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耻的消逝——由“深圳四胞胎”事件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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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说过,《人民的名义》没大家吹的那么好(),精彩程度都赶不上官场现实。话音刚落,现实中的故事又来抢虚构作品的风头了,“深圳四胞胎”事件的浮现以及故事情节在两天之中跌宕起伏的发展,真是把人惊呆了,最天马行空的小说家恐怕都编不出这样的情节。不光官场现实精彩,民间现实也一样精彩。
这个话题前天(4月24日)上午才在微博上起来热度。缘起大概是这样的:四胞胎兄弟最近参加了东方卫视一档叫做《诗华中国》的节目,四兄弟的表现不错,人民日报官方微博4月21日也发文夸了他们一番。
因为深圳四胞胎早就成名了,上过中央电视台、北京卫视、深圳卫视、湖南卫视、安徽卫视、凤凰卫视等电视台的多档栏目,认识他们的人不少。在他们上过的栏目中,包括北京电视台的《暖暖的新家》,该节目的播出时间是2016年1月。正是这个栏目被人揪了出来——23日,一个叫“圈内八卦鹅”的微博账号发了一条微博,说这个节目一点都不暖,有重男轻女的问题。
根据该栏目的叙述,四胞胎一家住在一个60多平米的老房子里,父母挤一张一米二的小床,四胞胎睡一个大通铺,大女儿住的那个房间大部分空间用来储物。设计师在改造时完全没有考虑女儿的居住需求,把小三居设计成了两居,在大女儿提出要求的时候还发火了,要撂挑子不干了。最后,设计师在厨房里弄了个空间,放了一张床,给大女儿用。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c0396lraknr&width=500&height=375&auto=0这就涉及到“女权”问题了,于是话题不出意料地火了。
24日,由于“圈内八卦鹅”的微博被大量转发,我看到了。对一干人等揪住“重男轻女”做文章,我本能地觉得反感,还跟着掺和了一下。我对此的看法是,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孩子,30岁了也可以把自己当小孩,但下面又有了弟弟妹妹,情况就不同了;那个大女儿已经22岁了,年纪跟四胞胎弟弟差很多,理应帮着父母分担一下压力,她的表现显得很不懂事,微博评论家非要从中找性别议题的茬,就更无聊了。
这个四胞胎之家火了,就有人顺着线索去了解其他信息。一了解,不得了了,发现四胞胎之父蒋受廉的微博账号“深圳四胞胎”充满了反共反华的言论,骂中国人的话在他的六万多条微博中占大部分。
很快,微博热点从批评这个父亲“重男轻女”转向了批评他的政治立场,以及从他的政治立场中反映出来的“忘恩负义”:四胞胎自降生以来,收到了来自包括所在地政府、社会组织、个人在内的各界的帮助,四兄弟能顺利上学,学习各种才艺,跟这些帮助都分不开,然而四胞胎的父亲竟然锲而不舍地骂中国、骂中国人,这不是狼心狗肺么?
这一轮炮火过后,网友开始关心这个家庭到底有几个孩子。出去做节目,他们一般对外宣称是“六口之家”,即父母加上四胞胎;《暖暖的新家》这个装修节目中出现了一个女儿;又有网友搜索发现,若干年他们提供给某港媒的全家福上一共有八口人,还有一个更大的女儿……
之后,有人对信息对比分析发现:蒋受廉接受采访时称是湖南衡阳人,在东莞寮步镇的一个玻璃厂打工,而在深市新三板挂牌的企业瑞必达的公开信息中,有一个股东、监事,也叫做蒋受廉,持股60.43万股,企业所在地正是东莞寮步镇。这两个蒋受廉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接着挖,有人从微博账号“深圳杨明祥”所发的内容中找到了证据,这位身家百万的蒋受廉监事正是四胞胎的父亲蒋受廉。
在这些信息被一点点挖掘出来的同时,“深圳四胞胎”微博的数量以每小时上千条的速度在减少,蒋受廉先生彻夜删微博。隔一会就有人通报:微博数又少啦。最后,蒋受廉把微博全部删光了。
在被挖掘出来的信息中,也有可以算是“正面”的内容,那就是蒋受廉的家里并没有那么穷,居住条件也不差,更重要的是,他对女儿也挺好,女儿的微博没少晒吃喝玩乐的幸福生活。《暖暖的新家》栏目所表现的内容,毫无疑问,都是表演。
这大概可以堵一下拿“重男轻女”做文章的女权婊们的嘴了。
今天(26日),已经辞去瑞必达监事职务的蒋受廉在“深圳四胞胎”微博上发了一个声明,主要表达了两点,一是为不当言论道歉,二是澄清对子女其实一视同仁,没有重男轻女。
这个事件是否会到此为止了?也许吧,虽然情节复杂,毕竟是一起普遍的社会事件,不至于有公安机关介入,也不至于还有什么普通网友挖不到的“黑幕”。
