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裸身遇见,无须打招呼…我是多么怀念,毛泽东时代的公共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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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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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点点
→ 洗澡
我钟情这流水。一直
活着的水,活在我的肌肤之表
像谁的爱情
寸土必争地推进
如此,我喜欢上了三个世界
瀑布
你的手
我迎拒有度的河床
其实,我犹豫了好久
该不该把内心的河流说出来
如果不说,其实此刻
我也在巨大的漩涡里动荡
我试图从身体里的各处找到它们
三分之一的挣扎
三分之二的忧伤
三分之三的喜出望外
此刻,一些水在另一些水中游泳
一些水使我有效
一些水使我完整
谢小青
→ 第一次进入女澡堂
在乡下,我们关起门,用木盆洗澡
我的秘密也越洗越大
上大学后,第一次进入女澡堂
心跳就加快。我好奇地打量别人
再慢慢地脱衣,动作僵硬
当我如剥开的春笋,乡村就曝光了
那些小女孩如风中摇曳的花蕾
我的童年,只在水塘边泛起天真的浪花
刚刚发育成熟的少女
胸脯上倒扣着两个白色小瓷碗
莲蓬头下着雨,与乡下的雨一样
在少女的身体上画出弧线
好多事情,就这样温热地流过
那些教师,人到中年
身体臃肿,肚子鼓起如怀孕三月
乳房下垂,秋风里开始干瘪的丝瓜
她们取下眼镜后,世界就一片茫然
退休的老人啊,像我的奶奶
动作迟缓,不言不语
她们老得只剩下布满条纹的花岗岩
与叶芝写的那首传世诗歌没什么关系
在澡堂,我看到了自己的生命过程
对未来反倒少了一些恐惧
昨天已经过去,明天孤独夕阳
今天病树前头万木春,乳房膨胀
杨碧薇
→ 你为我洗澡
你的手从青丝里滑下
耳廓、脖子……然后是轻颤的乳房
你将泡沫涂满我全身
轻轻搓洗一个
毫无反抗力的婴孩
我有着女人的身体
无性别的惊惧和飘移
你错落弹奏,走过我线条的流向
水声与人世同时鼎沸,我们不再各自为营
涌向一致的达观
有一天我会忘掉你烙在我肌肤上的触感
忘掉热带丛林里青春迷宫的伤花灿烂我真的会忘掉
我不该过早明白
欢娱在记忆中有亘古的不可靠
平凡的事物让人幸福而那个高贵字眼终会带来伤害
我不说那个字
不去想轮回。你尽管耐心抚摸、此时安然
花洒下,我们抱紧对方
空寂站在镜子面前,站在我们以外
所有的方向
左秦
→ 我不停洗澡
我不停洗澡
没有洗下自己的伪装
我看着自己的裸体
感觉是别人的
我一点都不羞愧
心已经成了最脆弱的皮肤
想起自己跟另一个赤裸相对
仿佛两只蝴蝶并排飞
过去的一切都已否定
我对着整个夜晚
没有搞懂什么是欲望
马骥文
→ 浴室
盛夏,他学日语的进度还是极慢
只吃了一半的午饭,被摊放在桌上
招引着几只饥饿的苍蝇
他又习惯性地拿起了手机,觉得世事索然
已经有半个月了,他就这么独坐在房内
苦熬着度日,仿佛在等待什么
午后,那趟去固原的缓慢的火车
又按时从窗外的远处驶过
他抬起头,觉得这房间寂静得异常
连自己体内河流的涌动也停息了
他撇下手中已握出汗的《砂女》
走向窗前,无人的风景使他更觉得苦闷
这么多年,他似乎一直都这样亏待着自己
母亲似乎已在隔壁房内
沉浸于她晌礼后清凉的睡意
他在床边呆坐了片刻
便褪去身上仅有的短裤,进了浴室
他扶在镜前简陋的洗衣机上,注视裸体的自己
终于不再感到孤独,他似乎还有些愉快
假如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对他来说
也许就只剩下这枚汤瓶中满盈的旧雨水
只有在洗小净的时候
他才会变得如此专注和忘情
似乎偏执的爱总是无用的
有些时候,他提防着别人如同提防着自己
现在,在这种柔软可触的仪式中他觉得满足
他从没有想过,这一次次擦洗肉身的动作
富含着怎样绝妙的生命意义
他又换了大净,觉得自己像一个天使
也许,神圣就是此刻这肉体可感的轻盈
水的善意使他觉得自己还是新鲜与可爱的
并不再憎恨自己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人
临别浴室,他又看了一眼镜中的我
在永远陌生与完美的幻影中,他听见
那赞美的澎湃在体内的深处涌向了他的全身
小西
→ 在浴室
我不可能轻视
这一具在尘世不停奔跑的肉体
必须仔细地擦拭
那些明亮和阴暗的部分
仿佛面对的是一件瓷器,我变得小心翼翼。
当水雾遮住镜子
用指尖勾勒出一个人像
我看到自己模糊的笑容。
蹲下来,清理几根掉落的长发时
水流击打在背上
开出几朵或更多的梅花
我听到花瓣掉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我不转身,是因为我不愿意承认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已经大部分凋落
游刃
→ 浴室镜中的生活
当你从浴室的镜子里走出的时候,
浴衣下的那双栗色拖鞋与你的细腿分开。
你的舌头此刻也成为一把指甲刷,
守夜的老处男将钟拨向了明天。
你的肉体还会翻出大白菜幽暗的心:
毛毛虫胖乎乎的孩子,在夜晚的海洋里
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叶子。
夜莺在你的胸里歌唱,你的小乳房飞向了母亲。
你洗了浴缸,消了毒,把肥皂和牙刷
放进行囊,有人知道你没有出发,
但是青春在等待:你的小乳房在鼓胀,
小心脏发出了噪音,浴室的锁也已打开。
你感到自己像是一根煮过的面条,
流入下水道的水在你的腹部产生了小小的漩涡,
熟透的身体浮了起来,“我可以进来吗?”
