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场,我更爱你曾经土得掉渣的脸 | 市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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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五角场昨天的样子,答应我不要忘记!| 市民历史推出后,后台的留言就沸腾了,很多小伙伴纷纷表示看得不过瘾,还有“恨铁不成钢”的热心粉丝愤愤提出,写稿的童鞋并没有“get”到点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五角场。
为了表示诚意,小编决定本期再追加一期与五角场集体记忆有关的故事。
回顾
回望五角场近百年的发展史,历经跌宕起伏。上世纪30年代,在当时的“大上海计划”中,由美国规划专家和中国设计师一起设计的五条马路构成了“五角场”。后来由于战争陆续爆发,这一计划也就搁浅了。
此后漫长的时间里,五角场一直是市区的边角。
直到20世纪末期,这里的商业渐渐繁荣起来,但布局依然显得杂乱。一排排小店沿着每一条马路拥挤地铺开来,流动的小摊贩密集地占据着人行道,店铺商场里多是中低档商品。在很多老上海眼中,曾经的五角场更像是一片城乡结合的区域。
2004年7月,作为五角场的地标建筑,屹立在五角场中心位置数十年的朝阳百货被定向爆破,这也标志着一个全新的五角场即将出现。如今,这个新的五角场高楼林立、繁华气派。但对很多人来说,那个曾经鱼龙混杂、亦城亦乡但又充满生气与活力的五角场,依然是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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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事体,到五角场喝醉酒,把坏情绪发泄掉
讲述人:尹荣,1965年生
1984年到1988年,我在复旦国际政治系读书。
除了家住杨浦区这一带的学生以外,阿拉上海本地学生几乎每周要倒好几班公交车,从家到学校往返一次。有一趟我从虹口公园转车到复旦,走一段路到五角场,摸摸情况,我看到那里很空旷,人流量不大,但有很多公交车站,是一个交通枢纽。那里商业还不发达,大家都只去几条著名的商业街采购东西,所以五角场周围还是冷冷清清的,有点城郊结合部的感觉。
我家住在虹桥新村那里,我经常踏脚踏车踏到复旦去。当时中国还没有进入私家车的时代,脚踏车是阿拉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和中学同学互相到各自学校串门老方便的。
格辰光五角场没造啥高楼,邯郸路上有几家个体户开的小饭馆,零零星星分布在一片房子当中。同学特为来,叫伊拉到复旦食堂吃不大好意思,阿拉就约好去这些小饭馆聚一聚,开销一下。买点三黄鸡,吃点面,炒点素菜,弄两瓶啤酒,消费档次就是这样,毕竟爷娘贴给阿拉的饭钱也不多。
阿拉聚在一道不大会讲五角场、徐家汇有啥特色,会讲讲每个学堂的风貌,有个顺口溜,什么吃在同济,白相在复旦,谈恋爱么在华师大。还会比较校园的美丽程度,华师大是最美的,复旦也还可以,校园比较大,里厢有民国建筑。
后来大学同学熟了,也会去这些小饭馆。啥人过生日了,啥人发奖学金了,都要请客吃饭。
最有意思的是,本科辰光,正值大家青春期,同学之间老热络、老单纯的,喜怒哀乐不会帮爷娘讲,交关情绪的释放是在同学之间。碰到事体,比较要好的同学就会两三个人一道到五角场喝醉酒,把坏情绪发泄掉。
毕业辰光,有的人服从国家分配,有的人有机会出国留学,天各一方。当时还没手机、Email、微信,分开后要靠写信保持联系,大家觉得这辈子见面的机会可能会越来越少,有的人甚至抱头痛哭。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状态而更加深刻。
为啥讲“白相在复旦”?因为当时复旦学生活动在全国算是最活跃的。
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两桩事体。一个是,1984年,阿拉在本部学生宿舍当中的简易房子里厢,开了上海第一个学生运营的咖啡馆,名字叫大家沙龙。我曾在里厢做过文化副经理。阿拉会搞点文化活动、小型座谈会。还有一个是复旦舞会。当时社会上娱乐生活少、成本也高,复旦的活动消息一传开,辐射到周边,五角场交关小青年会涌过来。
大家沙龙的社会青年比舞场里厢的更有书卷气,伊拉是来讨论思想、交朋友的。几十个座位的场子几乎场场爆满。
舞场里厢的呢,气质一看就不是学生,打扮也比我们时髦多了:带青果领的皮夹克、太子裤……青果领是皮夹克上头套一个仿的毛领头,颜色比较深,类似藏青色,绕在头颈一大圈,前头很长拖到衣裳第三到第四粒纽扣这里,形状老滑稽的,有点像蜜饯里厢的青果。
太子裤的裤脚管比较肥大,靠近鞋子这里收起来的。穿太子裤腔调不是老好,上海人叫这种打扮的人老“透”的,就是时髦、花样多。
