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讲故事】40年前开上斯柯达,看小姑娘暴抽“咸猪手”
1972年,初中毕业的何毅被分配到了49路车队工作,刚分进公交公司的时候,何毅是做售票员的工作,做了9个月,他去学了驾驶员,再后来,他做了行车管理员。然后,在1981年年底,他离开了公交岗位。
不过说起30多年前,在传奇般的49路上所发生的故事,他还是记忆犹新。
1972年,初中毕业的时候,学校统一分配,我们那一批人中有50人分配到了汽车二场,跑不同的线路,41、43、45等,49路是市一级的先进车队,公交公司对这一条线路很重视,所以仔细审核了学生档案,挑选的是政治上可靠,平时表现较好的学生,同时也考虑了学生所住的地方离49路车站是否较近。在这样的选择下,我和吴珊等7个同学一起被分到了49路。
进车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师傅。公司选了一些优秀的售票员来带我们,师傅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告诉我们业务知识。首先是学习所要用到的服务用语:上车请买票,月票请出示。下一站××路,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下车请当心。师傅说,乘客上车的时候要看紧,车门关上之后就要叫:请前门上车的8位同志,后门上车的9位同志买票,或者是指出特定的乘客:前面戴眼镜的同志请买票,后面穿中山装的同志请买票。有的人会说:“我是月票。”那他光说还不行,我一定得要他出示一下,那时月票每个月要换张贴花的,得看看他的贴花有没有过期。每个乘客买了多少钱的车票也要记住,他所买的车票乘到站了,要去提醒他。师傅说,提醒的语气很重要,要去拍拍对方肩膀,客气地说:“同志,你买的车票,到这里到站了哦,请记得下车。”有的人会恍然大悟:哦,到了?就跳下车了。有的人其实是想少花钱,但看你态度好,他也就只能说:“我要乘到某某站,还要补多少钱?”
虽然乘客逃票了或少买票,我们不会被罚钱,但总觉得自己没尽到责任,让国家蒙受了损失,感觉会很不好。有空的时候乘客们就会看到我们在点钱,我们49路的售票员有个特点,做事很认真,把纸币一张张理好,理得非常整齐,有一点点折角都会把它们都捋平的。
如果找钱找错了,或多撕掉了一张票,那损失的钱是要我们自己赔出来的。记得有一次我的同事聂毅卖票,那天已是晚上了,上来两个人,分别坐在背靠背的两个位置上。其中一个人拿出五元买了一张一角的车票,聂毅找了四元九角,过了一会,那个乘客叫:“售票员,我的找钱呢?”原来聂毅把钱给错了,给了他相邻的人,而拿错钱的人早就已经下车了。聂毅当时就哭出了声,要知道,当时赔5分钱都已经很让人肉痛了,更何况是赔四元九角,可也没办法,这笔钱还是得她自己出。
业务知识的内容,还包括这条线路总共会经过多少站头,每个站头附近有多少标志性的建筑,都要一清二楚,比如汉口路旁边是解放报,福州路山东路附近有杏花楼……好的售票员可以说出,下车后左拐或右拐,走多少米,可以走到目的地。甚至会告诉乘客,下车后,走过多少根电线杆,再往前走多少米,就是目的地了。我们有一次开业务会,还说过一个售票员的事迹,有乘客问她:“同志,我要到威海路××号,到底是茂名路下车还是石门一路下车?”售票员回答她:“石门一路下车呢,你往前走800步,茂名路下车呢,往后退700步。”这就是当时所需要的业务能力。
这种业务能力是怎么练出来的?我们在休息天的时候会去实地走一走,看看这个站点附近有哪些著名的地标,而这些地标又是具体的几号。
虽然分配在一条先进线路,但我对当时的工作并不满意。在当时的概念来说,比较理想的职业状态是男学工女学医。我们参加工作的时候分技术工种和普通工种,普通工种进去上班不用学习什么东西,直接就能拿36元工资,技术工种就是那些被分配到厂里的人,进厂之后要先当三年学徒工,第一年拿17块8毛工资,第二年涨一点,等到第三年才能拿36元。虽然拿的钱不少,但我始终觉得售票员不是个技术活,男孩子去卖票,有点不好意思。而且49路会从我家附近经过,有不少邻居会坐我们的车,我总是感到有点丢人,所以常常戴顶军帽压到眉毛,或者是戴个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当时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了,长到了1米8,站在小小的售票位上,人都站不直,头会顶到车子的天花板,感觉整个人在那里又高又长像个戆大一样。这还不是最让我尴尬的,那时最尴尬的是我的语言。用现在的话说,我是“新上海人”,7岁的时候跟着父母来到上海,我们院子里也有不少北方人,所以我平时说的都是普通话,上海话说的很不流利。而当时很多上海人都听不懂普通话,所以一般来说,售票员报站名,说服务用语用的都是上海话,唯有我,说的是普通话。所以很多乘客会像看动物一样地看着我,觉得我很奇怪。
车子有一站停在福州路山东路上,我说:要到杏花楼、仁济医院的乘客下车请准备。有一个乘客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同志,应该是ang花楼(上海话中“杏”的读音是“ang”)。”我那个时候有点年轻气盛,说话有点冲,对他说:“谢谢你,你回家去查一下新华字典吧。”