你听见一阵焦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浴室镜中的生活,就在我每天的隔壁,
而床的位置离那儿最近,
当那里的海绵漂到我的身边时,
我的咳嗽正仿佛要把我的肺腑咳出来。
草树
→ 洗澡
阶檐的月色中
有水声,脚盆里坐着
一个赤裸的男人
孩子们在奔跑,不知哪一个
趴在门缝上看见了女人
雪白的乳房
舌头一闪。夏夜开始清凉
那时候阴影是空闲的
没有针孔镜头
大地上更大的盆里
一片蛙鸣中露出
月亮的臀部
内黄老南
→ 呆坐在浴室的地板上
空间拉小
她一双清纯的目光直视我
穿过我痛胀的肉躯
灵魂低下头来
低下的还有,一件件虚衣
露出真实
裸奔的灵魂也安静下来
最渴望的事,她在画中
在每一次沐浴我清白的双眼中
总在发生:灵魂牵出独自的卑微
呆呆地坐在浴室的地板上
就这样:听着落池的流水声
只有这短暂的流水声
把现实变做梦境,一会儿
我又醒来
伊沙
→ 毛泽东时代的公共浴室
我是多么怀念
毛泽东时代的公共浴室
那种百人共浴的大池
人与人挨得很近
相互搓背
泡在那混沌而滚烫的水中
是多么舒服啊
不常洗澡的人才知
洗澡是一种快感
花钱洗澡的人才知道
洗澡是一种幸福
就这样泡着泡着
昏昏然地泡着
直泡得有人虚脱
那年头根本就不用担心
这样的洗法会染上梅毒之类的
啊!我是多么怀念
毛泽东时代的公共浴室
但仅限于怀念
蒋立波
→在浴室里,接到友人从日本打来的电话
在习惯沉默的钩子上,手机铃声
固执地鸣叫着。
我来不及擦干湿漉漉的手。
淋浴房的喷头垂下来,像一只沮丧的听筒
将一场虚构的大雨传送。
一阵阵知了的叫声,
从电话的那一端传来。
那一刻,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世界被联通。
你说你在奈良公园散步,练习
比仙鹤还要缓慢的韵脚。
我似乎能够看到,树冠在黑暗中,
默认你脚下的小径。
爬行的蛇,带你寻找丢失的
钥匙:辅音锯出的齿线。
那随身携带的腹腔,
在另一种语言里,
翻译出一个陌生的停机坪。
在没有回声的生活中,我侧耳辨认
晦涩的音阶,苦闷的齿轮下
那反美学的簧片。
知了的叫声,加深着富士山的积雪。
你的语气里渐渐出现流亡的
天鹅。而我试图凭借
掠过金阁寺的乌鸦的翅膀,
让赤裸的真理,获得一个难民的身份。
镜子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满脸漆黑,身心摧残,早已不是
生下来时的模样。”
仿佛就是这个“第二自我”,
在跟我通话,跟我
悲伤地相认。
哦,镜子碎裂。
沐浴露掩埋的身体的废墟,
将一把虚无的铅锤赠予。
姜涛
→浴室
这样被忽略,彼此间
敌视的距离,那些赤裸的上身
像橄榄树被海岸出卖
而下身无物,暴露的圣器
在反复冲洗的礼拜六
疲倦地不能扬起
人人都在默念一个词
嘴唇上衔一个空旷的浴房
雨在其中下着,世界的臀部
缓缓挪移于窗外
寻找一种关联吗?横在喷头
与云朵之间,站在热水中
站在泡沫飞溅的集体中
你脚下也横了铁索
你要到滚热的江水对面去
郁雯
→ 他偷走了镜子里的一切
他偷走了镜子里的一切
赤裸的男体,嵌入不可预测的前途
雄壮肌体像一个突兀的岛屿
在镜子的白波光中凛冽显露
镜子为他点满灯,为他撒上苦难的金粉
他在猫牛河边奔跑,镜子摄录他的成长历程
他埋藏哭泣
形容消极地抢下每一天
雄壮肌体像一个突兀的岛屿
几个女性名字曾在那里筑起爱情的巢
镜子里的一切,他不以为然的全部
他欠缺把握的兴趣
有一天他会离开,像先行者们一样
去向一个陌生休息地
一件事他还未放下:沉默的喜悦
——他热爱的无畏方式,隐约着渴望
赤裸的男体上下跳跃
像凝水柱子似的飞扬着参差落寞
从洗澡间出来,镜子整个儿地装下他
他后退,急冲冲地逃脱
偷走了镜子里的一切:看得见与看不见的
镜子回到原来
一个突兀的岛屿还未尽情占据
柔软镜面泛动着凛冽的白波光
小披头
→ 洗澡
干瘪的胸部承载在她厚重的灵魂里,
镜子中,她看起来像一个三十岁的寡妇。
雾气弥漫整个卫生间。
她开口,想像面对着一个赤身的男人:
“快说话。快。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先哭?”
