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边的空虚中,似乎只有性爱才是唯一的实在
灵魂似乎还活着
--读崔健的歌词
周国平
1
在崔健的作品中,有相当部分涉及性和爱情,我把它们都算做情歌。他的情歌富有象征意味,总是在唱着爱情的同时,也唱着比爱情更多的东西。那多出的东西是什么,不同的耳朵所听到的也必然不同。那么,我只能说一说我所听到的。
其中有一类歌的主题比较明确,大致围绕着爱情与自由的关系,而且往往是强调两者的冲突,在较晚的作品中才开始寻求两者的统一。
在《花房姑娘》中,花房与大海构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花房是舒适和安宁,大海是自由和解放。花房是单纯、质朴、美好的爱情,大海是丰富、广阔、伟大的精神追求。我走在通向大海的路上,花房姑娘就站在路旁。
她带我走进花房,走进爱情,爱情的魅力太大,“我不知不觉已和花儿一样”,忘记了大海。可是,当姑娘要我真的和花儿一样留在花房里,我立刻警觉不能这样。那么,我应该怎样呢?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我想要继续走向大海,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姑娘;我明知已经离不开姑娘,但我仍然要继续走向大海。正是在冲突中,花房姑娘和大海、爱情和自由都最充分地显示了各自的特殊吸引力,最后是大海勉强占了上风。
世上有一心奔赴大海的人,他对路旁的花房视而不见。也有一心迷恋花房的人,他对远方的大海听而不闻。可是,如果一个人既向往大海,又迷恋花房,他就免不了要经历两者争夺他的斗争了。
《假行僧》也描写了爱情与自由的冲突,但作者选择自由的立场已经异常坚定了。这是一颗独立不羁的灵魂的自白,无比地诚实,坦率,也无比地坦荡,有力。对于他来说,自由地行走就是生活,就是目的。面对可能的爱情,他把话说在前头,毫无隐瞒,毫不含糊--
要爱上我你就别怕后悔
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有人跟随
因为“留在一个地方”不自由,“有人跟随”的行走也不自由。他的立场极其明确:决不会为了爱情放弃自由。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这个心理很耐寻味。想让人们对我感到神秘吗?不是。“人们”从来都是以一种方式来“知道”我是“谁”的,就是把我看做某种角色。可是,我不是任何角色。任何角色都是虚伪,都是对我的歪曲和背叛。我要人们都看到一个不是任何角色的我,那才是真实的我,但人们恰恰因此而不知道我是谁了。我甚至不肯扮演情人这个角色,扮演了这个角色也必定会虚伪,所以我对那可能爱上我的人说:“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为什么题目叫“假行僧”呢?因为行僧也是一种角色,我不是任何角色,包括行僧。
在《出走》中,我们看到一个离家出走的人,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遏止不住地要走。他不停地走,发现自己始终是走在老路上,看到的仍然是旧风景。他没有过去,没有同伴,心中充满莫名的忧愁和渴望,攥着手只管向前走……
这首歌严格地说不是情歌,涉及爱情的只有寥寥几句,非常质朴,但意味深长--
望着那野菊花
我想起了我的家
那老头子,那老太太
哎呀
还有你,我的姑娘
你是我永远的忧伤
我怕你说,说你爱我
虽然坚定地选择了自由,但决不是铁石心肠,爱情仍是隐秘的忧伤和牵挂。这就对了,这才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爱情与自由是否一定互相冲突呢?作者后来对此有了新的思考。在《另一个空间》中,他安排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遇,各怀着不同的心思,男人只有欲望没有感情,女人却需要有人真正爱她。
这是一个美丽的紧张的气氛
天空在变小 人在变单纯
突然一个另外的空间被打开
在等待着 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在这个气氛中,女人如同“一面能透视的镜子”照出了男人身上“看不见的空虚”。他听见一个严厉的责问:“你是否有那么一点儿勇气得到一个真正的自由?”他还听见一个箴言般的启示:“爱情就是自由加上你的人格。”这责问和这启示是来自女人,也是来自他自己的灵魂。
这的确是一个突然被打开的“另外的空间”,是灵魂中的一种顿悟:爱情不再是对自由的威胁和剥夺,相反可以是自由的实现。在两性之间,如果说有一种关系既能体现自由又能体现人格,那只能是爱情,因为真正的爱情就是两个独立人格之间的自由结合。
2
如果说上述几首歌的主题是爱情与自由的关系,那么,崔健另一些涉及性爱的作品的含义就不这么明白了,其中交织着对性爱、对现实、对人生的复杂感受,因而充满着模糊性和不确定性。
不过,在读这些作品时,我仍能感到它们在内涵上有共同的东西。在男人身上,作者最看重的是一种内在的力量。但是,由于存在的困境或社会的困境,这种力量往往无法实现。于是,性爱一方面被当做困境中的慰藉,另一方面被当做力量的证明。
人活世上,大约有两类困境。一是有了机会却没有目的。这类困境基本上是存在性质的,因为生命本身只是由许多机会组成的过程而并无终极目的。《投机分子》开头便是--
突然来了一个机会,空空的没有目的
就像当初姑娘生了我们,我们没有说愿意
然而,“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欲望,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力量。”在此意义上,每个人都是“投机分子”。这首歌并不是情歌,但歌的一头一尾都以性作譬,表达了一种识见:在人生中,在两性关系中,意义都不是现成的,而是欲望和力量的创造。
朋友给你一个机会,试一试第一次办事
就像你十八岁的时候,给你一个姑娘
另一类困境是有了目的却没有机会,这目的当然是一个人在特定社会环境中为自己树立的具体目的,但社会很可能没有提供实现它的适当机会。这是社会性质的困境。崔健的作品更多涉及这一方面。
眼前的问题很多,无法解决
可总是没什么机会,是更大的问题
我忽然碰见了你,正看着我
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先把你解决
《解决》的这个开头幽默地叙述了一个典型思路:用性来悬置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同时又证明自己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接下来的故事若明若暗,好像是一个更有力量的角色出人意料地上场了,那也许是爱情,于是结尾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噢,我的天,我的天,新的问题
就是我和这个世界一起要被你解决
《这儿的空间》透着一股无奈的情绪,那是面对周围平庸现实却无力改变而感到的无奈。在无边的空虚中,似乎只有性爱的此时此刻才是唯一的实在。
在同类题材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无能的力量》。一个男人怀抱着改变这时代的梦想,他的梦想暂时还实现不了,很可能永远也实现不了。他在做爱时问他的爱人--
风像是我
你像是浪
你在我的身下
我在你的身上
你是否感觉到这
无能的力量
《时代的晚上》可以视作《无能的力量》的姐妹篇,也是无处施展的力量(“我们生活的这辈子有太多的事还不能干呐”),也是只好通过性爱来得到慰藉。“时代的晚上”这个标题亦耐琢磨,它似乎给人以诗意的想象,其实表达了一种批判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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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周老师好,哲学在你看来是玄虚的还是可以触摸的?一定存在着那个关于世界、关于生命的真知和真理吗?
周国平:这是两个问题。哲学是玄虚的,还是可以触摸的?如果从哲学和我的生活的关系来说,我觉得哲学是很具体的。如果一个人养成了哲学思考的习惯,甚至哲学融入了他的生活态度之中,那么,哲学在他的生活中就会发生很真实的作用,不知不觉就会发生作用。
我想人总是会遇到很多挫折,甚至苦难和灾祸,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哲学的作用是特别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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