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来不及丨世界上最疼我们的老师走了

2015-09-10 吕彦妮 吕彦妮


“奶奶”走了

▼▼▼


2014年农历新年。手机振动,学长发来的信息。


过年,没有人敏感到。。。终于可以告知你们。

初三中午的大风,带走老师。

92届痛失班主任恩师。

98届成了没娘的孩子。

04届再也叫不成奶奶。

昨夜考虑老师独自会冷,深夜我们记着祷告了,感觉可能会好些。今晨那一炬炉火应该温暖很多了。。。

……

最后一个月住院,历届学生能来的基本都来了。很安慰。

大年三十儿发起拜年,老师先生说,都收到大家的电话和短信拜年了!并且都一一转达和念给老师听了。老师很高兴。那天老师吃了5个饺子,抱孙子合了影。很满足。

原因还是感染发烧。老师一直拒绝再入院。最后时刻被紧急送往309抢救。“抢救失败是意外,但多出衰竭也在意料之中。一直不愿说,一直很痛苦,也是解脱了。”家属说。

今天仪式顺利,101校长老师等这两天都来了。老师走得平静安详。

……


▼▼▼

我拿着手机,起身冲到屋外,冷风灌进身子,只知道蹲下来哭。

除夕夜,我收到了学长让我们给”奶奶”打电话拜年的信心,他说,奶奶想我们了。

可是我没有打这个电话。


我就这样失去了她,高中時最最敬重的數學老師,我們從此沒有「奶奶」了。


我记得2014年初,1月份,我们曾经一起去医院看过她一次。那时候大家嘻嘻哈哈地重聚在一起,都已经数年没见,还来不及一个一个细数每个人的婚嫁和工作。


午后,一行人浩荡潜入北医三院急诊病房,在地下。并不是规定的探视时间,我们还在商量着怎么“贿赂”护士长,已经走到奶奶的病房门前。隔着窗玻璃看见她,背身躺着不动。我们担心她还没睡醒,又哩哩啦啦走出去,等着。说着闲话。


后来终于见到她了。她说,哎呦,我就听见有什么动静,我早醒了。她并不是睡着了,她只是没办法翻身,只能保持那样的姿势躺着。这些,我们当时竟都没有意识到。


我们还不知道的是,她的眼睛当时已经看不见了。


她说,你是谁。我说,我是吕彦妮。哎呀,她喊我,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我一直只能在报纸上看你写的文章。她攥着我的手,那温热的感觉我至今还记着。


很多年前,她手写给过我一个家里的地址,她说知道我到处逃课玩耍,叮嘱我,注意安全,如果方便,随时给她写明信片。我写过几次,后来渐渐也就淡忘了。


悔恨,是写也写不完的。


那次探视并不匆忙,我们一群人,有机会和她好好汇报每个人的现状。我们都过得不错,她很放心。


离开的时候,我蹲下来拍下地上她的拖鞋,红色的。还有床头的病历卡,写着:“古伟,62岁。”


便是诀别。


11年前,高中毕业时,我曾写过一篇習作,《再叫一声奶奶,泪流满面》。那时候,她已经告别讲台,此后也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们2004届的学生,是她最后一拨学生。

以此,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让我们再送她一程。

願天堂裡永無病痛,永远晴朗,溫暖。


再叫一声奶奶,泪流满面。

(写于2004年夏)

▼▼▼

我又想起高二高三上数学课的时候我们在底下可劲儿地叫“奶奶”的情景了:“奶奶,您等等,不懂!”“奶奶,您别管他了,继续讲吧!”“就是奶奶,他傻!”“奶奶,怎么解出来的呀?您再说一遍吧!”……到今天我到底得了多少2分儿半的课前基础训练卷子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这一声声的“奶奶”。

  其实古老师远没老到“奶奶”的份儿上。我不知道我的文字还能留下多少奶奶的痕迹,但我愿意把这些零落的记忆跟所有人分享。奶奶可能再也不能回到讲台上了;而我们,更是永远永远,不能再回到过去的时光里了。

  暑假同学们都去看奶奶那天我不在北京,我们早就说好了录取结果都出来之后一起去看奶奶,捧着鲜红的通知书一二三集体给她鞠躬。

  结果我没去,他们说他们也没鞠躬,能看着奶奶,没哭,就够坚强乐观了。

  时间回到两年前那个初秋,文科班刚刚组建,一切都是陌生新鲜的。数学课,来了位头上有些银发的老师,说了一句“我姓古,以后我就是你们数学老师了”,就开始讲课了。她穿着颜色朴素的上衣,碎花的长裙子。是,碎花的长裙子。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偏偏就记住了那条碎花长裙,不仅如此,我还记得奶奶讲到兴致极高的时候在讲台上转了个身,裙角于是优雅地摆动出了一条弧线;我还不明白的是,我从那一天起决定忘记过去的惨痛失败重新开始学习数学,可是为什么直到最后的高考,我依然没能拿出一份完美的答卷来。对不起自己我都无所谓,关键是对不起奶奶。

