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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年味

2017-01-31 孙荣 鄂尔多斯日报

追寻年味

过年,是一种记忆,是祖辈流传下来的遥远印记。是儿时的一种期盼,一份甜蜜,一样幸福。如今,早已过了盼年的年龄,每逢过年,却有一种怀念不知不觉地在心头滋长。怀念儿时的年,怀念山村的年味。

我的家乡山炭沟(原杭锦旗塔拉沟乡),是一块神奇的土地。有山有沟,现在还有了炭(煤)。这里是黄土高原与库布其沙漠的汇集地带,沟壑纵横,梁峁密布,干旱少雨,土地贫瘠,地广人稀。每到腊月,杀猪卧羊忙完后,村里到处洋溢着年的味道。腊八是过年这次集结的冲锋号,所谓“吃了腊八饭,赶快把年办”。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各种营生也多了起来。碾米、压面、压粉条、生豆芽、擀豆面、做豆腐、炒炒米、做黄酒、起(发酵)米窝窝。买年货、剪窗花、写对子。母亲白天忙完营生,晚上还要为我们弟兄几个赶制新衣服,拆洗全家被褥。忙完这些后,再带着我和弟弟去卜什太庙(原东胜市巴音敖包乡)供销社买年货。炖肉用的大料、干姜、花椒,写对子用的大红纸,刷家用的粉土子(刷墙粉),糊窗用的白麻纸,压粉条用的白矾,煤油、醋、酱、黑糖(红糖)、鞭炮、卫生香、蜡烛。因路程远且需步行去,头一天黑夜要拉出购买清单,生怕拉下。

农村人过年的渴望似乎比其他的更炽烈。一年的辛劳似乎都是为了过年而准备的,无论平日里多么艰难,有多少不顺心的事,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切都进入欢乐的程序。腊月二十三,是中国传统文化民间泥炉子祭灶、扫家的日子,祈请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人们表达着对和谐美满的追求。这天,一般同时要扫家。扫家是一年里规模最大、最隆重的卫生大扫除,需要把屋里所有的家具搬出去,从屋顶到房梁、墙面、窗户,清扫干净。我举着一把鸡毛掸子,仔细清理着每一个角落,清理着旧年里的每一粒尘埃。然后用粉土子(刷墙粉)把墙横竖粉刷一遍,赶天黑再把东西搬进去。由于天气寒冷扫家做不成饭,“三分饥饿七分寒”,这一天是比较难熬的。有时在火炉子下面的烫灰中烧几个山药蛋吃,权且充饥。

屋子打扫干净以后,母亲便开始施展自己的手艺,窗户糊上了麻纸。麻纸上要贴窗花,窗户越大,窗花越多。窗花都是姥姥亲手剪的。一般中间是“欢天喜地”、“欢度春节”的图案,四周围绕着用红、绿、黄纸拼起来的方斗,四角是红绿相间的色纸,色彩鲜艳。太阳从新窗户纸上照进来,窗明几净 ,令人心旷神怡。

我最喜欢看母亲蒸馒头。蒸馒头的时候,需要旺火,必须赶劲。这时冬日里捡回来的柴禾派上了用场,烈焰熊熊,灶房里萦回着白气,氤氲一团,显得很神秘。馒头快出锅的时候,一股股麦香味飘来,沁人心脾。锅盖一揭开,冒着白气的馒头白灵灵的,让人看得直流口水,母亲在上面点了红点后,分给我们弟兄三个每人一个。热馒头烫的两手倒换着跑出灶房,站到院子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过年真好,天天过年最好。

趁着蒸完馒头后的热炕头,母亲要起米窝窝、做黄酒。母亲把压好的糕面和玉荞面搅在一起,然后放在烧的正火热的土炕锅头发酵。土炕上一大半的地方都被占用了,炕上的老瓷盆堆起高高的堡垒,上面包着棉被。这个夜晚一家人是要受煎熬的,身下是滚烫的羊毛毡。我们像摊煎饼似的在炕上翻滚着,直到后半夜,炕的温度下降了,才呼呼进入梦乡。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母亲就已经起来了。她把盖在老瓷盆上的被子掀开,发现里面的面糊溢了出来,这说明已经发酵好了。

