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欲是意志的焦点

艺术生理学

审美根本上是一个力的问题。当我们进一步追究这力的具体内容时，便发现尼采似有把美学生物学化的倾向。他曾直截了当地断言；“当然，美学不是别的，而是应用生理学。”

他还曾手拟一个题为“艺术生理学”的十八条提纲，准备在《强力意志》中以专门章节论述这个问题。这项计划未能实现。不过，“艺术生理学”的思想仍可散见于他的后期著作和遗稿中。值得注意的是以下几点：

第一，尼采倾向于把导致审美状态的力解释为“肉体的活力”，视之为“艺术的原动力”、

“第一推动力”。审美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一方面是肉体活力由里向外的投射，另一方面是受此投射的事物由外向里“对动物性机能的诱发”，而我们身上被诱发起来的那些“动物性的快感和欲望”的“极其精妙的细微差别的混合”就是审美状态。

第二，在肉体的活力中，性欲的作用占据首位。肉欲是“理想化的基本力量”。“在酒神的醉之中有性欲和情欲，日神的方式中也不乏这些。”“醉感在两性动情期最为强烈……‘美化’是高涨的力的结果。”“制造完满和发现完满，这是负担着过重的性力的大脑组织所固有的。”美感犹如“对热恋状态及其看待世界的方式的一种无意识回忆”，“对艺术和美的渴望是对性欲颠狂的间接渴望”。

在艺术创作中也有“乔装打扮的肉欲”，“就像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时简直要把人间一切优点都当礼物送给她一样，艺术家的肉欲也把他一向还尊重和珍视的一切赋予一个对象，他就这样地完成一个对象(把它“理想化”)。”

性欲不但把被爱的对象美化、理想化，还使爱者自己变得更有力、更完美。性爱是“醉的变形力量”的“最令人惊叹的证明”。

在恋爱时，一个人不但觉得自己似乎更完美了，他确实是更完美了。它不只改变价值感，而且改变价值，“恋爱者是更有价值、更强有力的。在动物身上，这种状态产生出新的武器、色素、颜色和外形，特别是新的运动、新的节奏、新的声音和引诱。在人身上，事情并无不同。他的整个组织比以往更丰富了，比不恋爱时更有力、更完备了。”

艺术与性之间有着不解之缘。这在某些时代表现得尤其突出，例如：“古典法国的全部高级文化和文学，都是在性兴趣的土壤上生长起来的。”艺术家往往是性欲旺盛的人，他的创造本能正来自他的强烈的性本能。

“艺术家倘若有些作为，都一定禀性强健(肉体上也如此)，精力过剩，像野兽一般，充满情欲。假如没有某种过于炽烈的性欲，就无法设想会有拉斐尔”。

艺术家是“肉体极其敏感的类型”。“艺术家按照其性质来说恐怕难免是好色之徒，一般易受刺激，每种官能都开放着，远远地就能对刺激和刺激的暗示起反应。”不过，正因为“一个人在艺术构思中消耗的力和一个人在性行为中消耗的力是同一种力”，艺术家不可随便消耗自己，他应该保持“一种相对的贞洁”，这对于他来说是“巨大的生活理性”，贞洁是“艺术家的经济学”。

第三，尼采试图立足于生物学立场说明审美的价值和艺术的功能。“‘全部美学的基础’是这个‘一般原理’：审美价值立足于生物学价值，审美满足即生物学的满足。”从狭义说，美与生殖密切关联。“在大自然里，声音、颜色、气味、有节奏的运动等等的美究竟为何存在?是什么促使美显现?……

一切美都刺激生殖，——这正是美的效果的特性，从最感性的到最精神性的……”从广义说，人出于至深的族类本能对有益于族类保存的对象作出“美”的判断，对有害于此的对象作出“丑”的判断。

所以，审美判断实质上是生物学性质的价值判断。“美和丑的生物学价值。那使我们在审美活动中本能地反感的东西，就是被人类长期经验证明为有害的、危险的和可疑的东西：突然说话的审美本能(例如厌恶)包含着一个判断。