可能今天阿拉当中很多都是精英人士了,但还是会怀念当年用这点钞票去吃这点东西、参加活动的穷日子,物质上虽然贫乏,但精神生活蛮丰富的,大家蛮满足的。
五角场经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拉现在到那里聚餐,还会想起啥辰光小饭馆里厢啥人吃醉脱了,啥人失恋了,啥人犯错误吃了处分,或者竞争学生干部没有如愿而伤心。到了阿拉这个年龄,二三十年前的事体都像是一个美好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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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忆中,只看到“蓝天宾馆”四个大字
讲述人:邹颖琦,1981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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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标志性建筑朝阳百货商店,旁边是新华书店,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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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是红色的,带蓝色的框,在框和字当中,有一颗小小的飞鹰形状的标识。“蓝天宾馆”四个字依次单独亮一下,然后灭掉,随后四个字一起亮,再熄灭,循环往复。一个晚上不停地闪啊闪。
这是我小时候跪在座椅上面,从位于五角场的家里三楼窗口望出去看到的景致。在没有烟火、夜生活的夜晚,光看霓虹灯,就会让我心情特别好,我能持续看个半天。
国庆节的时候,五角场变得更耀眼。彩旗挂出来了,灯也亮起来了,我迫不及待呼朋唤友一起去马路上看看。也只有在那时,四平路上的空政学院也会亮灯,一排排白炽灯把空政的外墙镂出一条边,远望过去一个一个方块,有点像城墙。
上小学以后,我家搬到中原地区,眼看着那片地区从农田变成了公房。
那时候我每周乘75路去五角场的亲戚家,路上要三刻钟。一路上比较荒,我唯一有印象的是体育学院那几幢民国老楼,除此之外就是破败的农田。如果拉差头经过民京路、殷高西路这一块,一路上没有路灯,都是泥路,晚上黑咕隆咚,像是钻在黑暗的洞穴里,不知道开往哪里。
1989年,朝阳百货在邯郸路上开张。一开始我觉得很新奇。家里为走亲访友准备礼品,不再需要一大清早赶到南京路。
爸爸妈妈给我在朝阳百货买了平生第一双红色漆皮鞋。小朋友一般穿得朴素方便,如果穿红色漆皮鞋到学校去,就太扎眼了。漆皮鞋容易刮花、踢掉,皮质又很硬,会挤脚,所以我几乎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穿过这双鞋,至多休息日穿着去公园,穿完脚一定会很疼。
朝阳百货旁边、淞沪路上的新华书店也是我的乐园。我印象当中,新华书店就是黄扑扑的、土土的,旧了的油漆留在玻璃柜台边上,也是黄黄的。
我每个礼拜都去,发布了哪些新书,我心里都有数。看中一本书,我就跟爸爸妈妈讲,他们通过柜台当中一个窄窄的路口,走到里面的一排书架前,拿好书以后,给营业员结账。当时我们家收入虽然不高,但是在精神食粮上的投资从来毫不吝啬。我曾经买过十几块钱一套的80年代黑皮版《十万个为什么》。
新华书店还是当时唯一的正版磁带销售渠道。我看着那里的磁带从4块9一路涨到7块9。
当时流行磁带是初中里厢同学间的重要谈资。其他同学听的音乐是从新华书店门口的盗版黄鱼车摊上买的,如果我也买到一样的,会沾沾自喜,因为这样我们就有共同语言了。如果买的不一样,我们会交换着听。对我来说,当时磁带是一个社交突破口。
高中之后,学业忙碌,生活区域转移,我逐渐告别了五角场。
时间过去越久,回忆会变得越主观,我所体验过的五角场只是我个人的专属。
小时候有些事是令我自豪的,也有些东西让我感到羞耻。尤其是后来在扔掉那一抽屉磁带的时候,会疑惑自己当初怎么会犯傻,刻意去买一些磁带,迎合同学们的话题,这并不出于我的本心。我被当时的同学网络所笼罩和局限,这是一段小小的弯路,也是成长的过程。
现在五角场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五角场了。它变成了一个大而无当的区域,如果不明确目的地,会在里面迷路。
在我的回忆当中,我还是只看到“蓝天宾馆”那四个大字,灯光反射到墙上,一闪一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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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书店的玉女写真集
