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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里的黑恶势力为啥跟<古惑仔>不一样?|子戈专栏

子戈 枪稿S 2023-02-10


开腔▻▻▻

《狂飙》和所有主旋律作品一样,创作初衷都是“小骂大帮忙”。


这部剧之所以被人称赞真实、尺度大,也无非是因为它“小骂”的部分骂得更狠了一点,而额外的好处是,帮了更大的忙,使得最终的邪不压正更多了点份量。


我断断续续看完了这部剧,觉得确有精彩之处,但整体表达仍未出圈儿——也不可能出圈儿。


它终究只是起点上的写实主义,终点上的全面胜利。


本文就来聊聊它的好坏之处,以及它刻意回避的内容又是什么。


——枪稿主笔 子戈



《狂飙》的尺度大吗?

文/子戈

作者介绍:影评人,枪稿主笔,一个不够温和的中间派。



我之前写文章,批评当下的国产影视作品脱离现实,总有人站出来指责:“你怎么就爱看社会阴暗面!”


如今《狂飙》爆红,多少证明了,不止是我爱看社会阴暗面,而是大家都爱看。而爱看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内心阴暗,而是因为这些龌龊不堪就真实存在着,使得所有的回避,都显得虚伪。


《狂飙》用39集的篇幅,横跨2001、2006、2021三个年代,展现了一个狂飙突进的社会必然会留下的隐患,以及顺着这些漏洞滋长出来的恶果。


我觉得它基本讲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是从个人角度,讲述了中国式奋斗的上升路径。


二是从社会角度,讲述了黑帮组织形态的变迁,背后是暴力的隐形化与正当化。


于个人角度,高启强无疑是过去二十年的一个典型样本。


他原本是个卖鱼仔,靠微薄的收入养家,在可预见的未来,都看不到改变命运的可能。但恰恰是这个本分的老实人,最后却成了黑白通吃的大佬。这其中的转变,尤其耐人寻味。


《狂飙》塑造了一个我们熟悉的社会生态,从送礼的方式到街市上剥削的层级都让人直呼真实。


在高启强的黑化过程中,最具决定性的时刻,是他结识了刑警安欣。


安欣是个正直的人,从不徇私枉法,但在众人眼中,高启强结交警察,就等于有了靠山。于是大家突然对他恭敬起来,不仅称呼从“阿强”变成了“强哥”,就连街面上的小混混也开始对他点头哈腰。


那无疑是一次深刻的现实教育。高启强终于明白,一个底层人要想出头,光靠起早贪黑、努力奋斗是没用的,真正立竿见影的做法,是拉近自己与权力的关系,甚至于直接手握权力。


这也正是《狂飙》全剧的题眼。


它实际给我们看的是一个基层权力失控、全民慕强慕权的社会,是如何彻底改变了一个老实人。而这种对权力的崇拜,也并非务虚,而是可以真真切切地赢得尊严,捞取大把的利益。


也正因如此,高启强横下心来,开始向权力靠拢。至于后来的“误杀”事件,不过是断了他的后路,坚定了他的决心。


安欣的善良没能拯救高启强,反而滋养了他的罪恶。



从社会角度看,《狂飙》展现了大陆黑恶势力的运作方式。


表面看,它和常见于港片港剧的黑社会类似,都是以暴力为后盾,垄断黑白市场。但细看的话,两者很不一样。


香港黑社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陆的洪门,只是相比后者,香港黑帮早已褪去了“反清复明”的政治色彩,成为了世俗化的本地帮派。


巧合的是,香港本土第一个堂口“洪盛会”的建立者,也是个卖鱼仔。他之所以建立帮派,是因为市场秩序混乱,警力不足以控制,于是把大家组织起来,彼此照应。


也就是说,香港早期黑社会的形成,其实是以非常规的方式,建立了某种社会潜秩序,以填补公权力的缺位。


反贪电影《追龙》中雷洛指着香港对跛豪说:“如果我来管,这里样样都有规有矩。”


而发展到当代的大陆黑恶势力则刚好相反,它并非是补了公权力的缺,而恰恰是因为公权力过大,缺乏监督,才滋长了寄生于其下的黑恶势力。


这是两者本质上的不同。但殊途同归的是,它们最后都建立了某种分肥机制,与权贵达成共谋。


高启强长达二十年的崛起之路背后,正是这种共谋关系的形成与稳固。


而且随着时代变迁,黑恶势力的形态也在随之改变。它由最初斗勇斗狠的草莽阶段,进入到社会发展的轨迹中。明里,它参与整个工业化、城市化的进程,拉项目,搞建设,做慈善;暗里,它经营毒品、卖淫生意,以各种隐性方式完成利益输送。由此建立起一套黑白通吃的自循环。


