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童话在她的身上应验了
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阿德勒认为,许多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会将自己的不幸以及性格的缺陷当做武器来用,从而达到他隐秘的目的。 现实生活中的我们,没有经历过剧中三个孩子跌宕起伏的故事,但是剧中展现的校园霸凌,家庭情感缺失等问题却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作为孩子,我们该如何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作为父母,我们该如何正确的去爱孩子,小编在周老师与摄影艺术家王小慧的对话集《花非花》中找到了答案,分享给大家,希望我们读后能有收获。
故事篇
节选自《花非花》原文有删减
王小慧:我很小的时候,爸爸每天晚上总是给我念书、讲故事。后来爸爸很忙,没时间给我讲了,我没再想等他,于是自己试,缠着他教我查字典,学会了查字典,就更有兴趣看了。我看书挺早的,最早是看小人书,可能有好多是猜的,看图片就接着看下去了。我觉得我当时有点早熟,喜欢看才子佳人的故事,看爱情故事,不喜欢看打仗的。
周国平: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才子佳人的连环画,最喜欢的是聊斋故事,书生遇到狐狸精,那些狐狸精其实都是非常可爱的少女。我不喜欢看三国、水浒故事。
王小慧:我记得陆游、唐婉、董永、七仙女、人鱼姑娘、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各种各样的。特喜欢人鱼姑娘,人鱼姑娘的眼泪掉下来就是珍珠,一个很贪心的男人就求她,让她哭。还有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老渔夫的夫人很贪婪,甚至想当女王,到最后一无所有又回到从前贫穷的日子……。我爸爸妈妈喜欢带我去书店,让我自己挑,我喜欢了他们才帮我买。他们没有明确的意识,不是说“这本书一定要看”,没有那样子。我还特别喜欢涂小人书的颜色,小人书是黑白的,我喜欢把它涂成彩色,可惜这些书因为地震丢失了,要不然的话,留下来倒是蛮有纪念意义的,几乎我家里所有的小人书都是彩色的。
周国平:我喜欢临摹小人书里的人物,画了许多。
王小慧:幼儿园里最好的朋友叫唐晶晶,很漂亮,后来还看到她的照片。照片是幼儿园毕业的时候照的,我们是全托,班上流行一种头发的传染病,所以有好几个小秃子,有一个是唐晶晶。好漂亮的小女孩,扎着蝴蝶结,穿很花的连衣裙。她也得了病,因为跟她特别好,我也得了这个皮肤病,后来因为用X光治疗,头发全部脱落。我妈妈说是她传给我的,我们好到用同一把梳子,而且我们整天扮才子佳人。
周国平:是吗?谁当才子?
王小慧:她个子比我高一点,比较成熟一点,所以她总是演那个男的,我就演女的。别人在沙坑里打仗的时候,我们在鹊桥相会。呵呵!我们很不屑看他们弄得脏兮兮的乱吵乱嚷,而我们在演陆游、唐婉。
周国平 :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知道陆游、唐婉了呀。
王小慧:我看小人书看的,我记得关于陆游的小书有三本,看得我都感动死了。后来我爸爸妈妈说我做梦还做这类的故事。我当编导,讲给唐晶晶听,两人经常表演。那时候,弄点破绳子、破绸子,扎成古代的头发。幼儿园的老师也喜欢我,宠我,让我特殊,不跟别的小孩跳绳捉迷藏,让我们两个人玩。甚至不必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必须睡午觉,我是有特权的。他们甚至帮我化妆!记得槐树开花的时候,槐树花长了那个须子一样的东西,老师花蛮多时间把须子用手一点点摘掉,剩下花蕊像一个个黄色的簪子,戴着像古代的小美人似的。然后,我们就是一直拿个手绢在那儿演才子佳人,呵呵!蛮可笑的。
周国平:有观众吗?
