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舒展是播客表达的第一要义|2021年PodFest China实录⑥
音乐圆桌,《COMMON FM》主播健崔,街声版权管理资深副总梁淑美,《不在场》主播重轻,音乐人、《这一天天的》主播臧鸿飞凑成一桌,一起聊了聊与音乐、播客、声音相关的话题。
讨论既脚踩大地,亦仰望星空,从紧贴现实的音乐版权授权难题到对音乐播客形式内容的自由畅想。朋克、洒脱、自由且清醒,是尾声音乐圆桌的调性。
先聊点贴地的:
与音乐播客相关的现实问题
这年头似乎很少有人通过播客做音乐类评论,为什么没有人用声音来评论声音呢?
评论音乐如同上课,臧鸿飞觉得这过于学术,夹杂他人的介绍也影响音乐听感。音乐非常内向,每个人对音乐的感受不同,体验也不同,谁也没法说服谁。
音乐人、《这一天天的》主播臧鸿飞
做数位发行的梁淑美观察到现在的数位发行除了主流平台或者唱片公司,都是独立发行。而搞独立发行的全都是年轻音乐人,受众也很年轻,年轻人听歌不用别人告诉,更不会在播客里听歌,听众基数小让做乐评的播客也比较少。
音乐具有直觉性,不要试图用理性、道理解释直觉。重轻选择从音乐的本质去思考这个问题。复杂的东西才需要被解释,东西被表达后能变得更简单,这一言说才有意义。当阐释对象本身就特别直觉时,言说容易落入俗套。像音乐这么直观的东西,大家不论用播客还是视频做乐评,都有一个野心:试图去挑战言说不可言说的东西。
话题发酵,从音乐类播客现况扎实碾向音乐版权问题如何搞定。
臧鸿飞称他规避这一问题的办法是在播客里全都用“哥们的歌”。音乐版权问题也是他不大量跟听众介绍音乐的顾虑所在,他不清楚直接在播客中放整首歌曲是否会导致侵权。重轻笑骂:“坚决抵制以哥们作为主要版权解决方案的选项,这没法做了!”
播客《不在场》主播重轻
梁淑美从事版权事业已经30多年,她也和同事们讨论过播客中音乐如何授权的问题。好消息是,现在业内也不知道如何授权,播客的音乐版权授权并没有绝对的计算方式,很多资深的版权公司也不知道如何报价。版权公司需要参考歌曲的使用方式来思考如何授权,他们会问一档播客节目全年需要用多少首歌,音乐是作为背景还是需要在播客中介绍这首歌的内容、制作故事、制作人或者是制作年代发生的事,介绍对歌曲具有宣传作用。
街声版权管理资深副总梁淑美
长期与版权打交道的经验告诉她很多事都可以沟通,版权公司的僵性思维也能够慢慢打破。说到底最终版权方考虑的是产品是否商业化。梁淑美参加圆桌前做了不少功课,她认为大部分播客并非商业产品,根本没有收费机制。版权方可以基于现在播客还没有商业模式而进行阶段性收费。很多版权公司都愿意支持播客,解决版权问题最重要的还是沟通,只要讲明白播客的商业模式是什么,会有好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同时,像数位平台KKBOX推出的“KKBOX for Podcasters”服务会专门针对播客教授如何使用其平台上的音乐、如何插入音乐。但国内还没有提供类似帮助的音频平台,梁淑美期待国内的音频平台可以协助播客们解决版权问题。
重轻对平台印象并不好,平台往往会加剧版权问题带来的困扰。音乐版权是个一直在演进的问题,没有明确答案,而且版权的立法和司法实践永远滞后于当下需求。
