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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谭挨骂,暴露了这是个找爹的社会|子戈专栏

子戈 枪稿S 2023-01-22


开腔▻▻▻

《中国奇谭》火出了圈,豆瓣评分高达9.4。


这部作品能在短时间内爆红,原因不仅在于制作精良,更在于它复苏了“中国学派”的画风,引发了广泛的乡愁。


但我想聊的,还不是它为什么火,而是从它引发的众多争议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更普遍的社会心理。


这一点在动画领域表现得尤其明显。当然,在国产片(剧)中,也不少见。

——枪稿主笔 子戈



《中国奇谭》的两大争议

文/子戈

作者介绍:影评人,枪稿主笔,一个不够温和的中间派。



最近《中国奇谭》正火,引发的争议也很大。有两个争议尤其引人注意,刚好放在一起聊聊。


第一个争议,是《小妖怪的夏天》的结尾。


无疑,这个结尾很糟糕。它和国产犯罪片为了应付审查强加的片尾字幕还不一样。这类字幕虽然也破坏情绪,但不会破坏表达。而《小妖怪》的结尾,几乎抹杀了整个表达。


很显然,停在大圣棒杀小妖的一幕,将是更为恰当的结局。倒不是说我就爱看虐杀,就喜欢好人不得好死、世界彻底虚无,不是的。而是说,这整个作品的立意,其实就建立在对这一幕的解构之上。


在众多《西游记》的改编或同人作品里,我们曾见过无数次大圣棒杀小妖的场面,但却从未想过,这个小妖死之前,都经历了怎样的妖生。


而《小妖怪》恰恰于此处发力,它绕开明晃晃的英雄,给我们看芸芸众妖中的这一个;它告诉我们,死在盖世英雄棒下的无名小鬼——那些用来装点光环的炮灰与尘埃,也可能是一个个有家人、有追求、有苦衷的生命


这就使得它跳出了西游的窠臼,开辟了新的局面。某种意义上,好的文艺作品,正是要提供这样的“偏见”,让人自不寻常处,窥见更隽永的寻常。


小猪妖在大王洞底层受尽熊教头打压欺负的打工生涯引发无数网友共鸣。


可是,《小妖怪》开了个好头,结尾却急转直下。


它最终又退回到西游的民间主流叙事(非小说形象)当中——火眼金睛的大圣早已看穿一切,他只是佯装杀死小妖,实际是为救他。于是,善恶有报的道德观得以重申。仿佛在说,大圣真是好,从良要趁早。


也难怪,B站某UP主竟然从中看出了“解放”的含义。在他的解读下,浪浪山成了沦陷区,大圣是救苦救难的英明领袖,最终,小妖弃暗投明,那些仍然执迷不悟的妖怪们则被扫荡一空,于是浪浪山又重回平静。


这个说法看似好笑,却又不无道理,因为结尾给了他足够的解读空间。


小猪妖不认识唐僧、没见过大王,是大王洞最聪明又最单纯的一员。


但我想说,这个结尾绝对是败笔。好的结尾应该在括号内,而不是括号外。换言之,它应该是结构发展到最后的自然圆满,而不是倒打一耙的摧毁性力量。


至于主创们为何这样收尾,可能因为他们不够相信观众,害怕观众无法承受棒喝后的虚无,于是给了他们一个更安全的归宿;也可能因为一些不可抗力。


但无论怎样,它都使得一个成人向的文本迅速低幼化。


就像是讲完睡前故事的家长,胡撸着孩子的头说:孩子别怕,你看你看,小妖其实没有死,童话都是骗人的。


结尾再次照顾了观众心中大圣“美名万世传,故事千家说”的好形象。



第二个争议,来自一条热搜。


据说是某位家长因为《中国奇谭》吓哭了孩子,愤而举报。他的言辞也相当激烈,连连发出质问(大意):这样的动画能教给孩子什么?既没有教育意义,也不能带来快乐,拍它干嘛?