王小慧:没有观众,我们俩自己演。我们很不屑与那些小孩玩,因为他们不懂我们的精神生活,好像他们就知道天天打仗啊、扔沙袋啊、跳房子啊,我们没兴趣玩这些。我们不喜欢集体活动,总是离他们远远的,谈情说爱啊。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谈,现在总结好像都是悲剧色彩的,因为我们总是很难过的,总是分开啊,偶然相见啊,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编的故事她都同意,然后照着我说的演。呵呵!就觉得这样很满足,其实我觉得不太正常吧。
周国平:这个不完全是从小人书看来的吧,这种挫折、悲剧,有你自己的想象吧?
王小慧:当然有许多自己加进去的细节,台词也都是自己编的,她说错了我要纠正她。那个滑梯总是我们相会的“鹊桥”,总是万般不舍地不得不分离……我现在自己想想,觉得有点不健康的倾向,那么点的小孩不跟别的同龄的小孩玩。
周国平:我倒不觉得不正常、不健康,也可能是太健康了,内在生命力的强度比他们强,智育发展上已经超过他们,因此看重游戏要有内容,要有内涵,才能吸引你。一个小孩不合群,人们往往认为是缺点,我看未必,可能是有独特个性的征兆,可能是某种艺术气质的征兆。艺术家内心比较敏感、挑剔,不太会是合群的人,更不会是爱热闹的人。
王小慧:《爱丽斯漫游奇境》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书,我自己甚至也总幻想。还有一段时间我很迷儒勒·凡尔纳的书,什么《八十天环游地球》啦,《海地两万里》啦,等等,觉得他真是有想象力。后来,我在法国南部住朋友家庄园的对面就是作者的故居,让我想到许多小时的事。
周国平:你学钢琴是从几岁开始的?
王小慧:四岁吧。就是我爸爸妈妈离婚之前,还住在音乐学院的时候。
周国平:你喜欢学吗?
王小慧:喜欢。小时候就爱唱歌。“洪湖水浪打浪”那首歌,有一个特别长的、很复杂的尾巴,我妈妈说,会唱这歌旋律时我讲话还不太全,说话的词还不清楚呢,但我唱的音特别的准。妈妈说一天我在屋里唱,走廊上有个教声乐的老师,叫李宝琴的,突然跑进来对我妈妈说,这个小孩音怎么那么准,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幼稚的小孩,就是那个带着奶腔的,怎么把这么复杂的尾巴唱得那么准。也没有人教过我,那时候大概是听收音机听到的,所以李宝琴就说一定让我学声乐啊。
周国平:看来你是有音乐天赋的。
王小慧:当时许多小孩学音乐都是挨打的,我用不着。我在音乐学院的院里住过很长时间,我就出生在那里。好像妈妈毕业那年院子里生了七个小孩,七个女的,包括方舒,因为我妈妈她们是中央音乐学院第一届的毕业生,结果一毕业所有人都结婚了,然后所有人都怀孕了。还有其他的不是我们这七个小孩里边的,所有这些父母都让他们学音乐,以器乐为主。
所以我们那个院就是候选楼,宿舍楼里所有的孩子都在学音乐。其实我刚生下来的时候,他们就看中我的条件了,说我的手很大,可以够到五度还是六度的键盘,我忘记了,这都可以问我妈妈,他们说一定要学钢琴。学大提琴也好,因为我个子高。还有吹长笛的老师,说我的嘴唇长得特别适合吹长笛,我不知道是因为上唇中间特别厚还是怎么回事。这一段我妈妈特爱讲,写过好几则文字,回忆这一段。
周国平:你妈妈写的?
