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法国人一不高兴就敲平底锅？

也许，马克龙并没有说错，“平底锅音乐会(Concert de casseroles)”并不会使法国前进或进步，而且，法国社会也并不只有敲“平底锅”发牢骚的人；

然而，允许民众敲打“平底锅”发不和谐的杂音，表达与发泄愤怒和不满，则是一个开明或文明社会的标志……

作者｜柳庄人 ｜© 法兰西360

这几天，“平底锅音乐会(Concert de casseroles)”成了法国各路媒体的一个“热词”：无论是马克龙总统本人，还是博尔纳总理，或政府卫生部长这几天在出行走访法国各地时，所到之处，都遇到了当地工会或反对党组织的“平底锅音乐会”—即民众兴高采烈地敲打“平底锅(casseroles)”发声，以一片混杂的噪音“欢迎/打扰”马克龙、博尔纳或卫生部长，继续表达对马克龙及其政府强行推行退休改革法律的不满。

2023年4月17日星期一，马克龙在颁布退休改革法律以后发表第一次电视讲话，试图安抚民心；可是，有一部分反对此项退休改革法律的法国民众表示不想听马克龙的讲话，于是便决定针锋相对，以“平底锅音乐会”来对抗马克龙的电视讲话。据号召发起这一抗议活动的“ATTAC”协会统计，当晚法国各地共组织了374起民众集会，在马克龙电视讲话的同时，叮叮当当地在全法国上演了374场“平底锅音乐会”……

马克龙对法国“刁民”的这一“恶习”自然很不满。

然而，2023年4月19日，也即电视讲话后的第2天，当马克龙访问阿尔萨斯穆岱舒尔茨(Muttersholtz)时，又遇到一批被警察阻隔在远处敲打“平底锅”欢迎他的民众，便很不高兴地对记者说：“平底锅并不能让法国进步(C’est pas des casseroles qui feront progresser la France)”，并认为“全国的现实，并不只是那些用平底锅发声的人或抱怨的人(La réalité de tout le pays, ce n’est pas seulement ceux qui font du bruit avec des casseroles ou qui râlent)”。

在这儿，我们且不理会“平底锅”到底能不能让法国进步，而是先来问一个貌似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法国人一不高兴就要敲打“平底锅”呢？

首先值得说明的是：法语也有“背锅”或“背黑锅”的说法，叫“traîner une casserole”。但是，它的含义却与汉语完全相反。

汉语中“背锅”或“背黑锅”的意思是“代人受过”，是被“冤枉”的意思。而法语的“traîner une casserole”—“背锅”或“拉锅”的意思倒不是“被冤枉”，而是当事人确因某一丑闻而受到牵连，或者某一人的声誉被一个过去行为的负面后果所玷污。

据说，法语“traîner une casserole”这一说法的缘起是这样的：从前，有些坏孩子恶作剧，喜欢把一些包括平底锅在内的金属容器绑在一只狗的尾巴上；狗被拖拽的东西妨碍，又被金属容器发出的声音惊吓，便更加发狂地乱跑起来；对于狗来说，这些“平底锅”既尴尬、碍事，又反响巨大，这情境就像某人陷入某一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后来，人们就用这一形象说法来形容身陷丑闻的政界人物的窘境，尤其是在政敌之间的竞争中，总会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不该张扬的时候，翻出老账敲打“平底锅”，让对方难堪，并在民间信誉扫地。

因此，对于法国政客来说，身后无论是背着还是拖着一口“平底锅”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平底锅”发出的响声很可能使政客的当选计划泡汤……

其次，与汉语习惯不同的是，法国人好像不在乎“甩锅”或“砸锅”，但他们却喜欢“敲锅”，并且很早就已把“敲锅”或“平底锅音乐会(Concert de casseroles)”发展成一种民间抗议(protestation populaire)的特殊形式。

法国最早的“平底锅音乐会”抗议现象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各种民间节庆游行活动，其中最为著名的是酒神节(Bacchanales)和农神节(Saturnales)，游行队伍中，总夹杂各色各样的嘈杂喧嚣节目；中世纪还曾有过“疯人节(Fête des fous)”，但很快被各种“狂欢节(carnaval)”，尤其是巴黎狂欢节的习俗所替代；那时，人们就已可以利用狂欢节的各种活动形式，象征性地表达某种对社会不满的行动。中世纪把这种现象称为“charivari(嘈杂声或不协调的音乐)”。

而“平底锅音乐会”在法国真正成为一种现代社会政治现象则在1830年代七月王朝(Monarchie de Juillet)初期。当时反对路易·菲力浦(Louis-Philippe)王权的共和派为了使人听到他们的声音，便到处使用“charivari”的这种嘈杂起哄的方式，引起人们的关注。1832年，被指背叛了法国大革命理念的阿道尔夫·梯也尔(Adolphe Thiers)到法国南部艾克斯昂普罗旺斯(Aix-en-Provence)、马赛(Marseille)、布里尼奥尔(Brignoles)和土伦(Toulon)进行为时几天的“巡视”时，沿途所到之处，都伴随着“charivarisé/嘈杂抗议声”。

法国在20世纪60年代结束对阿尔及利亚的殖民统治时，也曾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平底锅音乐会”抗议。那是1961年年底，那些支持维持法属阿尔及利亚的“黑脚人(pieds-noirs)(指居住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为了反对戴高乐的阿尔及利亚自决与独立政策，每当夜晚降临时，居住在阿尔及利亚和欧洲各大城市的“黑脚人”们都走上阳台，按“三短两长”节奏(意指“法属阿尔及利亚”)敲打起平底锅、水盆、甚至汽车车顶，形成声势浩大的“平底锅音乐会”，表达对戴高乐政策的不满。这一历史性抗议活动曾得到当时法国“秘密武装组织(OAS)”的支持。

据加拿大蒙特利尔魁北克大学社会学家、社会冲突问题研究专家马柯斯·昂赛洛维奇(Marcos Ancelovici)的解释，“平底锅音乐会”常用于揭露某一政府的不良管理行为，并已成为一种“大规模抗议武器(arme de contestation massive)”，被全世界各国人民所采用。例如，早在19世纪中叶，这一习俗就已传到了加拿大，被人痛恨的加拿大地方官员和政府当局就可能遭到这样的起哄嘲弄；后来又传到南美，1971年，智利右派曾以“平底锅音乐会”这种方式反抗萨尔瓦多·阿连德(Salvador Allende)总统；2004年、2008年和2012年，这一民众抗议形式又随着各国发生的“愤怒者/indigués”等社会运动，先后传遍了阿根廷、西班牙以及非洲的布尔吉纳法索、塞内加尔和阿尔及利亚等国。

也许，马克龙并没有说错，“平底锅音乐会”并不会使法国前进或进步，而且，法国社会也并不只有敲“平底锅”发牢骚的人；然而，允许民众敲打“平底锅”发不和谐的杂音，表达与发泄愤怒和不满，则是一个开明或文明社会的标志，马克龙治下不应该对此作任何形式的禁止或限制……

当然，话又说回来，能在一片“平底锅音乐会”嘲弄声中继续与民众对话、履行总统职责的马克龙是勇敢的，而这种勇气还是值得称赞。

资料来源/Sources：

https://www.lemonde.fr/politique/article/2023/04/19/le-concert-de-casseroles-un-outil-de-contestation-tapageur-et-historique_6170219_823448.html

https://www.lalanguefrancaise.com/dictionnaire/definition/concert-de-casseroles

图片来源/Crédit Photo：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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