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人间朴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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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友
文 | 靳红铃
去年盛夏的一天，俊文火急火燎地要给家里装空调，我感到有些奇怪。他一家子勤劳节俭，好不容易在县城买了一套家属楼，还有一些债务。房子在四楼，不是理想的坐北朝南，而是坐东朝西的，早上东照下午夕照，一到夏天就非常热，但住新房快三年了，一直没装空调，为什么今年舍得装了呢？问了才知道，他家要来客人了，而且是从西安来的客人。可是据我的了解，他家近亲也罢远亲也好，从没听说过还有在西安的亲戚朋友，俊文看我纳闷，就告诉我这是特殊的朋友，是妈妈的病友，要说怎么认识的，还得从头说起。
俊文人如其名，中等个子，不胖不瘦，面貌清秀英俊，说话文质彬彬，性格随和可亲，属于人见人爱的一类。他是一个对生活要求不高的人，出身贫寒家庭，家里兄弟姐们众多，过去生活艰难，但他从不怨天尤人。他学习很努力，但在高考如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时代，他最后还是落榜了，其他的人还要复习和命运一搏，但他家里哥哥们已成家另过，条件不允许他再复读，他就只好接受命运的安排，毫无怨言回乡务农了。后来一个机会俊文去了一个教具厂，那是一个校办工厂，工资不高，但活干起来比农村的体力活要轻松些，他就很满足。他干活很卖力，从不偷懒，也不喊苦喊累，又爱给人帮忙，说话做事成熟稳重，得到同事和领导的一致好评。时间长了，不仅厂里的人，就是那些一起出出进进一个校门的老师，也都熟悉了他，喜欢和他交往。
好人自有好报。教具厂的会计看中了俊文的勤快善良、诚实稳重，把自己的外甥女介绍给他，他亦喜亦忧，喜的是这姑娘和他一样善良勤劳，是个过日子的好手、一生的好伴侣；忧的是姑娘家就姐妹俩，要他男到女家。他犹豫再三，回家和亲人们商量，鉴于家里当时的状况，大家一致同意，并帮他分析：咱们这是半山区，那里是平川大坝，平川的人家没有咱们山区辛苦，经济条件也比山区好。最后俊文同意了这门婚事，时间不长就开开心心结婚了。
命运对俊文不薄，他婚后的生活相当地幸福。他和媳妇你敬我爱，同进同出，对老人关怀备至，两个老人也因为没有儿子，把他视若己出，捧成了掌上明珠，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首先想到的是他。俊文是热心肠人，村子里张家嫁闺女李家娶媳妇赵家葬老人，不用人家叫，总是找上门去帮忙，有时一连帮几天，很快村里人都认可他喜欢他，没人把他当外来人。一年后，俊文做了爸爸，小儿子漂亮可爱，一家人极爱这个心肝宝贝，家里欢声笑语不断，很是让邻居羡慕。后来俊文离开教具厂，和媳妇外出打工，两个老人照管孩子，照料田地。十几年来，他们一家子凭着勤劳肯干，虽然算不上多么富有，但日子也过得安稳踏实，还在县城买了房子，儿子高中毕业考上了西安一所名牌大学，一切都顺风顺水。
正在俊文一家奔向更好生活的时候，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突然降临。乡村体检时，一向很健康的俊文妈妈被查出有问题，到县城复查结果是肿瘤，家里瞬时阴云密布，一家人食不知味。俊文要带妈妈去西安看病做手术，妈妈坚决不去，一是说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二是怕手术一旦失败人财两空，加重俊文两口子的负担。俊文了解妈妈的心思，动员亲朋好友来做妈妈的思想工作。亲朋们好说歹说，妈妈招架不住众人劝说，又有了“我一定要好好的，等孙子大学毕业过几年，还要看孙媳妇进门，我还要抱重孙”的美好愿望，最后同意去手术治疗。俊文两口不敢耽误，很快筹集了几万元，带着妈妈去了西京医院。
办理手续入院，各种检查，约定手术时间，调理病人身心，一切都有序进行着。到了手术的日子，俊文虽然满脸轻松地安慰着妈妈和妻子，但他的心始终悬着。很幸运，手术很成功，他们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但肿瘤手术不同于外科手术，后续治疗也非常麻烦，化疗放疗得定期进行，老人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四个多月。手术后一月多，老人情况基本稳定，按常理女儿照顾妈妈应该更方便些，但俊文媳妇打工的店里一再催促她回去上班，老人也牵心家里，最后只留俊文照顾妈妈。
医院里陪伴照顾病人的日子是单调枯燥的。一日三餐，早晚的检查，定时督促吃药，妈妈烦了情绪不好，还得想方设法让她开心，但俊文从没有不耐烦过，他把妈妈照顾地无微不至。每次化疗放疗后，妈妈浑身无力，要昏睡多半天，他就一直守在病床前片刻不离，一会给妈妈喂点水，一会给剥个香蕉，又说妈妈爱干净，隔段时间用热毛巾给妈妈擦擦脸和手。每到周末，还把在西安上大学的儿子叫过来陪奶奶说话开心，看得邻床的阿姨羡慕不已。