王小慧 :嗯。她写的更细,更生动,甚至把我唱的歌谱写出来。所以从小那个时候,那个氛围,所有人都在学音乐,而且大家都说让我学什么什么的。所以我很小也在学,学钢琴啊什么的。其他的父母逼着孩子学,很多孩子不感兴趣,所以很多孩子是挨了打逼出来的,每天不练多长时间的琴就不行,可小孩都贪玩啊。我呢,是一种自发的,特别喜欢,就是想学。
我很好强的,忽然想起一个小例子,说明我好强。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死用功的人,可是我要第一,这么多年学习念书就是这样。我的钢琴启蒙老师,也很有名的,姓鲍是专门教小孩的,教小孩特别有经验,有个很成功的钢琴家小时候就是她启蒙的。开始我跟她学,就说我不用功,就是说不好好练,但是很有灵气的。然后她和妈妈想了一个办法,就叫我弹十遍,就讲给我说双手有十个指头。每一个指头代表一个小朋友,张三李四的,帮我起了名字。其中有一个是王小慧,王小慧总是最后一个弹,王小慧弹得最好,就是逼着我去认真弹,然后就是王小慧总比别人弹得好,哄着我去练琴。后来我妈妈说:“如果打能打出个贝多芬来,我也不会打你。”可是我就是喜欢,不用逼着我,但得哄,我是“顺毛驴”。
周国平:现在的小孩被逼的就更多了。许多家长逼孩子学琴是出于明确的功利目的,升学加分或者将来多一条出路什么的。出了一个朗朗,多少孩子因此受苦受难。小时候学一点艺术,多受一些艺术熏陶,对于心智发展很有益处,但和将来是否从事这种艺术毫无关系。你现在是摄影家,不是钢琴家,可是我相信,你小时候受的音乐熏陶一定会体现在你的摄影创作中。
王小慧:我还特别喜欢作曲。那时候没有录音机,觉得很可惜,经常随口哼出来的曲调就特别好听,有些后来记起来写了下来了,我妈妈也觉得挺好的,因为我妈妈是搞作曲的。文革的时候,她不支持我做这些的,她不许我搞音乐,也不许我弹钢琴。怕有红卫兵听见来抄家,特别是在文革初期。于是我就在纸上画了一个键盘,在那个键盘上练琴。
周国平:那时候你大概是十来岁吧?
王小慧:文革初期,也就是九岁左右。
周国平:画键盘啊,这个细节太好了。
王小慧:这个故事,我听妈妈说过,是哪个钢琴家在监狱里没有机会弹琴,他只能画键,不知道是不是俄罗斯的钢琴家。我小时候记住了,然后就画了个键盘,我妈妈挺感动的。
周国平:这说明你真的是太喜欢弹琴了,同时,你还能用想象来修正现实,帮助自己克服现实中的困难,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精神。艺术是你生活的一个支柱,在帮助你生活。你从小就是个一个爱梦想的女孩,这一点对你后来的创作关系特别大。除了钢琴,你还学过什么乐器?
王小慧:手风琴,当时我已经上初中了,是到少年宫去学的,那么重的琴,我就背着。那时候叫“三排簧”、“四排簧”,四排簧手风琴是最大的最重的,专业人士用的那种我要骑着自行车去很远的文化宫。晚上回来很晚,没有路灯。无论三九寒冬还是酷暑。天津冬天的夜晚真的很冷,风声都听得可怕,可我真的喜欢,一趟一趟的每个星期去上两次课。琴是要背着不能放在车上,因为怕颠,琴很贵很贵的。那个时候,衣服本身就少嘛,总共几条裤子,每条右边的裤腿都磨破了。就是天天拉琴,拉得很入迷、很陶醉的,真的喜欢,不是逼的。
王小慧:我小的时候,我妈妈总说我是丑小鸭。因为我当时得了皮肤病,照x光,就把头发全部都掉光了。在幼儿园快毕业的时候,得了这个病,毕业照上有好多小秃子,男孩比较多,可我是女孩。那时候卫生条件很差的,可能大家为了节约水,我现在记不清了,我们洗澡啊,我印象里好像就是一大盆水,挨个轮流地洗一通,最后也不淋浴什么的。我估计是这样传上的,我忘了是怎样传的,总之是传上了皮肤病。
周国平:那还要放射啊。
王小慧:对啊,照头发部位,要照到发根才能把真菌杀死。