摊画儿也是一道绝不可少的美食。摊画儿的时候用一块纱布蘸上胡油,在画儿鏊子上一抹,“嗞——”的一声,冒起一股轻烟 ,米糊糊浇上去的时候“嘶啦啦”地响,泛起金黄的泡沫。用铲子轻轻一铲,然后从中间折合,靠鏊子的那边金黄松软,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特别钟情的事是贴年画,给过年带来浓烈的喜庆氛围。老屋粉刷一新的白墙上,贴上几张鲜亮的年画,过年的喜庆气氛顿时溢满整个屋子。年画的内容主要有神话传说、戏曲人物以及花鸟、庆丰收、胖娃娃等。品种繁多,趣味横生。每每想起那些年画,里面的人物故事就灵动起来。其中一幅画是《庆丰收》,至今记忆犹新。一位女司机开着崭新的拖拉机,车上载着满脸喜庆的人们,旁边跑着一只可爱的大黄狗。

我家的灯笼是祖传下来的木制家什,过年时就从粮房顶棚上取下来,用写对联剩下的红纸贴上一圈,漂亮又严实。腊月二十九,我们弟兄几个的心情最为激动,等着盼着的大年就要来到,那一夜,我们基本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大年三十,当第一缕晨光洒满院子时,父亲开始打扫院子。用一根很长的木杆做吊灯笼的灯杆,在顶端绑上一束沙蒿,树立起来。这一天,一家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富贵的气息。心情都格外舒畅,因为这样的日子特别,也格外珍惜。

年夜饭是一年到头最温暖最柔情的仪式。下午父亲就从凉房里用笸箩端回猪、羊骨头,细致的用刀、斧剁成小块,均匀地码在大锅里,添上水,放上佐料,盖上沉沉的木头锅盖。

当太阳落山时,父亲给牲口饮水添草,把院子里的旺火点燃,把装裱好的灯笼放进麻油灯盏,吊在高高的灯杆上。家中的火炉子加了炭,熬一壶红砖茶。躺柜上点一柱卫生香,两根蜡烛,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这时,父亲在家中点放一个鞭炮,空气里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鞭炮的光、声、味让人的眼睛、耳朵、鼻子都能感觉到了,鞭炮的火药味增添了年味。

当灶间大锅里骨头的香味飘荡整个屋子时,让人闻了心里全是对即将到来的年的热烈期盼。腊月里准备好的食材,整齐摆放于团圆夜的炕桌上。父亲从柜子里拿出瓶装酒及几盒香烟,这在那时一般人家是没有的。父亲是教师,自然有些门道。记忆里,这顿最丰盛的家宴上素菜很少,各种平时见不上、吃不上的荤腥悉数登场。但最令人难忘的还是母亲用胡油拌的豆芽菜,还有那香甜酥口的炸虾片。那时的美味,实在是味蕾的绝美享受,是舌尖上的幸福,更是深植于心灵深处的味道和气息。我们一家人围坐笑谈,开开心心、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流香四溢的美味佳肴。我们家向来是不怎么敬神、讲迷信的,母亲只在大年三十做一锅糜米捞饭,叫“隔年捞饭”,表示粮食充足,来年更是大丰收。蒸一锅葫芦和番瓜,初一早上每人要吃一块,“初一吃瓜,年年往起圪跋”。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午夜时分,全家都出来围在旺火堆前,开始烤旺火。旺火烧得越高越旺,预示着来年的光景就越红火。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热闹的景象和气氛是寒冷的夜晚也抑制不住的。你这才体会到老人们总是说“过年是给娃娃们过了”这句话的真谛。

爆竹一声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正月初一,父亲第一个起床。洗了手,上完香,然后点燃鞭炮。村子里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早饭是油茶炒米,母亲将羊油放在锅里化开,倒入白面,搅拌后炒熟。再倒入熬好的砖茶,一锅香喷喷的油茶就做成了。炕桌上摆放着炒米、糕圈、油炸炸,每人再喝一碗黄酒,暖暖的节日气氛直渗到心底。

年味,是一种休憩,是一种祝福,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信仰。

年味,像清晨的薄雾,又像傍晚的炊烟,轻轻袅袅,飘飘摇摇。既看不到,也触不到。只在我们心头轻轻一拂,只要细心体会,就能寻到年味的踪迹。

家,是年味的发源地。有家,就会飘散出浓浓的年味。回家过年,回到父母身边过年,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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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王曾 校对:何苗 李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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