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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语言消失了,对一个民族意味着什么?|专访万玛才旦

造就Talk的编辑们 造就 20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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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 · 深度访谈汇集前沿认知

  



突然,从天空中传来了一阵持续不断的轰轰巨响。


老喇嘛和小喇嘛一起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有一架飞机正往他们去的方向飞行着。


小喇嘛喊了起来:“师傅,看,你看,飞机,那肯定是飞往拉萨的飞机。”


老喇嘛看着那飞机,问:“是吗?”


小喇嘛说:“肯定是,每天有好几架飞机从各地飞往拉萨呢。”


飞机在天空中越来越小,快要消失了。


小喇嘛怅然若失地说:“我要是也在那架飞机里面该多好啊!”


老喇嘛问:“飞机从北京飞往拉萨需要多长时间啊?”


小喇嘛说:“三四个小时就到了。”


老喇嘛说:“啊?这么快啊,不会吧。”


小喇嘛说:“肯定是,我听好几个人说了,那是飞机啊!”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老喇嘛的声音:“那样去拉萨也太快了,没什么意思。”


飞机在天空中越来越小,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老喇嘛继续磕他的长头。


小喇嘛看着正在磕长头的师傅的背影说:“嗡嘛呢叭咪哄,坐飞机去拉萨确实是有点快了啊。”


——节选自《乌金的牙齿》,万玛才旦著    




万玛才旦,藏族,作家、导演、翻译家。出版小说集《诱惑》、《城市生活》、《流浪歌手的梦》、《嘛呢石,静静地敲》、《塔洛》、《撞死了一只羊》、《乌金的牙齿》等。2015年,由万玛才旦自编自导的电影《塔洛》获得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2018年电影《撞死了一只羊》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


西藏,承载了很多人对于“远方”的期许。骑行、自驾、火车,各种入藏的方式都被“文青”赋予了极其特殊的含义。


然而,你看到的也许只是自己内心欲望的投射,当你过分执着于内心所求,反而离真实的西藏越来越远,可能就触碰不到远比你想象的更精彩的世界。


这里,不只有布达拉宫与珠穆朗玛,也不只有康巴汉子与虔诚的信徒。


传统与现代在这里相遇,正上演着一幕幕魔幻与现实交织的日常。正如本次采访嘉宾万玛才旦的所书:“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乡的故事,一个更真实的被风刮过的故乡。”

 

西藏纳木错


以下文字根据造就对万玛才旦的采访整理而成。中信·大方为本次采访提供了大力支持。


造就:为什么选择《乌金的牙齿》作为书名?


《乌金的牙齿》这篇无论是自己在创作的过程中,还是在表达上,都是相对比较满意的。虽然写这个小说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两三天时间,但是写作的过程特别顺,那种感觉是很畅快的。有些小说你写起来有那个想法,然后落笔开始写,写的过程可能比较痛苦,它要经历多次反复。但这个小说很顺,就像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一样,他为了写这个小说,为了找到第一句话,经历了很长的时间。找到这一句话之后,整个小说就成立了,整个小说的叙事的基调也定下来了。对我来说,小说的第一句话特别重要,它是一个基调,是一个叙事的奠基吧。


造就:如何看待观众对于同一作品的不同解读?


我觉得文学作品,或者其他的电影作品、艺术作品本身就充满了这种解读性。它里面的主题或者其他的东西是多义的,不像数学题、物理题一样有一个标准的答案。所以你让一个作家,或者一个导演去阐释你的作品,其实就缩小了那个作品的内涵。我希望这个作品的内涵或者外延是无限广阔的。上个世纪的作家的文学作品可能写作的时候,想表达的是这样一个观点和诉求,但是读者或者评论者的解读可以扩大了它的外延,让这个作品变得更加的丰富。


造就:您会选择与流量明星合作吗?


电影因为它受到太多外界在限制,肯定也会考虑。我主要拍藏语电影,但是也会选一些比如说藏区的演员,可能相对有一些所谓的流量的演员来演,一方面是出于专业的考虑,他们可能有这样一些专业的经验,有更强的塑造能力,另一方面肯定也会考虑到受众。电影毕竟是一个跟商业有关的艺术行为,所以你肯定会考虑这些东西。


电影《塔洛》剧照


比如说《塔洛》里面,塔洛的演员,虽然大家看完电影之后觉得他可能就是一个放羊的群众演员,其实他在藏区几乎就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喜剧明星。因为他的参与,在藏区,一开始这部电影就家喻户晓。2016年上映的时候,很多人都从很远的村庄到县城去看电影,在藏区电影院很少,比如说甘肃,这次假期我去了一趟甘南,有家影院在那做了一个研讨会,他们经理说,自成立电影院开始,《塔洛》是他们那边票房最高的,就是因为这个演员的参与,很多人从十几里的村庄跑到县城去看这个电影。


我觉得这样的明星,所谓的明星,所谓的流量,肯定是有帮助的。我觉得适合的话当然可以选择,他能塑造这个角色,然后他又能带来一些所谓的流量,很自然地带一些观众进来,我觉得是可以选择的。


(记者:但是他的业务能力肯定是前提。)


那当然。


造就:您如何看待《地球最后的夜晚》因为营销造成了口碑分化的现象?