周国平:那伤害挺大的,不应该照,这种皮肤病应该能够用药来治疗吧。
王小慧:当时没有药,当时的药是一种很强的抗抗真菌的药,那个药如果吃了的话,对血液非常不好,可能会得血癌之类的病,风险太大。最后是一位很好的皮肤病专家,从国外回来的,她说还是这种治疗的办法,但可能永远也长不出头发来了。
男孩还好说,女孩子没头发是很可怕的事。那些中年的妇女一辈子都得戴假发了。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是戴假发的,经常被同学们笑话的,因为有一次我还不当心掉了,所以同学都知道我是“小秃子”,恶作剧的同学不许我上女厕所啊什么的。很冷的天我都坚持要穿裙子,我要证明我是女孩。
呵呵!随时可能有人会过来摸摸你的头发,因为很硬,那时候假发质量不好。为了消毒,要经常煮,所以颜色、质感啊都很差的,勉勉强强是个头发在那儿,肯定不好看的,我有小时候的照片,那头发是很假的。所以曾经就不想上学了,我跟妈妈哭着说我不要上学了。我妈妈就给我讲丑小鸭的故事,说你一定要女孩子不是靠你的外表来取胜,而是用你的真本事,你一定要学习得很好才行。
周国平:后来头发长出来是什么时候?
王小慧:小学一、二年级就长出来了。也许是人小生长力较强吧,好象奇迹,医生都说没见过。后来重新长出头发来的时候是卷头发,其实我奶奶和爸爸都有点卷头发。到现在我还是有点“自然卷”,每次洗头后要用吹风拉直,再抹点发胶之类才能把小卷毛压顺些。
周国平:你以前不卷?
王小慧 :不明显,掉完了以后再长的时候就特别卷,对,以前真的不卷,可能这里边有照片。长出来后,反而所有的人就说像洋娃娃啊,大家就特别喜欢我。我妈妈就说:“你看丑小鸭变成小天鹅了”。哈哈!
周国平 :安徒生的童话在你身上应验了。
王小慧:当然也不是很卷了,卷得也不好,(指照片)你看这是假头发,这是后来长出来的。
周国平:很明显啊,卷头发。
王小慧:再小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卷的,呵呵,但是很软、很细,再小的时候头发是比较多的。我觉得那个经历可能对我后来的影响也蛮大的,首先就是,在所有人都歧视你的时候,你还能够承受。
周国平:很残酷的。
王小慧:对,很残酷的。你想你憋着尿,你要上厕所,所有人都拦着骂你,说你不许进女厕所,她们也都是女同学。然后呢,男同学就恶作剧,比如想办法偷偷比后面给你把头发揪掉,让你出丑啊。后来,我觉得我们那个校长特别好,有一次全校开大会的时候,他就把我叫到台上,他就说:“你们不要欺负这个小姑娘了,她的成绩是咱们学校最好的。她是你们的榜样。”之后确实大家就不欺负我了,上学了还交了一些新的别的班级的朋友。
周国平:这可能对你的性格影响挺大的,这种童年的经历,这种又好强又屈辱,这种一种心态,屈辱长志气,其实我觉得这是特别大的动力。
王小慧 :《丑小鸭》我是记得挺清楚的,丑小鸭跟别人都不一样,所有人都看不上它,最后发现它根本不是鸭子,是个小天鹅,所以呢最后还是比所有鸭子都漂亮雪白的,昂着高傲的头。我记得我们家很多很多年都没有镜子,只有一个很小的镜子,基本上不照镜子。
我妈妈对我的教育是,女孩子注重外表,特别是自己觉得自己漂亮,这是很不好的事情。经常我和我妈妈手拉着手在路上走,碰到熟人时常常听到别人会夸奖,说小慧的个子长得好高啊,好可爱好漂亮啊,别人一离开妈就叮嘱:别人再说你漂亮,你自己不要觉得很漂亮,一定要用自己的真才实学证明自己不靠外表。
周国平:谈一谈你妈妈,我觉得她对你的影响好像特别大。
王小慧:我妈妈的故事太传奇了。如果我把你妈妈的故事写出来,比我的要精彩一百倍。她和社会、和历史的交接,个人的生活和整个大时代的联系与冲突,素材本身已经很有价值了。
周国平:很能反映时代的?
