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爷叔】弄堂馄饨店老板：赚呃是辛苦铜钿，人是要白相呃人
出静安别墅威海路大门，往西走几步，有家馄饨店，这家小吃店原先在静安别墅107号，开了二十多年。此地老居民讲，早上倘若不高兴做早饭，便趿着拖鞋到107号找张小板凳一坐，好比是到邻居家吃早饭一样。店里的招牌鲜肉小馄饨到早上9点半就差不多卖完了。
弄堂小馄饨老板蔡新民
▲钞票啥人不愿意赚？我又勿戆
“馄饨来了！”
“调羹拿好，撒点鲜辣粉。”
“侬勿要弄，我来帮侬倒。”
“馄饨勿要捣，一捣就烂！”
这是馄饨店老板的声音，那是一款比较经典的烟酒嗓，而且音量永远都要比正常人高个十来分贝。两排座位中间的走道上，老板像“纠察”一样立在那里。如果顾客舀馄饨的手势不对，他还要亲手来“指导”一下，一边指导一边还摆“嫌鄙”的面孔让人看。
老板就是静安别墅里长大的，叫蔡新民，今年57岁，穿戴得“勿要太潮”：黑色“Prada”紧身T恤，破洞款式的宽松牛仔裤，头颈里一根小拇指粗的足金链条，一副亮边黑框眼镜，左耳耳垂一只蓝宝耳钉，卖相像极了谢霆锋的老爸谢贤。
“老板。”一个中年阿姨转头叫老板，“馄饨侬再帮我打包打两客回去。”
“阿拉馄饨伐打包。”老板挥了挥手，也没多解释。中年阿姨听好，跟边上的人轻声讲，“为啥啦？”
“老板，这只碗好像有点漏吗？”另一桌一个年轻人叫老板。
“哪能会漏！”老板把那只汤碗端起来一看，汤水果然顺着裂纹直往下渗。
“我……！”老板一转头，一串话语像扔炸弹一样丢到门口盛馄饨的帮工那里，惊得店堂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格种碗还好意思把人家用？招式被侬坍光唻。”老板一边讲，一边已经麻利地换了碗新的给端了过去。
“我这个人脾气勿太好，事实求是讲。但是，阿拉的馄饨没闲话。”老板讲，之所以这家馄饨店能开二十年，一是因为他这个人直率，该怎么样就怎样，所以有客人就讲，在他这里吃像在亲眷家吃饭一样；二就是馄饨和面他确实下了功夫，“钞票啥人不愿意赚？我又勿戆，但是过脱九点钟就勿好吃了，皮子勿灵唻，真是……”
蔡新民在盛小馄饨
▲侬难为情伐？人家讲勿定是忘记了
馄饨店没有收银员，门口只摆一只打开的月饼盒子，找零都是顾客自己动手。老板说，二十年来他只收到过一张假钞，还是半张一百块的。
至于“逃票”的顾客，老板也有自己的看法。有一回，有个客人吃完没买单就走了，结果门口的帮工就追了出去，没想到回来却被老板一通骂。“我讲，侬难为情伐？人家讲勿定是忘记脱了，侬还奔出去问人家要，难看伐？难为情伐？就一碗面呀，又勿是啥好物事……”
一晃到了中午11点，馄饨店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阿婆！哦哟，阿婆！”忽然听见老板冲着门口一通嚷，“侬哪能来啦，哦哟噶大年纪唻！”只见到排队的人龙里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街坊，看起来是奔九的岁数，老太太听见老板叫她，微微笑了笑，缓缓地抬起胳膊招了招手。
老板压低腰身，张开膀子去扶老人家，老人意思是还要排队的。“噢唷，勿要管伊唻，进来坐，进来坐。”——老板小心翼翼地将老人带到离门口最近的座位上。
“阿婆，今朝哪能来了？”
“来吃碗面。”