那个时候,票面价格是5分、1角、1角5,可就是这样的票价,一天最多的营业额可以卖到100多元。那时的车比现在挤多了,我现在看看公交车,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专用名词“运量过剩”,车子太空了。
当年公交公司每年都会有一次运量观测,会有专人来观察,车子几点几分到某站,上来几个人,下去几个人,以这样的方法从头班车观察到末班车,再以某种法则计算出来,来排行车时刻表。可是早晚高峰时间,明显会运量不足,特别是冬天,每个人穿得多,根本挤不上去,有的人脚上去了,身子全在外面,车门根本关不上。
那个时候的车子到底有多挤?曾经有做过一个统计,说高峰时一个平方米的空间站了11个人,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站的。车门关不上,车子无法启动,所以每个重要的站头都会有我们的同事在下面推屁股。有的时候一个人除了一只手和一只脚在车里,其他的部位都在外面,怎么推屁股也不能把他推进去,那就得说服他下来,同时要向他保证,下一部车子来,肯定让他上去。如果下一部车还是很挤,上不上去怎么办?那答应了人家的事只能开记后门了,让他从驾驶室那里爬进去。
当了九个月售票员,后来公司让我们报名学开车,我马上就报名了,因为售票员并不是我向往的工作,学开车怎么说都是一项技术活。
学车是脱产学的,我们先学习交通规则,再学习机械常识,然后再开车,每天要学习8个小时。驾驶员除了要会开车还要会修车,如果车子出故障了,要会判断它是什么毛病,一些简单的毛病要自己会修理。那时49路的车子是捷克的斯柯达,算的上进口豪华大客车,开这样的车是很风光的。49路一路上有13个转弯,所以对司机的驾驶技术要求很高。那时对司机的评判是,看他每天开多少公里,依次累积,但如果发生了交通事故,有20元以上的损失,那就要把安全系数归零了。如果安全里程数被归零了,就会觉得很丢脸,那时有很强的荣誉感,宁愿丢钱,也不要丢脸。
有的时候车子会抛锚,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动员乘客们一起下去推车,劝说工作大多是售票员做的,她们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请乘客同志们下去帮忙推车,如果不推的话大家只能被困在这里,谁都跑不掉。”有的乘客当然会有点怒气,说:“车子哪能保养的?”那我就会回他一句:“人还要生毛病呢。”
一个车厢就像是一个社会,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有的时候,乘客会叫:“我皮夹子被偷掉了。”那么我们做司机的就会协助售票员一起处理,售票员不开车门,我会把驾驶室这边的车门总开关关掉,把车开到派出所去。
也会有一些男人向女孩子伸出“咸猪手”,那个时候这种情况蛮多的,大概是那个时候更为压抑吧。如果女孩子叫了,我们也会把车开到派出所去。我们车从东安新村开出,那边有一些市府机关的宿舍,有些干部子弟住在那里,那些干部家的女孩子比较泼辣,穿着军装,腰间挎着武装带。有一次一个男的吃她们其中一个人的豆腐,这些女孩子就解下武装带抽他,把他都打出血来了。有乘客会指责女孩子:怎么打人家?也有人会认为开到派出所去会耽误时间。这个时候我们就会站出来,说:如果这个女孩是你们家的女儿,你们会怎么说?当时我们也年轻,有那种所谓的正义感吧。
车厢内,乘客之间也会打架,我们怎么处理呢?有时就是踩一脚刹车,让他们人都站不住了,还怎么打。有时就是靠边停车,让他们下去打。
开车开到1979年,我就去做行车管理员了。这个工作就是检查司机和售票员工作是否规范,我要站在站头上,看车子开进来的时候,小红旗有没有扬起来,车辆进站的时候,有没有靠路边30公分,有时也会到车上去查票,看看乘客有没有没买票的,有没有买错票的。我们这条线路由于经过很多机关、报社,所以坐车的知识分子、机关干部挺多,我们行车管理员这里也常会收到报社转来的读者来信,有的人会投诉说:“今天上午等车,一辆车到站了,另一辆车在后面停在很远的地方,后来没有开到站头上直接走了。”这样的来信我们都要做出回复,再反馈给报社。
我们是一条文明线路,车子又会经过汽车二场,公司里的机关干部都要坐我们的车,所以我们的服务态度和服务质量都有人看着,对我们司机和售票员的要求都很高。有的时候为了准时发车,我们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最可怜的是那些女同志,有时都没时间上厕所。衡山路永嘉路那里有一个厕所,可还没等人下去,上车的乘客就挤上来了,难道再让她们摒吗?我就做过两三次,停在非站头的地方,让售票员挤下车飞快地去上一下厕所,这虽然是违反操作的规定,可怎么办呢,总得人性化处理一下吧。
在公交车上工作的日子很辛苦,但我们同事之间也建立了很深的友谊。我们开玩笑说,搭班之间相处的时间比家里人还多。那时聂毅谈朋友,她老公常常会坐我们的车,等到当天我们搭班的最后一班车进场之后,我就会接手之后的所有事情,让他们两个轧马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