住院时间一长，俊文妈妈和邻床的病人都成了朋友。有一天，俊文妈妈情绪很好，不需要陪伴，硬撵俊文去外面逛逛透透气，他拗不过妈妈，就去了离医院不远的一个公园。俊文一走，妈妈就和邻床病友闲聊，聊着聊着病友唉声叹气，对俊文妈妈说：“大姐，你命真好，儿子媳妇都孝顺，尤其你儿子心很细，又有耐心，看把你照顾得多好，哎——”俊文妈妈笑着说：“大妹子，她不是儿媳是我亲闺女，儿子其实是我女婿，他一直对我们好，听你在叹气，你儿子媳妇对你不好吗？”病友很吃惊，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拉住俊文妈妈的手说：“大姐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女婿比你女儿把你照管得好。哎，我现在和老伴都已退休，我得病快三年了，开始他们还差不多，有时来看看，你也知道咱们得的是花大钱的病，我现在基本还好，就是得隔段时间要到医院来一月多。时间一长，儿媳不高兴就不来看了，后来说我是病人不让孙子来看，再后来干脆连我儿子都不让来了，你看我来医院半个月了，你看到过我儿子媳妇人影吗？儿子媳妇不来我不稀罕，可我想孙子啊。”俊文妈妈给邻床病友宽着心，心里暗暗有了一个想法。趁着病友去楼道走走，从她老伴那里要来了她儿子的电话，告诉了俊文情况，让俊文打电话劝劝她儿子来看看病着的妈妈，俊文欣然领命。当天下午，他就电话约出了那儿子，在医院小花园里一谈就是两个小时，具体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结果就是第二天下午下班，那儿子带着他的儿子来了医院，病友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小孙子就喊着“奶奶，我想你了”，像小鸟展翅一样扑向奶奶，病友一下子抱住小孙子老泪从横，语不成声：“我的宝贝孙子啊，想死奶奶了，奶奶有多久没看见你了，你都长高大一截了。”儿子羞愧地站在病床边直给妈妈道歉。看着这一幕，俊文和妈妈开心地笑了。
这之后，病友的儿子和孙子一有空就来医院，病友心情高兴病都好了许多。隔了几天的周六一大早，病友的儿媳出现在了病房，给婆婆送来了自己做的饭菜，还甜甜地叫着妈妈，婆婆答应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小孙子催促奶奶：“今天我妈做的菜可好吃了，奶奶赶紧趁热吃。”奶奶尽管泪眼朦胧，但脸上乐开了花，一连声答应着“我吃、我吃”。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病友的儿子媳妇一到周末就送饭过来，可能是感激俊文母子吧，每次还给俊文他们送一份，两家人相处得很好。病友给俊文母子说：“我现在病情稳定了，儿子媳妇对我也好了，看着小孙子慢慢长大，就是有一天我突然离去也没什么遗憾的。我和老伴都有退休工资，我想找个自然环境好点的地方去住一段，那种地方对我们身体恢复有好处。”俊文一听就说：“去我们陕南啊，我们那里山清水秀，空气质量好，到处都是天然氧吧，可以去看看华阳古镇，那里很美。”病友说：“等你们回去了，我一定去看你们，也去看看华阳。”随后留下俊文的电话号码就出院了。
从前一年的腊月到第二年的三月，俊文妈妈在医院里呆的实在不耐烦了，等到化疗放疗一结束，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定期去检查就行，他们第二天办理了出院手续就回来了。回到温暖的家里，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听到亲人和邻人的声声关怀，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老人很快好了起来，开始浑身乏力，半个月后能到处走走，一个月后还能给家人做饭，家里又开始有了笑声。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俊文在家里照顾妈妈，也干干地里活，转眼就到了盛夏。有一天，俊文接了西安一个电话，是那病友打来的，说过两天要来洋县看看，俊文没想到他们还真要来。一下子急了，天这么热，平时自己好将就，可是不能慢待了客人，这才火急火燎地给家里装空调。两天后病友和老伴如期而至，在俊文县城家里住了两天，到处走走看看，又去乡里住了两天，想到华阳去逛逛。俊文两口带着妈妈陪着病友去了华阳，病友一到华阳就赞不绝口，说这地方太美了，空气非常纯净，吃的都是无污染的菜和美味的野菜，想在这里多住几天感受感受。一周后，病友感觉神清气爽，当即就决定不走了，把这里作为休养之所。租住了农家的一间房子，让儿子寄过来衣物，安闲地在华阳生活，有时到县城里采买东西，俊文两口子过段时间也去看看两个老人。前几天，听俊文说，病友过春节都没回西安，她儿子一家三口到华阳和老人一起过的年。病友脑力灵活，住了两个月后，租赁了一个闲置的农家小院，自己办起了农家乐，给西安过来旅游的朋友提供方便，顺便也赚出了自己的生活费，她感到这样的生活很有乐趣，过来快一年时间了，一直没回过西安。俊文妈妈现在也很好，勤快的她除了干家务，还去地里干一些农活，根本看不出来是病人。
俊文看着妈妈一天天康复，看着病友在华阳有滋有味的生活，感到在家里待不住了，他说：“一天不挣钱，我心里就不踏实。”这不，昨天又出门打工去了。
靳红铃，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洋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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