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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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
文 | 杨菁
在小区，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老人聚在一起，聊天，打牌，或者抱着孙儿家长里短。
母亲也是其中的一员。
自从有了孩子，母亲便时常和我们住在一起，帮我照顾孩子。好在，她很擅长、也很愿意与人交流。相对于直进直出、表情冷漠的年轻人，小区的老人们似乎更容易不设心防，彼此交心。
住在8号楼的张阿姨，已然成了母亲的好姐妹。她的孙子已经上初中了，老伴很早去世，儿子儿媳在外打工，她独自一人住着，照顾孩子照顾家，孙子一走，她就跑出来找母亲聊天。穿着很讲究，每次见她坐在小区的连椅上，端庄，整洁，皮肤白皙，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很美。
2号楼的潘叔叔和他老伴，和母亲老家同乡，算是老熟人，只要一见面，免不了也要坐在一起虚度光阴。老两口生活更自由，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在外地，但是潘叔叔每天会定时去河堤街市摆摊，潘阿姨则经常在小区的各个角落收拣垃圾。“老了，更要走出去，找点事做，时间会过得快一点。”这可能是每个老年人共同的心声。
和我家同住一栋楼的赵阿姨，四川人，儿子在成都，儿媳在本地，每天的任务是拉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孙女遛弯，到了饭点回家做饭。等到下午儿媳下班回家，她可以自由一段时间。在夏天，经常可以见到她穿着花裙子，急急匆匆走向广场，生害怕浪费一点点属于她自己的广场舞时间。
还有许多整天见面，但是相互没有打过招呼的老人，经常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要么下棋，要么打牌，要么围在一起说段子，讲笑话，探讨国家大事。有位神情像极了孩童的老人，戴着黑丝花边眼镜，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吟诗作赋，他像古代的私塾先生般摇头晃脑:
世人都说爹妈好 ， 其实都是老敬小；
伺候儿女倒贴钱 ， 孙子费用也报销。
世人都说爹妈好 ， 老少倒挂知多少？
高档名牌归儿女 ， 淘汰商品给二老。
辛辛苦苦几十年 ， 退休就成炊亊员；
平时照顾小皇帝 ， 周日迎接“返乡团”
……
讲毕，众人鼓掌的鼓掌，大笑的大笑。叫嚷着“说的真好，再来一个！”
他也笑，翘着二郎腿，很得意的神色，“哎呀，没事找个乐子而已！这人老了，最好不要干涉人家年轻人的生活，除了尽可能给年轻人多帮助帮助，还得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是？”大家都点头称是。
就这样，只要不是刮大风下大雨，无论夏天再热，冬天再冷，小区的老人都会不约而同，聚在小区湖边的石凳上，方桌边，永远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下不完的象棋， 打不腻的扑克牌，有的甚至深夜也不愿离开。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们成为我视野里自然而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知道，他们下的不是象棋，是老年剩下的光阴；打的不是扑克，是寂寞；闲聊的不是别的，是以此用来消解和不愿直面的孤独，——进入老年后的孤独。
那么老，是怎么一回事呢？
台湾著名作家简媜给老起了个美丽的名字，——银闪闪的地方，她说：“老，给它一个最简单的说法就是说，你与永恒在拔河，以白发为绳……好像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来到了你的家，紧紧地抓住了你的父母，绑架他们，一件件回收他身上所有的，不管是健康还是他的记忆。”
是呵，母亲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变白的呢？每次我催促她去染发，她变得越来越不情愿，嘟囔着说“老了就是老了，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每次听她这样讲，我就会冲她发火，像是对自己发火一样。我为什么会发火呢？是在掩饰什么吗？不愿意承认什么吗？是在逃避恐惧什么吗？亦或者，我是想用让她染发来麻痹自己——她还不老，还很年轻吗？
或许吧！这些都是理由。
“凡是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想象过自己所爱的人的死亡。”很多年前，我在加缪的《局外人》读到这句话，瞬间震颤不已，我是多么害怕，又是多么恐惧。趁着父母亲还算健康硬朗，我偷偷地不断将他们的影像储存，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吗？我甚至将他们的合影，放大成台历大小，用好看的木头相框将它放在卧室的书架上。面对老，我由一开始的束手无策，到现在尽可能寻求让时间定格的方式，是不是这样，那股无形力量的绑架，会来的晚一些，慢一些，劲度会小一些？
可是，我们都知道的，这一天终究还是会来，只是或早或晚。
那日，又看到简媜女士在台北的演讲，末了，她说：“当那一天来到了我们的屋檐下，来到了我们父母的病榻前，我希望我们做子女的要有足够的温暖，要有足够的勇敢送我们的父母步上人生的最后一里路，在他离去之前，告诉他，谢谢你，爸爸，谢谢你，妈妈，谢谢你，我们都很爱你。”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杨菁，发表有散文诗歌作品等，著有诗集《像我这样的女子》，散文集《寒坡垭》。陕西作协会员。现居陕西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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