“好！面要烂！烂！烂！菜要多！多！多！”老板对着门口的帮工说。
二十多年来只收过一次假钞的月饼盒
▲生意好，赚呃全是辛苦铜钿
讲起来，老蔡的馄饨店在当年静安别墅的各色店铺中可以算是元老级的了。“我（一九）八几年就开始做个体户了。邓小平到深圳去画了只圈，改革开放嘛。当时是动员你去做，叫你不要怕难为情。”
刚开始，老蔡做的是服装生意，在青海路上卖牛仔裤，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做服装的多了，牛仔裤生意越来越难做,于是他决定另觅他境。
当时，弄堂里有个做柴爿馄饨的“老法师”，人称“阿王”，老蔡经常去吃，悄悄瞄两眼，时间长了便偷学了这门手艺。后来阿王生意不做了，老蔡在弄堂口摆起了馄饨摊。“竹竿上头搭块油布，像电影里拍呃老早旧社会一样。天天早上爬起来生煤炉，年纪轻也不吃力。”
老蔡说，年轻的时候吃得起苦。“生意好，赚呃全是辛苦铜钿。做得来手上都是葱呃米道（味道）。人家讲，侬身上哪能有狐臭呃啦？我一闻，哦呦，是葱嘛！伊个辰光葱呃米道多少浓啊？沁到肉里厢去了。不像现在，啥呃物事都淡来兮呃。”
老蔡最早开始“创业”的107号
▲我想得穿来兮呃，有铜钿就欢喜白相
去年9月，静安别墅的各种店铺被清理了一次，老蔡的馄饨店也被“请”到威海路上。老蔡自称是“要白相呃人”，但是自从盘下新店面，还没出去“白相”过。“我想得穿来兮呃，有铜钿就欢喜白相。本来夜里我要唱唱歌，去娱乐娱乐呃。朋友存心电话打来三五趟，我说倷勿要弄松（捉弄）我了，我跑不开。”
老蔡不会开车，但私家车是有两部的。“不开掼在屋里也好呃，我欢喜呀！我请驾驶员。司机派啥用偿？天天下半日（下午）开我到浴室去。我要汏浴，困一歇。”
老蔡要享受，也要讲实惠。他告诉我们，到浴室去是要“捡辰光”的。浴室下午2点到5点便宜，原价 58元，那个时段只要38元。“我平常钞票不去算伊，但是这个嘛便宜，一样汏呃呀！我正好两点多钟生意结束了跑过去，晚去做啥啦？”
老蔡还喜欢旅游，“本来我每年国外总归要去两趟，欧洲除了东欧、苏联那只角没去，其他都去过了；澳大利亚也去过了”。但是今年“不开心”，签好的美国签证4月到期，为了店里的生意，去不了了。
喜欢打扮的老板背后坐的那个朴素的姑娘是他的女儿
▲岁数勿对了，衣裳穿上去样子两样了
老蔡话匣子打开，收放自如，有时手指会从黑框眼镜的正当中伸进去摸摸眼睛。原来这副眼镜光有框架，没有镜片。我们夸他打扮“后生”（年轻），老蔡谦虚地说：“格腔（这段时间）老了，老早还要后生，面孔天天要修呃。”
说起左耳闪闪发亮的耳钉：“我一直戴呃，我就欢喜这种物事，一歇调只，一歇调只。这两天准备耳廓上再戴只。买回来一只太小了，勿够亮，要去调只。”
老蔡对自己的造型搭配颇为自得：“我帽子最多了，看到就买。裤子嘛穿破呃牛仔裤，而且我勿汏呃，天气好晒晒伊。年纪大呃衣裳我勿大欢喜。人家老头子买Polo衫欢喜买logo小呃，又便宜。我欢喜logo大呃，五颜六色，收身呃。”
讲到这，他也不介意露露短：“但是发觉现在穿上去勿好看了——岁数勿对了，侬勿要看没肚皮，穿上去样子两样了。”
编版大叔编完这期《上海爷叔》心情很愉悦，对老板的崇敬之情请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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