版权问题的根本矛盾在于内容创作者是新生事物,如果把做内容为生的人视作一个群体,今天的认知中这群人没有特别合法和正当的职业名称。他们只能用鲜血和遭罪把自己在社会中合法、体面的地位趟出来,最终让商业世界认同内容创作正经且合法。
作为一个做音乐类播客多年的创作者,健崔也常跟音乐版权打交道。他发现不少国外的音乐播客没有主播存在,是纯歌单分享的电台。他们用自己的服务器上传节目,用个人网站架设内容。这就像没有播客平台出现之前,如最早期的《糖蒜广播》都是用自己的服务器上传节目,这就规避了因为挂靠平台而产生的版权问题。
播客《糖蒜广播》
当然,健崔相信这些用音乐做内容的人,他们只是想推荐好音乐,商业化这事可能这辈子都想不到。而刚才的讨论是音乐版权如何构成双向保护,既保护创作者,也保护使用者的问题。
既创作也收听:
音乐播客的两种观赏角度
创作内容各有各的玩法,创作初心却常常人人相似。臧鸿飞坦言不管是做音乐还是做播客,首先是想满足内心需求。录节目时的表达由他人规定,被局限在特定游戏规则里。个人表达需要自己的渠道宣泄,他做播客首先还是为了“自私地”满足自我的好奇心,探索自己关心的话题、感兴趣的事。
最近这几年也看到了很多音乐人用其他的方式表达自己,做播客、拍视频,甚至还有教做菜的。健崔问重轻是否有关注到一些音乐人在切换方式进行自我表达,且这种表达没有崩撤音乐人的人设。
作为一个重度播客消费者,重轻每天都会听很多播客,常听的节目也都由音乐人制作,他推荐了两个自己非常喜欢的播客。美国音乐家Quest Love制作了一个名为“Supreme”的播客,内容就是几个黑人大兄弟、大姐妹在节目里扯闲,单集时长可达两三个小时。但闲聊里能让人感知到原始的力量,非常动人。
播客“Supreme”
还有个叫“Mr. Bill”的播客,主播是个做Dubstep和IDM的电子音乐人,每期找音乐人一起录制,剖析对方的作品如何制作,解读细致,颇为硬核。
播客“Mr.Bill”
作为创作者,播客是表达的宣泄口,那作为听众嘉宾们对音乐类播客的内容有何爱好呢?谈及这一话题,嘉宾口径一致,都对叙事类的内容更感兴趣。
梁淑美爱听故事,播客是音乐人良好的宣传渠道,音乐人可以分享当初为什么做这首歌、遇到了什么事,这非常吸引人。臧鸿飞则偏好唠嗑类内容,他曾和朋友聊到一些很好笑的事:比如魔岩三杰去香港时,他们在台上非常闪亮,但没人知道他们买了21个电饭锅回来,因为那时候电饭锅不太好买;二手玫瑰曾经因为5毛钱的公交车票大吵特吵。这样的片段要是能录下来给大家听会非常温馨。
重轻对“故事”有自己的看法,不要窄化对“故事”的定义,广义的故事是表达连成叙事,但连出来的故事不需要以死板的讲故事方式完成。
听众听到魔岩三杰在香港的糗事,会联想到和老一辈摇滚人的生活状态和当时的时代背景,这些人的创作状态跟资本主义消费场景碰撞产生的矛盾和冲突,自然连成了故事。故事是结果,是好的讲述与言说自然形成的状态。所有的好节目,哪怕不是以时间、因果顺序讲述故事,但依然可以形成叙事。
《COMMON FM》主播健崔
健崔想,大家喜欢故事正好印证了一个来自市场的反馈:在西方出版领域,跟音乐相关的书籍中,音乐人或者艺人的传记跟音乐乐评类的学术著作的出版比例是1:9,乐评只占一成,而九成都是传记类书籍。为什么?因为我们都有一颗八卦的心,我们不是历史的亲历者,但期待在节目中听到历史。
让讨论悬浮一会儿:
播客作为一种艺术
后半场讨论渐近悬浮,大家聊到播客是种怎样的听觉艺术,它跟音乐有怎样的区别,又有怎样相似的内核?