但,这个过程真是精彩,有太多的想不到了。幸亏这两天有空,过一会就可以刷下微博,跟踪一下事情的进展,这比追《人民的名义》有意思多了。
善意地推测一下:四胞胎降生是在2006年,蒋受廉曾担任监事并持股的瑞必达直到2015年才在新三板挂牌,中间相差近十年,那么,很有可能的是,在四胞胎出生的时候,蒋家的经济条件确实一般,蒋受廉那时的身份也是个打工者,因为养育四个孩子开销不小,这才想到通过媒体求助,接受了不少社会援助。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继续善意推测:在过去的十来年中,蒋受廉的事业有不小的进步,经济条件也大有改观。这是非常有可能的。然而,蒋受廉一家在带着孩子上电视节目的时候,仍然对外声称生活拮据,这就是不诚实了。
从网上找到了2006年12月四胞胎参加中央电视台《开门大吉》的视频资料,主持人在介绍情况时还在说,孩子的父亲在东莞的玻璃厂里“打工”,孩子学才艺很多情况下都不用交学费。
教人才艺的老师,也是靠这个吃饭的,因为四胞胎这个特殊身份和装可怜,骗人家不收学费,这是赤裸裸地利用别人的同情心,占人家的便宜。这么多年来,从奶粉到免费入学,这一家子“骗”到的好处可真是不少。
广大网友说,奥斯卡欠这一家人没人一个小金人。但这样的表演不是靠这一家人就可以实现的,媒体深度参与了这场表演。尤其是《暖暖的新家》这样的节目,因为拍摄周期长,摄制组会深度介入这个家庭,对其具体的生活状况不可能不了解,然而,节目非但没有真实呈现,还主动提创意,为了节目的“效果”,把大女儿定位为一个“不速之客”,编排了大女儿和家庭的冲突。
那么,作为这样一场持续十年的表演的主角,蒋受廉夫妇是怎么想的呢?要解读他们的行为,需要理解熟人社会的行为逻辑。
人在熟人社会中,在行为上是倾向于守规矩、遵守基本的道德规范的,相反,在陌生人社会里,一些为人们所公认的伦理准则就失效了。现代社会就是陌生人社会,现代转型也就意味着建立陌生人社会的行为规范,使得人普遍地在陌生人社会中也守规矩。
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的转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就会出现行为上的分裂。比如一些小混混,在外面是流氓,但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就又变回了二柱子或者狗剩子,可以较好地扮演他应该承担的社会角色。有些外出打工的人,在外面可能当小偷或者卖淫,但不让老家人知道,哪怕知道,大家也心照不宣。
这就相当于在两个场域中建立了一道隔离墙。有些人在熟悉的生活圈子以外会满嘴跑火车,招摇撞骗,但在熟人圈子内不会,只要人民还能普遍坚持这样的行为规范,就表明社会道德的底线没有被完全突破;反之,如果这样的行为都不避讳熟人了,且被人当做正常现象视若无睹,那么问题就大了,社会就出了大毛病了。
蒋受廉一家对着媒体编故事,相对于对陌生人撒谎,目的是通过把四胞胎的才艺“卖”出去赚钱,同时靠扮可怜获取他人的援助,也是赚钱。但在媒体上说瞎话跟在陌生人圈子里说瞎话意义不同,因为媒体的辐射性会将各个领域连在一起,这一家子在电视上说的瞎话很容易就会再传导回熟人生活圈。比如那个发微博祝贺蒋受廉实现深圳梦的朋友,必定是知道他们对外宣称的生活状况和实际情况不一致的;四胞胎还作为明星在蒋受廉工作的瑞必达的年会上表演,也就是说,蒋受廉的工作圈子里的人也知道他整天在媒体上编故事。蒋受廉如何面对生活圈子里的人的目光呢?其他人又如何看他呢?
这是个大问题。事实是,蒋受廉对他编故事的行为毫不介意,在朋友同事面前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其他人也接受了他这种行为上的分裂,没有为此而排斥他,对他进行社会性的放逐。
也就是说,熟人社会的伦理规范在这个事例中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熟人社会讲的不是现代法治那套,而是道德,是礼义廉耻,而礼义廉耻被彻底地弄丢了。
是什么填补了礼义廉耻丢失后的空白了呢?名与利。深圳四胞胎出名了,通过上电视挣钱了,通过出名和扮可怜拿到好处了。管它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挣到钱的就是英雄好汉,谁还要脸呢?
这个事件呢,不大不小,能成为一时关注的焦点,必是有原因的。一来,确实好玩,跟看戏似的;二来,惹人生气,大家都在骂,但也搞不清楚气的是什么。其实,让大家焦虑的,就是此类现象折射出来的廉耻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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