王小慧:你看这是我做的关于我妈妈的影像作品,一个MTV。你要知道,我和我妈妈都是靠精神生活的人。
周国平:你妈妈原来当老师的吗?
王小慧:她是搞作曲的。
周国平:你妈妈文笔也非常好啊,她给我写的信文字非常好。
王小慧:她经常给我写,现在都不敢写了,她说写了我反正也没时间看,其实我也是非常喜欢看的。但我怕她写字太累,太花她精神。你有没有听过《梨花又开放》?
周国平:没有。
王小慧:我很喜欢听。“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染白了山冈我的小村庄,妈妈坐在梨树下纺车嗡翁响,我爬上梨树枝闻那里花香,摇摇洁白的树枝花也漫天飞扬,飘在妈妈头上飘在纺车上,给我幸福的故乡永生难忘,永生永世我不能忘,重返了故乡梨花又开放,找到了我的梦我一腔衷肠,小村一切都依然树下空荡荡,开满梨花的树下纺车不再响,摇摇洁白的树枝花也漫天飞扬,两行滚滚泪水流在树下,给我血肉的故乡永生难忘,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二十年前,我曾拍过一张自己在梨花树下的照片寄给妈妈,还抄了这首歌给她,她说歌词太悲伤了,就重新写了这首歌:“每年梨花在门前开放,妈妈总坐在梨树下把我想望,不管我在地球的任何地方,她的心永远离不开我的身旁,无论我在天涯海角到处流浪,也忘不了故乡的梨花树,坐在梨花树下的妈妈,永远留在我的心上。”她的意思是说,我们很少见面,我真的是天涯海角到处流浪,而且她想将来也是要离开我的,她希望是这样的情形:妈妈永远留在我的心上。在很多年以后,我把它拍成一个MTV,即把她的歌做成影像作品,作为给她的一个回信。后来我在宝马的朗诵会上朗诵她的故事并放映这部片子,那天也正巧是我妈妈爸爸认识的五十周年,其实我也不知道,完全是无意的。
周国平:你受你妈妈影响的确大吧?
王小慧:我们都是那种把精神生活比物质生活看得重得多的人。这种交流方式,这样用歌、用图像、用文字当家信去写的人不多,好象做“行为艺术”。
周国平:你得到很好的遗传嘛。
王小慧:我妈妈是中央音乐学院第一届的学生,他们大概是五年制的。
周国平:后来她就到了天津音乐学院,是吧?
王小慧:对,后来好像就分到了天津音乐学院,具体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把中央音乐学院分成了两部分。
周国平:你妈妈特别要强吧?
