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岭到秦城
文/一人君（微信公众号：i看见）
2018年7月3日，一身黑衣的赵正永走进了西安香积寺。
当天，西安下着小雨，赵正永在寺内溜达闲看，与和尚喝茶聊天，脸上挂着笑容。
这个曾经的陕西省委书记，此刻看似轻松自在，实则写满了心事；低头转身间，皆透着落寞。一切，山雨欲来。
27天后，中纪委副书记徐令义带队赶赴西安，剑之所指，整个西安城为之震动。
违建别墅是表象，不讲政治是根本。
在高层的震怒声中，存在15年之久的秦岭违建别墅，终于被拆的片甲不留。
与此同时，中纪委的另一支人马从北京火速出发。
2018年8月，从香积寺参佛悟道之后的赵正永，在西安的家中被悄然带走。
去过香积寺，平安又无事。但实际上，佛祖最不喜欢的，就是临时抱他大腿的人。
就在赵正永被带走9个月之后，远在1500公里外的云南，69岁的秦光荣也走进了纪委大门。
与赵正永被查不同，秦光荣是主动前去投案的。
西安云南虽然相隔千里，但两个曾经的省委书记，在落马问题上却惊人相似，皆因两个字：
秦岭。
赵正永被查，因素固然很多，但究其根本，导火索就是秦岭违建别墅问题。
而秦光荣主动投案，同样也与秦岭有关，只不过这个秦岭，是他唯一的儿子。
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一辈子都没交集的封疆大吏，临到最后，却携手走进了秦城。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神奇。
01
1951年3月，安徽马鞍山的老赵当了父亲。
老赵是一名矿工，背靠着当地的丰富铁矿，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日子倒也过得去。
赵爸给儿子取名赵正永，希望他永远做个正直的人。
小赵在矿石堆里度过了整个童年，虽然安逸，但他不喜欢那个环境，破旧闭塞，整天机器轰鸣，到处尘土飞扬。
可是年幼的赵正永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于是转而将满腔热血都放到了学习上。
从小，赵正永的学习成绩就很好。一半是因为天赋，另一半是拼命读书，一心要跳出那个铁疙瘩满地的地方。
马鞍山四中的一名老教师，至今还记得当年在这里读书的赵正永：
他成绩很好，也很能干，是学生会的干部，在学校小有名气。
但不幸的是，一心想要主宰自己命运的赵正永，却卷进了上山下乡的洪流之中，不仅没跳出矿石堆，反而跌进农村，成了一名农民。
那一年，赵正永17岁，正是人生年少时。
这个打击一度让赵正永心灰意冷，谁料仅仅两年后，他就被调入马鞍山钢铁公司，从农民一跃变成了工人。
马钢是一家特大型钢铁企业，正厅级单位，与马鞍山市平级。在那个年代，能在这样的单位拥有一份铁饭碗，是很多人一辈子的追求。
赵正永以为自己命好，但他不知道的是，为了能让儿子进入马钢，赵爸求遍了人，才得偿所愿。
就在赵正永出生的前一年，远在湖南零陵黄田铺乡下的一户人家，也出生了一个男孩，他就是秦光荣。
零陵是旧称，1995年，撤地区设地级市，改名永州市。
秦光荣年少时生活的黄田铺镇，早年间因为山荒田薄，十年九旱，村民们的生活像黄连一样苦，因而得名黄连铺。
在湖南话里，“连”与“田”谐音，后来，黄连铺改名黄田铺。
与赵正永不一样，秦光荣出生在典型的农民家庭。秦家人口多，秦光荣排行老二，因为贫困，年少的秦光荣常有挨饿。
小小年纪秦光荣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下田插秧，上山砍柴，外加放牛养鸭，农家孩子要做的，秦光荣一样都没落下。
镇上有一所学校叫黄田铺学校，秦光荣的初中高中都在这里度过。
对母校，秦光荣是有感情的，即使后来在官场步步高升，也多次回乡探望，并题字留言：
习文于斯，知事于斯，起步于斯。
矿工后人赵正永，19岁进入马钢成为一名工人；农家孩子秦光荣，23岁进入衡阳师专，成了一名大学生。两个普通家庭孩子的人生轨迹，在这里发生了分岔。
但神奇的是，仅仅7年之后，他们又都回到了同一条跑道：官场。
正如阿甘所言：人生就像一块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
02
进入马钢的赵正永，最初干的是卯工钣金的活。
但事实证明，任何时候，但凡有知识有文化，总能出人头地。
赵正永也一样。虽然只有高中文化，但在卯工岗位上工作没多久，就被调到了秘书科任秘书。比起整天跟油腻腻的螺丝扳手打交道，坐在干净的办公室里，着实让人羡慕。
这样的日子过了4年，1974年，23岁的赵正永得到了进修的机会，被单位推荐到位于湖南的中南大学深造，成为一名大学生。
巧合的是，20年后，秦光荣也曾到中南大学进修，获得硕士学位。
这真是一所神奇的大学，冥冥之中将安徽湖南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诡异的联系到了一起。