  刚开始我不敢中午去办公室问题,去问题的都是特强的那种学生,他们举着“优化”上每个练习最后的几道题跟奶奶吵得天花乱坠,可我还纠缠在选择题上。后来奶奶告诉我,早一点儿来,早一点儿就能多讲一点儿。那口气特慈祥特为我着想。我说那您得吃午饭啊,她说没事儿吃快点儿就成了。那时候学校老师办公室窗户外边儿的柳树叶子还没全掉光,小风一刮沙沙的声音特好听。我每天抱着“优化”走过长长黑黑的走廊去奶奶办公室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觉得特别幸福。我的“优化”一天天烂掉,信心也一天天修复了。

  我高中时代最辉煌的数学成绩是在高二第一学期的期末留下的。那个时候“奶奶”的称谓已经风靡全班了。

  考试前一天放学我去办公室问题,刚巧遇到奶奶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奶奶看我抱着卷子一副问题多多的小惨样儿,立马就锁了车带我回办公室。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奶奶一起走那条走廊。当时太阳都快要落下去了,我在身材高挑的奶奶身后小碎步跟着,看到橙黄色的光打在奶奶的发梢,美得有了幻觉。

  那天奶奶给我解答的一个问题第二天我就在考场上遇见了。那次考试我拿了90分,100分满分的。

  好多东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被镀上了那个冬日夕阳的橙黄色。甚至是我离开北京上大学之前去看奶奶时,奶奶的笑容。

  我没赶上跟他们一起去,后来就跟另一个同学约好了一起去。我说我不怕我不怕我不哭我不哭。eko告诉我,奶奶的脸因为打激素浮肿得厉害。奶奶原来清瘦得很,美丽得很。高三那年的春天,就是奶奶得病之前最后一段时间,思思一上数学课就看窗外的天跟飞鸟,我说你听听数学课吧,她说不听了,听也听不懂。那时候我就看奶奶,看奶奶的脸,看奶奶举起粉笔画个椭圆弯着腰算X算完了问我们“懂吗”,我们说“奶奶懂”。我说我要记住这张脸记住这些姿势,但我没预感它们会在某一个清晨就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奶奶就病倒了,病没确诊。奶奶说就是脖子疼,肩膀疼,手开始变麻。其实我是我们班最早知道这状况的,有一天中午办公室没人时奶奶跟我说的。我爸是医生,奶奶叫我回去问问我爸。结果没等我问,奶奶就再没来了。

  思思说我一语成谶。

  奶奶给我讲的最后一道题我记得,是个立体几何题。奶奶当时已经不能站着讲课了。是课间的时候,我上讲台问题。奶奶用自己的右手给我画了个正方体,当时她的左手已经没知觉了。那个正方体颤颤悠悠的。那道题我到最后也不明白,可奶奶问我“懂吗”,我还是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说“奶奶懂”。让我就这样无限制地笨下去吧,我不能再这么折磨奶奶了。

  最后两个月顶替奶奶的那个老师很牛,一上来就说:“这个你们不会?!这个你们不可能不会,我就不讲了啊!”“这是基础题你们做成这样不成!”思思依然不听数学依然一上课就看天跟飞鸟但她会忽然回过头来跟我说她想奶奶。我不能不听课可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难过。

  我知道难过的不止我一个人,数学课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大家都埋头算题。小雨整天抱怨听不懂,彗思去问题被奚落一通,文杰自学成才成绩一路飙升却还是一上数学就郁闷,思思则是干脆放弃。

  奶奶在这些个我们无所适从熬过数学课的时间里奔波在北京各大医院,检查、拍片、手术、住院、恢复、理疗、打激素,还坐了轮椅。这是我们后来知道的。直到我们结束了自己的高考。

  高考结束后第一天我们一群人去医院看过一次奶奶,那天出来我就哭了。我说爱谁谁我哭谁也别管我。结果是eko也哭了,思思也哭了,文杰忙着劝别人自己也没忍住。奶奶的腿萎缩了好多,头发也不是烫出来的卷发了。但还是特美丽的一直笑。我们围着她,她特美丽的一直在笑。那次她告诉我们,其实她住院这段时间,还出了一套考前的练习呢。她说她想着我们要是考试前不做点儿综合题可不成。那一套12份卷子是她一笔一笔写出来的,结果也没用上。

