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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影像改变的藏族女孩和村庄

王珍 国家民委
2024-09-05



11月18日,在中央民族大学举办的“藏文化与影视人类学论坛”上,与会专家学者观摩了由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学者郭净、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藏族女孩此里卓玛合作拍摄的纪录片《卡瓦格博》,对该片给予很高评价。


不久前,该片荣获“第二届中国民族志纪录片学术展铜收藏奖”。听说获奖的消息,此里卓玛在朋友圈中表示“诧异”:“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影片都会归类到社区单元,并自然而然地避开竞赛。这使我产生一种错觉——竞赛单元的影片是一种艺术,社区单元的影片是一种生活。艺术是可以得到承认的,生活却不一定。”


对于获奖,此里卓玛感到很高兴,但她认为,这部作品只是一个开始,而他们“身后那群乡村影像拍摄者记录的作品,才是真正值得期待的大片”。



▲云南迪庆“卡瓦格博乡村之眼”学员放映交流活动合影,第二排左三为此里卓玛。 


无意中扛起了摄像机


在没有遇到郭净之前,此里卓玛对著名的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峰并没有特殊的印象。“我们都叫卡瓦格博爷爷,非常尊重神山,每年都去转山,但从来没有想过,掩藏在云雾之下的卡瓦格博峰究竟是什么样子。”


2003年,刚从云南省电影学校(现已并入云南艺术学院)电子声像设备专业毕业的此里卓玛,回到家乡当了一名导游。她在学校里学过一些电影欣赏的课程,却从没摸过摄像机,对纪录片更是一点儿也不熟悉。


那年夏天,她和邻居仁青多吉老人转山时,遇到了前来拍摄的郭净。人类学学者郭净立志于做一个卡瓦格博的影像库。仁青多吉是当地藏族文化“百事通”,会藏文、藏医,还出过两本关于藏族神山体系的书,自然成了郭净的拍摄对象。藏汉双语兼通的此里卓玛,成为郭净与藏族村民之间沟通的桥梁。


郭净拍累了,就把摄像机交给此里卓玛,鼓励她拍摄。20来岁的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第一次拿起摄像机,就拍到了村民们拯救掉到深坑的青蛙的故事。这段不加雕琢的记录,后来剪成了《小生命》片段,清晰地展现了藏族人众生平等、不杀生的文化信条。


此后,郭净力邀此里卓玛加入自己的“社区影像教育”项目,并且担任影像记录人。此里卓玛却说,她个人对摄像机没有太大的好奇心。“我不是那种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人。大家喝酒说话唱歌聊天,我会跑过去参与。但是拿摄像机的人,却只能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玩,自己却不能参与其中。”


在影像中反观自己


2006年,郭净所在的白玛山地文化研究中心组建了一个“云南·越南社区影视教育工作坊”。这是一次将摄像机交给当地村民的影像试验,要求参与的成员两人一组,一个接触过摄像机,一个零基础,联合拍摄一个关于村庄的影片。


此里卓玛参加了这个项目,和她的姐夫鲁茸吉称组成了搭档。拍摄对象就选择了鲁茸吉称生活的村庄——德钦县云岭乡佳碧村。


佳碧村坐落于卡瓦格博神山脚下的澜沧江畔,全村30户人家,全部是藏族。此里卓玛和鲁茸吉称拍摄了3年,后来将素材剪辑成了一个50分钟的纪录片《我们佳碧村》,配上了汉、英、藏语字幕正式出版。正是这次拍摄,彻底改变了此里卓玛对影像的印象。


在进入拍摄前,工作坊的老师只教给他们摄像机使用技术和与社区居民的沟通技巧,并不要求拍什么、怎么拍,但特别强调,影片从选题、拍摄到后期剪辑的过程,都必须有村民的全面参与。


▲此里卓玛和培训老师合影。



进村的第一件事,是选择拍摄主题。村民们提出了五花八门的想法,最后一致决定,拍摄佳碧村一年四季的生活。


从三四月的农耕播种,到七八月的捡松茸、放牧,再到秋冬农闲时节的婚庆、新房乔迁,此里卓玛和鲁茸吉称整整拍摄了3年。每一次拍完,他们都把摄像机接到电视上,村民看了素材以后,一起讨论内容的取舍。需要补拍的画面在次年和第三年补充完善。


 “比起拍摄本身,我觉得回看、讨论这个过程更有意思。大家通过影像回观自己,包括我们的传统文化、生态环境、邻里关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发现。”此里卓玛说。


佳碧村是一个林业村,长期以来,村里靠砍伐栎树枝获得可观的集体经济收入,用于村里集体活动费用开销。然而,村民们对比了3年的影像素材发现,村子后山的林线在逐年后退。这不禁让村民们对赖以生存的家园产生了担忧。


