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当天,居民为武阿姨拍摄了这样一张照片,祝福她早日康复。
我们找到了这位上海阿姨
1998年,我的单位倒闭了,报名参加居委干部考试,我考上了,在社区里做了10年的民政干部。2007年,我55岁,退休了,就回到自己住的这个北小区居委会,做了第二党支部的书记,想发挥余热。我们小区很大,有95个门栋,居民有5000人出头。今年疫情来了,我想自己是个党员,应该站出来。小区又是要人口摸底,还要发抗原、测核酸,居委会肯定忙不过来。我3月10日左右就到社区里帮忙了。基本上每天都有活儿干。那段时间真是太累了。早上6点到居委会报到,就不回家了。中午在居委吃盒饭,一直到晚上五六点结束,这就算比较早了。有时候要忙到10点、11点,配合医生做核酸什么的。4月初一个晚上,我整个人感觉就像得了感冒一样。那时候我们每天晚上11点后开始在志愿者群里接龙,报名第二天的志愿服务。当天钮书记发了接龙,我就跟他私聊,说我好像感冒了,明天就不出来了。书记说,那你就好好休息。第二天,我一做抗原,两条杠。
我赶紧打电话给书记报备,我说:我两条杠了。书记很惊讶。然后我就在自己住的楼栋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我说:这几天我不出门,可能情况不太好,大家出门当心一点,上下楼不要交叉感染。大家都安慰我说没事的,不要害怕,你肯定只是累了,休息两天就好。其实当时我心里蛮害怕的。但是大家都这么说,我感到很安慰。当天晚上,书记忙完工作,还专门跑了一趟,给我送了一包连花清瘟,一包清嗓的茶,他说:武老师,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感染了,我心里很难过。书记的年龄其实比我儿子还小一些。他这么自责,我蛮心疼他的。就跟他说:感染就感染了,即便我不做志愿者,也是有可能感染的。你去忙工作吧,我没问题的。后面几天我就感觉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了,头疼、颈椎痛、肌肉酸疼,尤其是嗓子干,感觉一粒药片也咽不下去。4月16日中午12点左右,我接到了疾控的电话,对方说:阿姨,你前面做的几次核酸复核,有阳性了。要去方舱了。可能这两天就来接走。我当时其实还是有点心理负担的,之前抖音里看的那些视频,都说方舱吃不好、睡不好,可能下雨还漏水,有点不情愿。但是没办法,我自己是党员,既然政策规定了,就要服从政策。我就把衣服、肥皂、日用品什么的打包好。然后躺在床上,越想越不踏实。下午5点多,我又接到电话,说让我下楼,6点要发车了。我急急忙忙把中午烧的饭菜倒掉,水电什么的关好,然后把垃圾打包好带下楼。小区这次一共去25个人,平时基本上都认识。有的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有的和我一样也是老党员、楼组长。还有两个租客,也见过面的。大家年纪最大的88岁,最年轻的33岁。我们到齐了,转运车还没来。钮书记就陪着我们等。他给大家都准备了牛奶、点心,陪我们站了一个多小时。后来他就哭了,他一直说:我没办法保护好你们,怪我没能力,只能把你们都送出去了。因为这次转出去的,不少是志愿者、楼组长,是平时帮助居委一起冲在最前面的居民。我安慰他,你不要哭,送出去人的不止我们一个小区,你工作已经做到位了,不要难过。这个工作靠你一个人完成不可能,肯定要有人站出来做事情的。后面的社区工作还要靠你撑着呢,你不要难过。其实我心里想,居委干部已经很辛苦了,这一个多月,吃住都在居委会。他们让我到了方舱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我不会打的,我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我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当天晚上转到了临港的方舱,还剩下十几个人,本来准备睡了。11点多,进来一群大白,说,你们也可以转了。第二天凌晨2点多,我们就跟着车到了老南汇的一个方舱。这里有两层楼,3个人住一间,里面有马桶、空调、床铺,被罩什么都是新的。就是要自己再打扫一下。我们忙到凌晨5点打扫后,睡了一会儿,6点多,就开始发早饭了。这时候听见有人在楼里喊:党员同志有吗?有的话请到2楼,请到2楼。我们小区住在这个方舱的有3个党员,我是最年轻的一个。吃好早饭,我们就去2楼了。大白问:你们来做什么。我说:不是让我们来这里报到的吗?大白说:我们叫的是党员。我说:我们就是党员。那个大白态度很温柔的,她说,阿姨,我们想招募年轻人来发发东西、搬搬物资,你们年纪大了就好好休息吧。我说:只要你们有需要,就讲一声。哪些活我们能干,就一定帮忙。回到房间里后,我想,反正方舱招募党员志愿者,也是为了给大家提供服务,我虽然年纪大干不了重活,但我自己可以干点轻松的活,自己服务大家。于是我就每天起来先把我住的这个1层楼面扫一遍。遇到一些年纪大的病友,我就帮他们烧烧水。拿饭的时候,我跟几个八十几岁的老人说,你们不要动,我拿进来。方舱里老人很多,小孩也不少。我们一层住的年纪最小的小孩,2个月,和父母一起进了方舱。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其实我感觉进了方舱,心情反而放松了。我这些年一个人独居,平时不出门的。疫情一来,感觉自己看看微信、看看电视,心里蛮担忧的。总是担心,怎么今天不做核酸啊,两天不做了自己会不会有问题啊,就一直紧张。来这里,大家都是阳性病人,一起聊聊天,分享一下彼此是怎么感染的,怎么防护。