在中南大学充电3年后，顶着大学毕业生头衔的赵正永再次回到了马钢。
身份变了，岗位自然也会跟着变。进修之后的赵正永一回来就成了研究所的一名技术干部。
随后，赵正永进入了高速发展期，从研究所团委副书记，到马钢团委书记，再到马鞍山市委常委，仅仅5年，赵正永就从一名年轻的技术干部跃升为副厅级领导。
那一年，赵正永年仅32岁。他的面前，一条宽阔的官场之路在向前延伸。
同一时期，大学毕业后的秦光荣，在大学里工作了一年，之后进入零陵地委任宣传干事，也正式步入了属于他的仕途。
那一年，秦光荣26岁。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农家孩子从政，无背景无靠山，并不容易。
在宣传干事的任上，秦光荣一待就是整7年。这7年里，秦光荣虽然没有挪窝，也没有升迁，但却完成了人生中的两件大事：结婚、生子。
妻子是秦光荣的老乡，永州祁阳县农村人，湖南师大的老师，是当年秦光荣在那里工作时认识的。
结婚两年后，1978年，儿子出生了。
这是俩人唯一的儿子，秦光荣给孩子取名秦岭。
巍巍秦岭，华夏龙脉。以我国南北分界山脉作为儿子之名，可见秦氏夫妇对孩子寄予的厚望。
但遗憾的是，40年后，那个倾注秦光荣夫妇全部心血的儿子，却亲手将自己的父亲拉下了悬崖。
当了7年宣传干事后，从1983年起，秦光荣也步入了快速发展期。
从共青团零陵地委书记，到共青团湖南省委副书记，再到零陵地委书记，秦光荣仅用了7年。
前一个7年，秦光荣原地踏步；后一个7年，实现了三级跳，跳进了一条快速路。
此时，两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中年人，已经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03
如果说1979年，是赵正永的第一个人生转折点，那么13年之后的1992年，绝对是他的第二个转折点。就如歌曲所唱：
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
在1992年的歌声中，赵正永离开生活了41年的马鞍山，前往黄山任市委副书记。
马鞍山有国家级重点铁矿区，黄山有世界级名山。在安徽省内，两市地位相同，级别一样。
调任前，赵正永已是马鞍山市委副书记。从表面上看，这次调任只能算是平调。但实际上，这只是吹响冲锋号的前奏。
在调任黄山市委副书记不到一年，赵正永就被扶正，升任黄山市委书记。
之后，赵正永在黄山整整待了5年。应该说，这5年里，对黄山的发展，赵还是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在就任黄山一把手后，赵正永随即提出目标：把旅游业作为黄山第一大支柱产业来抓。
旅游兴市，尤其符合黄山发展。上世纪90年代初，全国旅游产业还未兴起之时，赵正永就能放弃见效快的工业，重点扶持旅游业，具有相当的眼光和魄力。
在黄山5年，赵正永留下了美名。尤其是帮助买到假种子的农民维权一事，在当地传为美谈，有书法家更是为他大书四字：
善政是福。
赵正永甚为得意，在一片不知真假的赞扬声中，47岁的赵正永调任安徽公安厅长。
从政这些年，赵正永从未涉足政法系统，更不是政法系统科班出身，年近半百之时，仕途却突然拐进政法系统。
其实这种操作手法，与5年前从马鞍山平调黄山一样，目的就是为接下来的升迁埋伏笔。
实际上，在调任公安厅长2年后，赵正永就升任安徽省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独揽安徽政法系统大权。
也许是这些年太顺了，也许是大权在握，赵正永开始变得目中无人，独断专行。
彼时，全国的省政法委书记大多都是省委常委，但唯独赵正永不是。很大程度上，就缘于他的狂妄。
对此，赵正永自然怀恨在心。
2001年，在调任陕西省政法委书记，终于跻身省委常委之列后，临走前的欢送晚宴上，赵正永志得意满：
老天还是开眼的。
04
8年的时间，赵正永从黄山一把手任上，跻身陕西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之列。
同样是8年，秦光荣从零陵地委书记，也一步步进入了云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班子。
历史就是这样的神奇，两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一路走来虽无半点交集，却总能在关键的时间点上“不期而遇”。
对秦光荣来说，1994年是尤其重要的一年。就在那一年，他升任湖南省委常委兼长沙市委书记，进入副部级行列。
刚到长沙，秦光荣就提出了把长沙建设成为国际大都市的想法。虽然遭到了各界质疑，但从经济发展来看，秦光荣主政长沙的5年，恰恰是发展最快的5年。