后来,村里订了一个村规民约,不再砍树,自己烧柴也不砍新鲜的,捡干柴来烧。


这件事触动了此里卓玛。之前,她做过很多社区工作,深知让社区居民聚焦到一件事情进行深层次讨论并非易事。然而,借助影像这个媒介,村民们很容易就同一个话题展开讨论,并且达成某些共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拍摄的乐趣,发现了影像背后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巨大力量。”此里卓玛说。


她逐渐对影像产生了兴趣,之后又拍摄了《神山》《朝圣者》等纪录片。


让村民讲述自己的故事


几年后,此里卓玛加入了德钦当地的民间文化组织——卡瓦格博文化社,成为专职的工作人员。她当时的梦想,就是换一台好的摄像机,拍一部好的纪录片。


当时,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公益项目——村民影像计划项目“乡村之眼”刚好要在德钦开展活动,此里卓玛与项目负责人吕宾一拍即合,马上发起了“卡瓦格博乡村之眼”培训班,把摄像机发到村民手中,由他们来讲述自己的故事。


“‘乡村之眼’背后的理论支撑是尊重文化的多样性。从影视人类学来说,使用影像来表达及剪辑的相关逻辑,都有其文化背景。“社区的人怎样用影像来讲故事,他们想表达什么,‘乡村之眼’从诞生之日起就试图提供这样一个平台。”云南“乡村之眼”项目原助理唐晓云说。


作为“卡瓦格博乡村之眼”的负责人,此里卓玛不但负责物色合适的学员来参加培训,还要充当后勤、协调、翻译及后期的素材整理等角色。“乡村之眼”第一期学员有12人。云南艺术学院的李昕及钟键、云南大学影视人类学实验室的陈学礼、云南省社科院的章忠云等都为项目提供过教学和实践指导。


学员拍什么、怎么拍,决定权都在村民手中。“乡村之眼”项目团队仅提供技术上的协助。项目运作多年,诞生了很多精彩的作品,如《葡萄》《虫草》等。



“因为村民们能力有限,他们很难在一小时的成片里把整个生活状态讲清楚,或剪出一个特别精彩的影片。但他们一年年累积起来的素材尤为珍贵,这些素材生动地记录了他们当前的生活状态和生活环境。”此里卓玛说。


卡瓦格博文化社为这些影片组织了流动放映活动,受到村民们的热烈欢迎。“这种放映活动和上世纪80年代的放映活动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他们放映的不再是外面的影片,而是村民自己拍摄的影片,村民们变成了讲故事的主角和故事里的主角。”唐晓云说。


从文化回归到生活


在卡瓦格博文化社及来者文化公司工作多年,此里卓玛实现了从拍摄者到行动者的转变。


今年5月,此里卓玛开始了自己的创业旅程。这个刚到昆明时连汉语日常交流都成问题、夏天都不敢穿短袖、不敢披着头发的藏族姑娘,在挑战自我的道路上迈出了新的步伐。


11月17日,她在朋友圈秀出的祥云手工钱包,被朋友以100元的价格拍走。“这些年,我做了很多文化保护的事情,学习了很多高大上的理论,但归根结底,这此传统文化的精髓要回到生活中来,才有可能继续传承下去。我想将这些传统理念拉回到具体的事情上,回到一件件具体的行为和物品里。”此里卓玛说。


现在,此里卓玛正在为“德钦县格桑花妇女手工艺品及农副产品专业合作社”的成立而紧张地忙碌着。她要将当地的手工艺品、生态农副产品、葡萄酒、核桃油,通过网络平台销售出去,与村民们共同致富。


从2010年政府在德钦推广种植葡萄以来,葡萄日渐受到藏族百姓的欢迎。“以前我们种青稞,现在我们学着把葡萄种好。尽管这是一种新的文化、新的生产方式,但我们会把自己传统的道德观以及我们和大自然相处、打交道的方式,融入到现代生活里。”此里卓玛说,“现在,有文化的农民越来越多。我们学了很多知识,更希望反哺到社区,用到各种生产生活之中。”


从影像中记录的古老技艺,到现实中可触可感的具体作品,此里卓玛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从影像回归到生活,把传统文化的精髓延续下去,并让它们迸发出新的生机。


目前,此里卓玛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产品。得益于长期的社区影像拍摄工作,她不仅学会了如何与村里的妇女沟通,也明白了藏族文化的价值增长点在哪里。在实现人生换挡升级的同时,她也会继续自己的影像记录。


“影像记录说到底是人的故事,文化就是人的生活,它总是在不断推进、演变。影像记录没有终点,因为人的故事一直在绵延发展。”此里卓玛说。




来源:中国民族报 记者/王珍

监制/孙雅莉 统筹/周芳 制作/彭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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