然后吃好饭晒晒太阳,散散步,感觉一下人就放松下来了。这里的大白、志愿者,态度也都很好。我来这里第一天,没出门。第二天,志愿者就在群里跟我们讲,太阳出来了,大家出去散散步,不要就躺在床上看手机。出去晒晒太阳,对你们的恢复有帮助。这些话听上去就特别温暖。再加上方舱里伙食好。前面一段时间封控在家里,食物跟不上,昨天做的饭,今天继续吃,吃不下也要吃。进了方舱以后,牛奶、鸡蛋天天有。也有人发牢骚,抱怨怎么得了这个毛病。我就跟他们说:你们看看,咱们住这五六天,国家损失多大,消耗的物资多大,发给咱们吃的、用的,都是新鲜的,已经相当不容易了。网上说方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我在想,很可能是当时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阳性,这么多人要安置,政府也忙不过来。准备方面,肯定有欠缺的地方,我们应该要理解。
现在好了,条件都跟上了,一天比一天好。而且人在方舱里,医疗物资都有保障,心就定了。我朋友的丈夫,前两天进了“四叶草”的方舱,他也夸赞那里的条件。我一直没跟家里人说我感染的事情,包括儿子,包括姐妹兄弟。后来是跟儿子视频,被发现了我戴着口罩,实在瞒不过去了才坦白。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做公路养护的工作。最近他也在一线,经常有突发事件要处理。我能够照顾自己,就不给他添麻烦。我跟儿子说,现在妈妈各方面都好。症状也消失了。我这两天除了觉得体力还不大行,其他症状都没了,身体恢复了90%。4月22日,我们出舱了。早上,方舱派车把我们送到源深体育中心。又等了20分钟,沪东新村街道的接驳车来了,把我们直接送到了小区门口。我们就这样回家了。出舱前一个晚上,一位社工还问我,武阿姨,你回来的时候,到我们居委会来一下,给你拿点消毒水。我说好。当天下车以后,我把一起的两个年纪更大的老人安顿好,就去了居委会。居委会的人听见我的声音,立马冲出来。书记主任一把就把我搂住了。我说你们不要这样,我不安全。他们说,没关系的,回来就是安全的。欢迎你回家。还一个劲问我,蔬菜缺吗?米缺吗?还把小区前两天给大家发的物资给我留了一份。今天,我又通过居委会订了牛奶,已经送到门口了。我接下去几天的营养也不成问题了,我心里是很感激的。回到楼里,楼里居民也很欢迎。都说祝贺回家。我们这栋楼,从封控一开始就互相关照。期间我们出现了9个阳性,但是没有人说怪话的。我隔壁的女邻居刚开始有点担心的。她家左右两户都“阳”了。结果楼里就有其他人说:新冠病毒不可怕,我们要了解它,不要把它妖魔化。大家做好自我防护就一定没问题。那时候我心里就觉得暖洋洋的。当时我们有两个阳性的邻居也私信我说,觉得很安慰。我是所在楼栋的楼长,原本也担心我去方舱了,大家物资啊、核酸啊,有没有人发通知。后来发现,大家都井井有条。有一个年轻人,这两天正组织大家团购买菜,氛围很热烈。现在生活都回到了正轨,再过几天,我又可以活跃在志愿服务的第一线了。我接受了这么多人的帮助和关心,我想把它们传递出去,让更多人感受到。这些声音,穿过连日来的暴雨和阴霾,如同春风吹拂人心。我们之所以感动,是因为充分理解说出这番话是多么不易。毕竟,对于身在上海的人来说,这个春天太不好过了。不管是关于病毒的恐惧,围绕生活的担忧,还是信息洪流冲击下的心绪跌宕,都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然而,与此同时,我们仍能看见那些人性的闪光点,尤其是来自普通人的微光,是怎样点亮四月的天空。原本素不相识的居民,你出一份奶油,她出几颗鸡蛋,为重病在床的邻居做了一个珍贵的生日蛋糕;桥洞下的外卖小哥为一件小事开心许久,那是顾客送的口罩和充电宝;许多年轻人自发帮助身边的老人线上买菜,其中有位老人赠以一封朱熹《春日》的手写信……疫情就是疫情,不该奏成欢歌。但也正因疫情,这些微光闪现出来,使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接受着城市精神的洗礼,学会在困境中保持乐观,在隔离下传递善意。“上海人”是什么样的人?百年来,关于这一问题向来众说纷纭。不同时代、不同视角,会有不同的说法,但无论外界如何看待,那些真正具有标识性的特质,比如体面感、分寸感、理性平和、善良自尊、豁达包容,在一代代人身上赓续着。
这种可贵的精神品质,造就了可爱的人民,汇聚成巨大的力量,也内化为城市精神的根基。武阿姨,以及许多和她一样的市民,是可敬的。他们为了配合防疫隐忍付出、在极大的困难中仍展现出的可贵精神,令人深深感动。面对这样的市民,我们更应感受到一种责任,要用实际行动来守护好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个个体。武阿姨们的理解、支持和付出,也可以看作是对我们各级领导干部的一种激励和鞭策,看作是我们持续改进工作、呼应民之所盼的强大动力。疫情防控是一场“人民战争”,“人民至上”是根本原则,必须汇聚广大人民的力量,必须听懂广大人民的心声。只有真正重视普通人的呼声,深入了解受困者的处境,采取更有针对性、更大力度的举措,那些困扰人们多时的民生难题才能一一得到纾解,人们战胜疫情的信心和底气才会越来越足,也才会更加自觉、更加强烈地认同城市精神、体悟城市精神、展现城市精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位普通上海老人的声音,给我们上了生动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