  我不想写奶奶现在的样子。不想回忆eko说的浮肿的脸庞。看奶奶的时候,我的目光会不忍地落在她家一墙壁的照片上,那些照片是以前奶奶出去旅游拍的。看我一眼认出了大理的天空,奶奶惊喜得要命,我们俩以前讲完数学题老说出去玩儿的事儿。她喜欢这些。她还喜欢法国电影和自己做DV……

  我愿意奶奶还是原来的样子———走路很快我得一直小碎步后面跟着;有无数条碎花的长裙子,一上课就摆得我炫目;给我讲题的时候会忽然停下来问我“懂吗”;跟我说“哎哎哎《红》《白》《蓝》特好,我儿子给我推荐的,你一定得看”;在我们叫她“奶奶”的时候,美丽的笑。

  再叫一声“奶奶”,然后泪流满面。


▼▼▼


我们以为老师生来就是老师,就好似我们以为父母生来就是父母,不曾想过他们也曾是稚嫩的孩童,亦经历过青春和成长。

奶奶走后,学长们将她生前写作的文章集结成册,并邀请她的朋友撰文怀念。我们由此看到奶奶的过去。

原来她曾经不叫古伟,而是,古畏。

我们所见的她的优雅、耐心、坚毅,出自她前半生的起伏、苦难和浪漫。


《破阵子》悼古畏

▼▼

文丨laozhuan

(写于奶奶2014年初春离世后)

四十年来磋跎,五味瓶翻奈何。

最是仓皇辞晋日,吕梁太行作烟萝,命运几被捉。

已是桃李天下,蜡炬人生消磨。

才是马年新春到,孰料先奏别离歌,垂泪与谁说。

2014年2月2日,马年正月初三夜抚顺,这个辽宁最寒冷的城市。我刚从零下24度的严寒中走进室内,脸上还有些许寒风掠过的疼痛。向一打来令人伤痛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平缓地告诉我:古畏走了。其实我们对古的去世早有思想准备,她与病魔缠斗了十一年,最终走完了人生之路。但古的离去真的成了事实,还是让人感到嘘唏不已。

古畏同学早已改称古伟,但我们仍然习惯称她为古畏,因为这是一段不能割断的四十余年的磋跎。下池八年,她锄地割麦,上山砍柴,做着只有男人才适于做的农活,体力都耗到了极限。从吕梁到太行,古和老郭只是为了改变命运,又走进了另一个村庄。换个地界还是插队知青,这种调转实是出于无奈,只为那点可怜、如烟的薄梦。再后来,古畏又进了一家工厂,去作一名女翻砂工,这是个机械工厂中最累、粉尘最大的工种。

也许是峰回路转,古在恢复高考后,走进了大学。数学中的交换律永远不适用于人生的时空错位,老三届学子的人生之路如何能等同于八十代的新一辈,尽管我们都唱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二十年后,我们可能会更坎坷。古就是在将要退休的55岁,倒在讲台前,离开了她的学生和她为之兢兢业业的教育事业。人生的五味她都尝到了,五味瓶翻又奈何?

古畏供职于北京一所名校,学生遍及各个领域,真正是桃李天下。她的学生们称她为奶奶,永远记得古老师“无数条碎花的长裙子”,“还记得奶奶讲到兴致极高的时候在讲台上转了个身,裙角于是优雅地摆动出了一条弧线”。住院期间,学生去看她,“叫一声奶奶泪流满面”,“能看着奶奶,没哭.就够坚愠乐观了”。这样的师生情,在今天还多吗?

古畏很有些美术功底,她可以用了了几笔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古写的一手好文章,近似口语的文章透着厚重的文学底蕴。走进她家小小的客厅,墙上全是她周游祖国各地的精美摄影作品。我们常常驻足欣赏,与她分享对大自然的感悟。而她的专业是令多少女士望而却步的数学,是一个与枯燥数字和图形博弈的专业,却是人类物质文明的结晶。

古畏走了,走在马年钟声余音萦绕之中,走在即将春回大地的阳光里。你,走好。


▼▼▼

奶奶,今天是教师节。北京下了一天的雨。我想起你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流泪。在各自长大聚聚散散的岁月里,我们都在努力抓住一些生活里真切的,重要的东西。我们会好好的。

那纪念的碑文上写着你是谁,你何时来何时去,却没有写,我们有多感谢您,有多爱您。





文字版权归属作者所有

抄袭/侵权必究

转载需联系作者或本帐号

微博:@吕彦妮Lvyanni

工作联络:Lvyanni@vip.sina.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