重轻对此看法颇为激进,从播客消费者角度看,对他而言播客跟音乐没有区别,他使用播客的方式和听歌相同,某些内容即便错过也不会倒回来听,听到什么是缘分。而从创作者角度来说,重轻觉得声音艺术这种说法有些夸张,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但他能理解本场圆桌语境下的“听觉艺术”所指。创作者如果对听觉有所企图,他们是想要触摸一种非常暧昧的感受,这就是一个艺术的表达。播客创作者对自己的声音有野心,自然希望这是作品,能够被人反复品味与回味。播客当然是个充满可能性的媒介,并且尚未被充分探索,值得期待。
臧鸿飞也觉得现在要把播客当作艺术为时过早,他把播客视作白噪音。
谈话类节目,从最早的《锵锵三人行》到现在的播客,做的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一个气场,很多人都喜欢这种谈话内容的陪伴感。尤其是现在的都市人,每天上下班路上、睡觉前,播客可以像白噪音一样陪伴着每个人,这是它最温暖的地方,艺术不艺术并不重要。
也聊播客的展现形式,如今播客有各种类型,有单口的、对谈的,甚至类似群口相声的,有些播客不剪辑,而有些制作精良。类比视频,可以看到视频正从剪辑精良的长视频向稍微劣质但风格化的短视频过度,健崔问接下来播客会在形式上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臧鸿飞觉得播客不用那么精良,大家如果想听那么精细的不如直接听电台节目。播客要区别电台节目,可以粗糙些,不那么正式,保留没有太多人工雕琢痕迹的的原生态状态。
重轻对比音乐创作,很多经典音乐就是用非常暴躁、粗糙不堪的方法创作而成,精益求精的制作并非做出好东西的唯一解。况且精益求精往往基于当下形态已固定,但播客仍有很大的探索空间——播客可以是任何样子,这比播客是好的更重要。真正想拥有好东西,就得允许它变成任何样子,它任何的可能性都有人去买单,去认可,去反馈,去消费,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好的东西生长出来,所以现在不必为播客设限。
健崔分享了他提这个问题的原因。两年前他尝试了一个特别的节目策划《声音剧场》,这个策划中的节目没有主讲人,像个声音纪录片。其中一期他和一位叫班宇的前乐评人共同生活了三天。健崔全程记录了班宇生活中的一切声音,包括吃饭,喝酒,上厕所,班宇也会坐下来聊一些有主题的话,但健崔在节目中不参与对话。这个系列他做了快10期,但播放量很少。这让他开始思考在这个时代做不主流的音频内容是否有希望。
“增加自己的视野和见闻永远是好的,多听形式截然不同的播客,起码会培养起播客能有各种形式的意识,有永远比没有要好。”重轻觉得不需要太考虑谋划的问题,做播客本就是自我舒展的事。在这个特别本真的状态下,创作者应该从自己的表达出发,比如说就想把一个特别冷门偏僻的事说清楚,并用一切方式去实现它。不必担心这个节目听起来不像头部播客,只要从自己的表达和初心出发,把内容效果做到最好,剩下的事水到渠成。别谋划,谋划完了也没人听,播客就是这样。
“重轻这么说,我突然觉得播客创作者比音乐人幸福多了,因为做音频、做歌曲一定要符合平台的规格才能够上架,播客好像没有。”梁淑美羡慕起了播客人。
播客是特别野生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它很朋克。重轻觉得播客对他而言是拆穿了音乐的遮羞布,他想用力走进音乐,音乐是他最大的兴趣和他倾倒热情的事物,但它是也很少数人会感兴趣的内容,这是常态——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现场10万人,只有几千人是真正热爱的人,剩下9万多人都在凑热闹。
臧鸿飞保持乐观:“咱们是有14亿人的大国,按照人类正态分布,不管什么样的人一定会有知己。”
没错,吸引到感兴趣的人是晦暗不定的光谱而非鲜明对立的黑白两分。重轻转头调侃健崔:“敢连做偏门内容的播客几百期,简直人类之光,商业上makes no sense的东西都做。”
野生、朋克、大胆,对,播客就敢这么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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