经由这种转变,黑恶势力已深深嵌入到社会结构中,到了难解难分的程度。


高启强全盛时期,京海市上到退休干部下到普通市民都说他是好人。


这一点,尤其体现在高启强的穿着上。起初,他总是梳着油头,穿得花花绿绿招摇过市,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等他成了建工集团一把手,开始变得低调、稳重,只穿纯色西服或黑色风衣,十足的企业家派头;直到最后,当他终于把强盛集团打造成京海的龙头老大,他也梳起了背头,戴上无框眼镜,穿上中山装、羊毛衫,越来越像一个体制内的官员。


然而,他终究不是官。


这是高启强们拼命狂飙也难以突破的玻璃天花板。


所以哪怕他们再风光、再嚣张,也终究不过是权贵们的棋子。他们的命运,也无非是在太平时期做白手套,在危难关头做替罪羊。


这是高启强始料未及的终局。


高启强的穿搭演变史也在展示这是一个由钱本位向官本位靠拢的社会。



《狂飙》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把黑恶势力是如何壮大的,以及如何完成转型的过程,点到为止地拍了出来。


它借由高启强这样一个典型人物,折射出狂飙年代的累累伤痕,但这种讲述,终究有其局限。


它没法深入到问题的真正核心,去指出更为系统的隐患,它也只能把笔墨放在黑恶势力已然存在和正义终将胜利之上,去重复一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传统叙事


至于黑恶势力为何频频滋生、难以杜绝,并不在全剧的讨论范围内。


其实这部剧除了贡献高启强这样一个草莽枭雄外,其他人物大多过于扁平。他们要么大善,要么大恶,要么弃恶扬善,要么由善转恶,总之在任何一个时间点,几乎都有确定的善恶状态。哪怕高启强也如是,经过了早期的短暂挣扎后,他决定一路向黑,以至于剧集后半部分,已成了纯恶的代表。


李响一开始想放过师父,后又隐瞒师父违法的真相,是一个更丰满,更有人情味的角色。


而唯二具有灰度的角色,是老默和李响。


前者是一个有情有义有底线的杀手,后者是一个为了屠龙不得已部分变成恶龙的刑警。但老墨作为一个功能性角色,笔墨太少(这也合理);李响的收尾又过于潦草。


至于最有潜质为剧作提供灰度的主角安欣,自然不可能完成这一任务。


他只能被塑造成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决不动摇的反黑先锋,为了让他免于经受考验,主创们帮他去除了所有的软肋:无父无母,一直未婚……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义无反顾地扛起扫黑大旗,但也正因如此,他失去了角色应有的层次与空间。


而张译也只好把这个人物使劲儿往可爱里塑造,以憨萌来抵消执拗,以天真来解释执着。


整部剧安欣几乎没有内心变化,发现师父、同僚,甚至青梅竹马触法,剧作也没有让他有过多的质疑、痛苦与挣扎。



实际上,这部剧并不是没有灰度人物,只是最后时刻被删改了,就是孟德海。


而从这个人物的删改逻辑上,我们也能看出,这部剧隐下未说的部分究竟是什么。


孟德海这个角色最复杂的地方,就在于他很可能是一个好官,但为了做事,他不得不依赖于黑恶势力。身为地方大员,他面对的是一道经典的两难选题,关于治理与治安,也关于效率与公平。


但恰恰是这个问题,暴露了一种更普遍的为官焦虑,要求快速发展,有时不得不行霹雳手段,但当手段本身成了气候,又会反噬自身。


再进一步,这还涉及一个更深的问题,就是如何把权力限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使其不至于束手束脚,又不至于为所欲为。


当然,随着孟德海人物被修改,这层意思也已消失殆尽。


孟德海曾找公安领导参加投资商饭局,对方却躲掉,可见这种时代漩涡裹挟人本心的威力。


有人说,要是没有审查的话,《狂飙》就可以封神了。


这话说得不够严谨。因为对于非主流剧而言,才有审查一说;而对于一部主旋律作品,所有的审查意见,不过都是甲方需求。


所以《狂飙》的公映版,实际就是满足了甲方需求的最终版本。只要甲方觉得好,那就是好,观众的意见没那么重要。


但有一点,却和观众息息相关。那就是我们越来越发现,那些所谓的大尺度和真实,只能出现在主旋律作品中,作为被压倒、被打击、被战胜的一方而存在,至于其他作品,却根本连现实的毛都沾不到。


换言之,要想部分触及真实,创作者就不得不投身主旋律的创作,再无他路。


这或许是隐藏在《狂飙》背后的另一重真实。


而这种真实,你会发现,它也不过就是高启强故事的另一个版本而已。


编辑/子戈

排版/八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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