很显然,这位家长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把动画片和儿童片画了等号。


确实,在中国动画的历史上,这两者曾经是一回事。美术片的存在,一度就是为了寓教于乐,给孩子树立正确的价值导向。


但时至今日,难道我们还要重回这条道德训诫的老路上去吗?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出路,也不会造就更多的道德完人,反而调子定高了,容易批量生产伪君子。


说白了,动画是什么?究其本质,动画无非是一种表现手法。


它提供的是一种极大的创作自由,使得创作者可以把脑中设想,最大限度地兑现。在动画的世界里,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是动画与真人电影最本质的不同。


于是为了获得这种自由,很多以想象力为基点的真人电影,也都在加速动画化。就比如最新的这部《阿凡达:水之道》,片中大量画面都由CG制作完成,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一部再造世界的动画片。


动画的追求,就应该是不断拓展现实的边界,使不可能成为可能,而不是缩回到现实的巢穴里,沦为道德训诫的载体。


我想这个道理,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


第二集《鹅鹅鹅》氛围阴森,隐喻性强,风格化强,还有略带惊悚的画面。


可吊诡的是,我最近看到一些夸《中国奇谭》的评论,竟然也是从道德训诫出发的。


它一方面肯定《小妖怪》的好,觉得它回归了中国动画的初心,给孩子们提供了良好的道德教育,教他们向善——哪怕生而为妖,也要做个好妖;另一方面,还不忘狠批《雄狮少年》,觉得后者是故意扮丑,玷污了动画的真善美。其中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大意):这帮少年一个个歪瓜裂枣、眯眯眼,怎么让人分清是好人坏人?


而且这话他还不是讲给孩子的,而是讲给成人的。让我不禁怀疑,我们已经退化到这种程度了吗?需要把忠奸都摆在脸上,才能找准学习的榜样?不至于吧。


第三集《林林》中人物眼睛设计圆眼、斜眼都有,网上也出现两种态度的评论,按此标准一时不知该夸改骂。


不过这倒暗合了中国美术片的一点渊源。早期美术片从京剧脸谱中借鉴设计元素,而脸谱要求的就是“一眼辨忠奸”,好让当时文盲居多的老百姓,都能秒懂。


可就连色彩分明的京剧脸谱,也都容纳了一些复杂性。比如红色,画在关二爷脸上,就表示忠义,可画在《法门寺》里的刘瑾脸上,就成了反讽。


而某些人的意识,却还停留在文盲时代。


第二集借鉴传统文化的同时,也融进哥特等许多西方美术风格,有上美厂作品博采众家之风。



看完这些争议,你会发现,它们几乎都指向同一件事。


无论创作者、审查者、批评者、赞扬者,似乎都陷入了同一种家长心态。


创作者担心孩子看不懂、被误导,于是硬给一个成人故事,续写下低幼的结尾;审查者担心孩子心灵遭荼毒,于是挥舞着放大镜,遍寻毒草的痕迹;批评者觉得孩子有危险,愤而举报,寻求大家长的庇护;而赞扬者觉得大家长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活在当下,身为他的孩子,很幸福,很安心……


他们要么自己争做别人的家长,要么就是期待别人能做自己的家长。


这还真是一个坐稳了孩子的时代。也只有在这样的时代,才会有人为做孩子而不得去焦虑。


三根毫毛成了小猪妖保命的靠山,也让他从顾家的社会底层变成被大佬照顾的幸运儿。


当然我知道,在这里批评创作者有些过分了,至少在这个作品里,我相信他们的做法更多出于无奈。


我也时常在想,在一个作品普遍遭到阉割的时代里,还可能发表完整的评论吗?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


但我可以明确回答的是,一个普遍低幼化的社会,不可能诞生真正的杰作。


相反,它只会生出无穷的乱象,比如近期登陆院线的两部动画片,前有《名侦探柯南:万圣节的新娘》被删去吻戏,后有《龙珠超:超级人造人》被删去屁股(有穿裤子噢!)的特写镜头。


这些事,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它们全都是家长思维的产物。


而做家长的,如果不能把孩子看作独立平等的个体,就势必会对他的大事小情指手画脚,恨不得把他的人生一并夺过来,自己帮着过一遍;而人若总是期待自己有个英明的家长,能像《小妖怪》里的大圣一样,不仅是指路明灯,还赐给三根毫毛保命。我想这样的人,大概率也会落空。


因为在现实中,大圣并不好找,熊教头却遍地跑。


而熊教头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切想象力扼杀在摇篮里。当片中的小妖给木箭插上羽毛,熊教头的第一反应不是“你可真有创意”,而是“你怎么不按我说的来!拿回去重做!”


很遗憾,这才是大家长更常见的嘴脸。


原来,《小妖怪》早就把这个朴素的道理告诉我们了,只是最后续写的那个金光闪闪的结尾,让我们有了非分的期待。


编辑/子戈

排版/八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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