王小慧:我妈妈讲过,她的大姐、二姐,都很漂亮,但都是红颜薄命,从来她都觉得女人要自强。她当年十六、七岁时候写的诗,我记住有一句是“愿化江心塔,砥柱立中流”。你想她那么年轻时就写这样的诗,是很有气魄的。那时候你想她在流离失所,在逃难,日本人在打仗,所以她要有国家抱负啊。她改那个诗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发奋时,正是女儿发奋时为”,我想这些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我。我们家亲戚朋友都觉得我爸爸妈妈角色有点换了,就是觉得我妈妈是做思想教育的,我爸爸是照顾生活的。我妈妈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吃啊用啊什么的,但是她会给我讲各种故事啊,培养我、教育我。
周国平:慈父严母。
王小慧:对,挺严的,所以才会打她自己,为了管束我不贪玩。
周国平:苦肉计。
王小慧:不管是什么,反正我中计了,而且一中好多年。哈哈。
周国平:你有一个慈爱的父亲。
王小慧:对,非常慈爱。我爸爸为我做饭、烫衣服、梳小辫。我记得有个细节:那时有段时间流行戴帽子,是那种毛线帽子,所有小女孩都带那个帽子,很时髦。但是那时爸爸总是把钱省了给所有的亲戚,自己省吃俭用,没给我买帽子。
后来他就给我把家里的毛围巾剪了,照流行那种式样亲手缝成那种帽子给我戴。他不太会给我编辫子,开始总梳得太靠前,戴了那帽子会从耳朵前钻出两个小辫子出来,呵呵!坐公共汽车去上学时,乘客会议论说这姑娘帽子很好看很别致,有帽子也有围巾是一体的。但这个小姑娘自己不会编辫子,我说是我爸爸帮我编的,他们说你爸爸这么好啊,还给你编辫子。我很骄傲地说:他还会洗衣服,烫衣服,做饭呢!那时候生活挺困难的,但是他想着我喜欢吃烤肉,就想法子自己用旧的罐头听做了一个烤肉机。不过很费肉的,因为烤熟了肉缩小很多,那时候肉也很少,一般就是买一毛钱的肉,大概也就一两吧。
周国平:我记得那时候一人一个月就是半斤肉。
王小慧:大概是的。那时日常的饭桌上大部分的时候是没有肉的,有一点肉就觉得很不错。爸爸自制的烤肉当时是我们绝对的奢侈的享受。但很好吃。现在看起来特别丰盛的宴席,也没有那时候很简单的东西给我的满足感大。
周国平:是的,满足感不取决于物质的多少,而取决于超过期望值的程度。
王小慧:不过爸爸烤出肉只是给我吃的,说闻闻味就饱了。现在想当然他是在哄骗我,闻了味只会更有诱感。我爸爸这一辈子都是这种委屈自己的人,他绝对是不会享受的人,不懂什么是享受,或者他觉得他唯一享受的是一种自我牺牲的满足感。他永远在为别人生活。为了这个人,为了那个人,为了全家人一辈子他付出得太多了。你想他是最早最高工资的一个工程师,四五十年前,他都能工资一百块钱,那时那种工资是非常非常高的,在大多数人只是几十元钱的时候。但所有人都不能想象,他可以夏天穿你这种圆领T恤衫,晚上洗了,第二天早上还要穿,因为他只有一件,没有换的。你看那张照片,他穿的T恤衫是唯一的一件,还是没有领子的汗衫,很多人都是在里边穿的,他就只有一件衣服,所以如果下雨,潮了,他就穿着湿衣服去上班。为什么呢?他要供所有的弟弟妹妹五个大学生所有的开销。
周国平:他要供弟弟妹妹所有的孩子?
王小慧:不是,他是老大,他每个月要给每个人十五块生活费。你想他五个给掉是多少钱啊,但是自己留下的钱就没有了,他就很刻苦自己。妈妈大学毕业工资一半给了保姆,其他家用也很紧张。节粮度荒时我营养不良,肝大四指。
周国平:四指?那不得了啊。
王小慧:但是不是肝炎是营养不良的。四指大概有5公分吧。
周国平:对的,因为我也曾经肝大一指。
王小慧:真的啊,呵呵!
周国平:因为肝大一指,我那时刚考上北大,半个学期不让我注册,直到指标正常才让我注册。最后还是肝大一指,让我反复检查,让我去北京人民医院去查,查出来功能都是正常的,最后只好让我上学了。
王小慧:你想成年人肝大一指都是问题,我是小孩啊,三四岁的小孩,肝大四指。
周国平:才三四岁的时候!