营销肯定是需要的,它是一个商品,当你完成了创作要面对市场的时候,它跟一个商品是没有区别的。今天你要出版一本书,这个书怎么推销出去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让更多人买这个书,它就需要一些营销的手段。如果你没有营销的话,怎么卖出去?


文艺片也一样,如果一个文艺片没有任何的营销,没有任何的宣传,几乎不太可能。每部电影完成之后,当你进入市场,它就有一些宣发的成本,宣发的成本就要用在营销上,它会通过不同的宣发手段来推广你这个电影。


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


《地球最后的夜晚》它可能就是一个例子,它可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面对这样的结果去评判它,我觉得也是一个两难。因为它投资、成本放在那,你作为投资方必须要通过一些手段来收回这个成本。有时候我也觉得它在营销方面肯定是成功的,它通过那样一些手段达到了营销的目的,让这个作品、产品就推广出去,有了那样的票房的收益,从某个层面讲,它确实是好的。


但是从另一个层面讲,就像你说的,它形成了一个口碑的分化,因为它毕竟是一个是所谓的艺术片。像国外,这样的电影它是有分类的,比如说艺术片的观众,艺术片的发行的渠道、影院。它有一个常年积累的观众的量和基础,它会找到适应它的观众,那在中国可能这样的机制和习惯还没有形成,所以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口碑,所以就看怎么选择。


造就:随着时代的发展,同时也会丧失一些传统的东西,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吗?


我有过拍摄一个系列纪录片的一个想法,就是“最后的”系列,曾经拍过一部叫《最后的防雹师》。以前藏区,尤其在农区有那样一个职业,每当庄稼成熟的时候,会有冰雹袭击庄稼,如果不采取措施防护的话,可能一年的收成就没有了。以前在藏区有一个古老的职业叫“防雹师”,他通过“作法”来防治冰雹降临。小时候我见过防雹师,可以把村庄上空的冰雹乌云驱赶到另一个方向,另一个村庄之类的。十多年之后,这样的职业就没有了,人工防雹出现了,也就不需要这样一个职业存在了。


防雹师挥动手中的宝剑驱赶雹云,旁边的稻草人因被“施过法”,也具有防雹的功能


包括解梦等等,这些都是一样的。以前有大量的这样的人存在,村民会去解自己的梦,但是现在你在村庄里面找精通解梦的人是很难的,这也是一个最后的,面临消失的一个职业。所以我希望把这样一些职业记录下来,面对这样一个现象,我自己是比较失落的,所以这种失落的情绪就记录在《寻找智美更登》里面。


造就:有人认为,一些传统文化只是特定时间下的产物,没必要都继承,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很多人也会这样讲,但是它肯定有一些很宝贵的东西,比如说语言,它就需要延续下去。如果一个民族连语言都消失了的话,那它其实就消失了很多东西,它其实就没有了与其他民族不同的,一个很明显的标记。


语言就是一个思维方式,如果你没有这个思维方式,其实你的很多的理念,很多东西都消失了,那么这个民族跟其他民族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就比如说满族,语言、文字消失了,它可能就只剩下了旗袍这样一个标志性的东西。你跟很多满族人接触的时候会觉得他和其他民族没什么区别,所以有时候觉得,这是很可惜的,但是也很无奈。


藏族同胞在朝拜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其实某些习俗,某些传统,其实已经融入到了当下的生活里面,比如说藏戏,它里面讲的一些观念可能已经融入到了日常的生活当中。比如说《寻找智美更登》,它里面讲的就是慈悲施舍的故事和精神,它其实融入到藏人的生活或者心目当中。大家在日常的生活中也有这样的观念,他会讲慈悲,他会讲爱,其实就是那样一种精神的延续。


(采访文字在不改变原意的前提下略有修改)




《乌金的牙齿》中信出版·大方  2019年6月出版




采访 | 王锐;编辑 | 王锐;校对 | Lily

视频 | 黄烨 ;版面 | 李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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