……”

高考后,学生柯霁阳在文章里写道:“这样的朗读课,或许对于我已是最后一堂。这样真实的课堂,以后的求学生涯还会有么?这样的生命唤醒和启迪,以后还会有么?我还可以甜甜的撒娇似地叫他春哥么?”

我也欣慰地看到学生的变化:他们在一起时,手中握的、嘴里交谈的,常是书;他们笔下的作文、周记,他们给我的短信,也离不开书。



说在最后

也有人看不惯我的“随意”,个别家长在背后有微词,说我“思想太个性”,警告孩子“不要全听语文老师的话”。我不在乎。我是语文教师,不是数理化教师。

语文,是最有灵魂最具活力的学科。诚然,教材与习题是语文,但绝不是语文的全部。语文之精魂,是情感,是思想,是人格。当学生的情感丰沛了,思想强大了,积蓄的能量自然而然会撞击直至敲开语言的大门,迈向更开阔的境界。把学生引向这地方,或者和学生一道抵达,就是语文教师的使命。无视或背离这目的的语文课堂,无论多么扎实,多么热闹,多么滴水不漏,说白了,无非一连串雕虫小技的表演。

当然,“我的课堂”非我一人的舞台,是学生与我共有的、一起创造和体验的天地。我希望,每一堂课每个45分钟,不仅完成知识的搬运,更是一次精神历险、思想搏斗,一次与古今中外优秀灵魂的会晤,以及人生途中师生一段美好的相随相伴。

责任编辑 | 邹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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