讲述人:邵丰,1978年生
1990年代初已经被广告牌包围了的环岛圆球雕塑,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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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丰90年代在新华书店买的周慧敏写真集《自作多情》
对我来说,五角场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是小时候接触外面世界的重要窗口。
90年代初我在读初中,放学后只要有空,我常跟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从虹口乘三四站公交车到五角场去。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去五角场,那里是小摊小贩的集聚地,新鲜好玩的东西特别多,而四川北路虽然也不远,但都是大商场,只有跟父母才会去。
那时候五角场蛮热闹的,小摊贩扎堆,那时候朝阳百货是五角场最大的商场,门口有很多摊贩,挂满了各种时髦的衣裳,比如滑雪衫、太子裤、运动鞋。
那段时间太子裤特别火,我印象很深,有一次我跟几个同学站在一个卖太子裤的摊头前面,一本正经地争论太子裤的腰间到底有多少只褶,应该16只褶正宗呢,还是18只褶?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也没个结论,就不了了之了。
朝阳百货旁边有家新华书店,门口有有好几家卖卡带的摊头,摆在几个固定的位置,这是我们最为流连忘返的地方。摊位很简单,就一只大木箱子,上面摆一个木头盒子,几十盘卡带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摊主就坐在木箱子后面的矮凳上,吐着烟圈、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看人来人往。
当时正版的磁带是七块九一盒,还不是九块八呢,新华书店门口的摊头不是卖那种正规引进的,而是翻录过来的,里面的歌几乎跟香港那边同步的,连正规店里都还看不到的。我记得很清楚,那种卡带封套是彩色的,里面夹的歌词虽然是复印的,但很清晰,每一盘磁带上都标着“TDK”的字样,拿回家塞到Walkman(随身听)里,音质还蛮好的。
那个年代课余的休闲活动单调又贫乏,能接触到的外来信息更是少之又少。对于十三四岁的我们来说,对新鲜事物的渴求欲是很旺盛的,所以木头盒子里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卡带对我们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谭咏麟、张国荣的专辑肯定是特别受欢迎的,但最热门的只能是周慧敏的歌,在那种正规的音响店里面,周慧敏的专辑是很少的。所以只要摊头上一出现周慧敏的新歌,我们总归迫不及待掏钱去买。
喜欢的明星要是出了写真集,那绝对是一桩大事件。五角场的新华书店里就有很多港台明星的写真集卖。那时我们一块玩电脑游戏的男生们清一色欢喜周慧敏,在我们心里,只有她是绝对的“玉女”女神。
好像是1993年的样子,有天我们在新华书店里逛,忽然发现了一本周慧敏的写真集,厚厚的一大本,有四五十页,里面没有多少文字,全部都是那种大幅照片,当时的心情是如获至宝。我记得那本写真集标价30块,虽然不知道得省下多少趟早饭钱才买得起,但为了女神也值得了。
那天大家都很激动,在书架上翻了半天,发现店里只有一本,我们几个男生便围着店里的营业员阿姨问,能不能帮忙再弄几本来。营业员阿姨嘴上答应下来,但同时把大家批判教育了一番,讲我们不务正业,就晓得追星。
两个礼拜后我们四五个人再到店里去的时候,写真集果然补货了,大家人手一本、欢天喜地。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本写真集里但凡穿得稍微少一点的照片,都被翻烂了。
在后来很多年里,它都是我们压箱底的宝贝,是非常神圣的一件物品。在我们的概念中,这本书是不可以被扔掉的,是青春的烙印。后来二十多年里,我因为搬过几次家,这本写真集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但有两个小伙伴到现在还保存得好好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追星跟现在的孩子们完全不一样,当时明星少、能获得明星资料的途径也少,所以五角场那里几乎是我们唯一能接触到明星的卡带、写真集还有海报的地方。那个曾经的五角场,包含着我们青春时代很重要的回忆。
-End-
写稿子:周亦鸣 李欣欣
画图片:顾汀汀
照片来自网络,部分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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