此时，儿子秦岭已经长成了20来岁的大小伙子。
2001年，23岁的秦岭研究生毕业后，进入投行工作。三十来岁时加入华融，先后任华融国际行政总裁，和华融投资非执行董事。
而此时，父亲秦光荣已经升任云南一把手。
在云南，秦光荣工作了16年，搭档的5位同僚，最终皆落马被查。
2013年10月，中央第五巡视组对云南进行巡视，云南反腐大幕拉开。
第二年2月，包括白恩培在内的一批高官相继落马。8个月后，秦光荣卸任云南省委书记，随后进入全国人大。
此时的秦光荣还不满64岁，罕见的提前退居二线。而彼时云南官场腐败窝案正好浮出水面。将之关联后，坊间大多认为，秦光荣堪忧。
但这个雷，直到4年多后才终于爆发。
而在陕西，赵正永同样也整整工作了16年，一步步走上陕西一把手位置。这16年，无疑是赵正永春风得意的16年。
在安徽时，赵正永的特点就是大权在握后，独断专行。到了陕西，尤其是爬上权力顶峰后，更是如此。
当省长时，有事不向省委报告，私自处理；当了省委书记，却又插手省里的大小事务。赵正永的独断专横出了名。
摸清赵正永的喜好后，有个别阿谀奉承之人竟然提出“向省委看齐”的荒唐言论。
更为荒唐的是，作为一把手的赵正永，不仅不制止，反而还颇为享受。在赵正永眼里，深耕多年的陕西，早已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
除此之外，赵正永还随意安插自家人，大搞圈子文化，在陕西省内，如出无人之境。
到此时，当年那个拜过师傅，干过铆焊，抡过大锤，流淌过汗水的一线工人赵正永，早已迷失在自己编织的关系网中不能自拔。
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05
赵正永秦光荣，两位曾经的封疆大吏，虽然并无交集，但个性太过相似。
赵正永爱打网球，人称网球队长，早已人尽皆知。
当然，打球是假，借机拉拢、顺势搞小圈子才是真。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各界人士纷纷苦练球技，成了赵正永主政陕西时的一道奇特风景。
为了器重和提拔，投其所好自然大行其道。上行下效在彼时的陕西，已经变了味。
而中文系毕业的秦光荣，素来喜欢写写画画，人称文人书记。
秦光荣笔名凌粼，取自老家零陵的谐音。具有文人气质的秦光荣，虽然官至高位，写诗作词仍笔耕不辍。
就连2014年卸任云南省委书记时，依然要连用4个排比句，来总结自己的16年云南生涯。
两个农家孩子，靠着各自的打拼，走上了权力巅峰，最终又双双跌落马下。
事实证明，人一旦狂妄，势必晕头。
主政陕西，赵正永插手千亿矿权案，捂住能源腐败盖子，操纵人事。
尤其是在秦岭违建别墅上，面对中央的一连6道金牌，竟然无动于衷，阳奉阴违，可谓胆大包天。
对云南的巡视是在2013年，其中一条反馈意见就是：土地、矿产领域腐败案件易发多发。
云南多矿。白恩培主政期间，刘汉就以极低的价格拿下了价值五千亿的铅锌矿，将亚洲最大的超级矿区收入囊中。
白恩培落马后，作为继任者的秦光荣，依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2003年，来自湖南永州的地产公司仅以不到2千万的超低价，就拿到了价值数千亿的矿权。交易的背后，秦光荣老乡兼密友浮出水面。
事实上，自1995年秦光荣调任云南开始，不少湖南地产商就跟随他的脚步，来到云南淘金。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没有押错宝，秦光荣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昆明随后十几年的大拆大建，让这些追随者笑逐颜开。
06
退休之后，秦光荣有了大把时间写东西。
2018年，秦光荣投书湖南日报，大赞家乡永州。看得出，此时的秦光荣是一身轻松。
但对秦光荣来说，2018年注定是特殊的一年。
这一年的11月，秦光荣的儿子秦岭辞去华融投资董事会主席一职。之后，秦岭凭空消失。
坊间传言，辞职只是表象，实际上秦岭卷入赖小民案，已被有关部门带走，接受调查。
风向突变，山雨欲来。
退休在家的秦光荣再无闲情逸致，终日惴惴不安。
一个月后，坏消息再次传来，云南农垦总局的曹建方被查。
曹建方是秦光荣昔日的大秘，早在2015年，就被断崖式降级，从省部级一下撸到了副处级。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曹建方算是躲过了一劫，可没想到，在秦岭被查一个月后，他又再次被拎了出来。
在儿子秦岭、大秘曹建方的双重压力之下，煎熬半年之久的秦光荣终于防线崩溃，走进了纪委大门。
一门两父子，皆为阶下囚。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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