莫小闲
→ 羞愧
我是农村的女孩
我不敢看自己的裸体
甚至洗澡的时候
都不敢洗那个敏感部位
那里脏,女人脏
那里是儒家文化最脏的地方
记得头次进入游泳池
我羞涩地低着头
用手小心翼翼护住那里
那里深埋着地雷
一碰,我的人生就会粉碎
读大学后
直到梦里有人唤醒我
我才敢面对镜子欣赏自己的身体
我的山水曲线起伏,玲珑有致
为什么我却羞愧了二十年
庄凌
→ 与母亲一起洗澡
在澡堂的更衣室我迅速脱光了衣服
母亲却行动迟缓如老麻雀缩着翅膀
母亲瘦得只剩下了骨架
干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那些乳汁,那些粮食,那些温柔
都被时光挥霍一空
母亲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美人
在正月的戏台上与一群大姑娘跳舞
一直跳到摇曳的红高粱地里
母亲背对着我默默地洗着
我也把身子背过去
不敢看母亲衰老的身体
那是我的明天,隐藏着死亡的气息
“凌儿,我给你洗背”
母亲转过身来,她鸟爪一样的手指
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温柔地擦过
带给我一种男人抚摸时的快感
我为这种快感感到一丝羞耻
我也转过身来,给母亲洗背
心就一阵酸涩,我看见大理石的花纹
雨兰心
→ 洗澡
我把我的身体从衣服里放牧
到水域
流动的水
在我的肌肤上寸寸地阅读
抚慰着一个人白天的起伏
哗啦哗啦飞溅的水
从陡峭的锁骨上
落到腰部及膝盖
熨贴适身
像无数记忆的小锤敲打我全身的骨骼
离开水的时候
可以清楚看见
一些水在我身体上啜泣
一些水在我肌肤上踉跄、滑倒
一些水继续歌唱
像极一个人
白玛措木
→女浴室
公共浴室里处处有公平:褪掉那些针织物
我们都是女人。没有姓名和职业之分
容貌美丑已无所谓,爱情光顾与否愈加难辨
动作相仿,目的雷同。我们都愿洗去尘世的污垢
时间那个魔鬼在天花板上笑着--没放过一个!
一间女浴室就是它看守的集中营
有眼神向下的孕妇
有刚会行走的女童
有散发新烤面包香气的少女和她乳房下垂的母亲
有双腿如枯枝的老妇
淋浴喷头下热气蒸腾如林间晨雾
我们赤裸身体遇见,无须打招呼
这里有从前的、将来的我!
陆续有人离开如海带被打捞上岸
表皮覆以羽绒服、黑丝袜和长筒靴
认识她的人住在通讯录里,唯独她曾秘密潜回女浴室
伊蕾
→土耳其浴室
这小屋裸体的素描太多
一个男同胞偶然推门
高叫“土耳其浴室"
他不知道在夏天我紧锁房门
我是这浴室名副其实的顾客
顾影自怜——
四肢很长,身材窈窕
臀部紧凑,肩膀斜削
碗状的乳房轻轻颤动
每一块肌肉都充满激情
我是我自己的模特
我创造了艺术,艺术创造了我
床上堆满了画册
袜子和短裤在桌子上
玻璃瓶里迎春花枯萎了
地上乱开着暗淡的金黄
软垫和靠背四面都是
每个角落都可以安然入睡
你不来与我同居
木心
→卡夫卡的旧笔记
从清晨六点起
连续学习到傍晚
发觉我的左手
怜悯的握了握右手
黄昏时分
由于无聊
我三次走进浴室
洗洗这个洗洗那个
生在任何时代
我都是痛苦的
所以不要怪时代
也不要怪我
中国女诗→ 相信你体内的灯盏,相信爱…相信我死之后,你必深深怀念(吕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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