王小慧:对,就五九年、六零年的时候。我在说我爸爸的奉献精神,比如说,他真的是对人太好了,我们天津有海河,我家在河东,他上班在河西,乘摆渡要花一分钱,他为了要省这一分钱,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走解放桥,现在桥有很多了,以前没有那么多桥,走到东站那个地方,但是他要走路就很慢,所以他就跑步,为什么要跑步呢?担心回家晚了,怕妈妈会担心,更怕我们知道他不乘摆渡船。
周国平:他真善良!
王小慧:特别善良,他就是这样子跑,他说吃过饭再回家,为了省下点细粮给我们吃。在单位只能吃到地瓜干,也就是干的,甚至发霉的红薯,又冷又硬,不好消化。他吃了地瓜干再跑步跑回家,结果他就得了“肠套叠”的病,动很大手术把肠子拿出来清洗,在药水里浸泡十几小时再放到腹腔里去。在这以后他做过几次大的肠子手术,这种大的手术都是致命的,而且当时的医疗条件和技术那么差。其实他应该多吃营养的东西,细软的东西,他为了省一点钱,给我们买骨头汤、排骨、鸡蛋,一分钱一分钱地省。还让我特别感动的是,他当时给我妈妈买了一块60元的“五一”牌手表,他觉得我妈妈在音乐学院当老师,上课需要手表看时间。他当时的一个大的牛皮纸袋里边全是零钱,存了六十块钱,上面写了很大的一个“爱”字。
周国平:真让人感动。
王小慧:所有人都说,他特别好、特别善,他永远都想着别人,总是替别人活。有时候我就劝他,你要为自己活。他觉得他活的意义就是为别人,现在很多时间他活得很低沉,觉得对我没用了。以前他觉得对我有用,一直料理我的各种事情。过去他总说,他是我的“老秘”。这几年帮不上我忙好象人生没意义了。他不明白他健在时我就是最大的意义。
周国平:我能理解,我也说我是我女儿的秘书。
王小慧:在德国读博士那几年他觉得我需要参考资料,他给我买了那么多的书,其实很多书我都顾不上看。我有一套《中国建筑全集》,画册图集,我都没怎么用过。当时好像就是写《龙的故乡》那本书,本来不是说来自中国的一千张图片嘛,写很多的文字,其中也涉及到中国建筑这一部分。他一口气买了二十几本全套的很厚的大画册,很贵很贵,我都忘记多少钱一本,但肯定每本几百元,当时是够一般家庭过日子所需几年的花费了。
他当时说,买得起书的人不看书,想看书的人买不起。他也没什么积蓄,然后就得挤,最后托人给我带到德国来。每次有朋友来德国,他都给我带很多的书。他永远就是围着我转的。我每一个小的成绩,他都特高兴,那些年他走到哪里都拿着一个包,里面有关于我的国外各种剪报。他的朋友就笑他说,以后他得开个车装。他就特别骄傲。现在他觉得活得没意义了,对我是拖累。前两年他脑子刚动完手术,头上是装了一个玻璃管,有时候情绪低落,他就去撞墙,他说如果玻璃管撞碎了,人可能就死了吧,他就极端的时候是这样子想自杀。还有就是他要偿还所有的人。
周国平:要报答别人。你爸爸真的太好了,你挺幸运的,有这样一个父亲。
配图: Helen Stephens 绘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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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周老师好,哲学在你看来是玄虚的还是可以触摸的?一定存在着那个关于世界、关于生命的真知和真理吗?
周国平:这是两个问题。哲学是玄虚的,还是可以触摸的?如果从哲学和我的生活的关系来说,我觉得哲学是很具体的。如果一个人养成了哲学思考的习惯,甚至哲学融入了他的生活态度之中,那么,哲学在他的生活中就会发生很真实的作用,不知不觉就会发生作用。
我想人总是会遇到很多挫折,甚至苦难和灾祸,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哲学的作用是特别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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