在同样的程度上，美属于有用、有益、提高生命等生物学价值的一般范畴之列，然而是这样——久远以来提示着、联系着有用事物和有用状态的种种刺激给我们以美感，即权力增长的感觉……因此，美和丑被看作有条件的，即要从我们最基本的自我保存的价值着眼。

舍此而要设定美的东西和丑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什么美，就像没有什么善和真。在特定场合，它又同某种特定类型的人的保存条件有关，从而，和异常的人、超人相比，群氓就会在另一类东西上感到美的价值。”也应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艺术的功能，它是“一种生物机能”，“具有健身作用”，因而是“生命的最强大动力”。

第四，尼采还谈到了艺术病理学的问题。他曾提出“天才=神经病”的公式。他认为：“正是那些例外的情形造成了艺术家，这些情形全都和病态深有亲缘和深相纠结，以至于看起来当个艺术家而又没有病是不可能的。”这些“在艺术家身上被培育成‘个性’”的“生理状态”包括：醉；“某种官能的极端敏锐”，因而能够理解并创造特别的符号语言，“这种敏锐常常同有些神经病相联”；“一种异常的过敏”导致“模仿的冲动”，因而能够迅速地用肢体动作富有感染力地传达自己。

不过，艺术家的“神经病”与那些“病态天性”的神经病不同，前者是由于力的过剩，后者是由于力的衰竭。“正如生命的枯竭一样，生气和精力的充溢能够带来局部的压抑、感官的幻觉、对暗示的敏感等表征，刺激所据的条件不同，效果却相同……不同的主要是最后效果，一切病态天性由于神经的离心倾向而造成的极度松弛，与艺术家所属的状态毫无共通之处……”

当然，在艺术家中也有这种病态天性，例如大多数现代艺术家。在尼采看来，如果说艺术家在一定意义上都是神经官能症患者，那么，其间有根本的区别。由于力的过剩而造成的是“健康的神经官能症”，希腊悲剧作家是其典范。由于力的衰竭而造成的则是病态的神经官能症，这种艺术家“与歇斯底里女人是一路货色”，尼采把德国悲观浪漫主义者归于此类，他在这一贬义上宣布：“瓦格纳是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

综上所述，尼采把美学生物学化的倾向是十分明显的。那么，这里的生物学还是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物学呢？他是否把审美完全看作一种肉体的生理状态呢?

海德格尔对这个问题作过详尽的分析，并且得出了否定的结论。他认为，对于尼采来说，审美状态是不可分割的肉体-精神状态的整体，醉“是活着的情绪存在，是留在情绪中的生活，是交织在肉体存在中的情绪”。

这一分析是有道理的。作为艺术原动力的肉体活力，肯定主要不是指体格强壮，四肢发达。就肉体活力而言，尼采强调的是性欲，这是值得玩味的。

叔本华认为，性欲是意志的焦点，其内在意义是生命意志对自身的最坚决肯定，因此，为了否定意志，就必须否定性欲。尼采实际上也把性欲看作生命意志的最强烈表达，但站在肯定意志的立场上对它作了热烈肯定。

在一定意义上，不妨把生殖冲动看作世界意志创造生命的冲动在类和个体身上的体现。从这个角度理解，以性欲为核心的肉体活力就具有了深刻的内涵，指的是一种内在的生命力，相当于个人所秉承的宇宙生命的创造冲动，因而同时是一种精神能力。在尼采那里，本能与超越有着最密切的内在联系，而生命力也就是创造力。

读者：高昂，网名go on，中华文化促进会朗读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全民悦读全国联盟常务副秘书长，山西广播电视台职业播音20余年，专注于纪录片解说。听到他更多声音，公众号：声境界，ID：tyreader  配图：插画师 Owen Dav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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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周老师好，哲学在你看来是玄虚的还是可以触摸的？一定存在着那个关于世界、关于生命的真知和真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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