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个小混混，如何征服一个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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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摄于墨西哥Guanajuato

要了解一个陌生的国家，什么方法最好？

百闻不如一见，当然是亲自去一趟最好。但是，漫无目标地去一趟，意义也不大。最好的方法是，在去之前，做足了功课，带着目的和计划去。或者去了一趟才发现，那是一个被低估的地方，于是，带着各种疑问去研究。

对我来说，拉美就是这样一个被严重低估的地方，疫情前，我去了几个拉美国家。回来之后，念念不忘，这几年做了很多功课，才开始慢慢了解拉美的前世今生。

那么具体来说，我怎么做功课？

浏览视频

视频是一个不可代替的途径，直观具体，身临其境。但视频也有几个缺点。

首先，现在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好的视频内容却不多。另外，视频的信息密度太低。而且，人的思维有天生的惰性，一旦有画面，就会放弃主动思考。看的时候很爽，看完就忘。在我看来，视频，尤其是短视频，貌似是一种最先进的媒介，但实际上，却是一种非常低效的传播方式。

网络文章

如果说，视频是一种比较被动的灌输，那么阅读就是更加主动的摄取。在阅读的同时，你必须主动思考，将文字转化为信息，经过大脑处理，从大量的信息中，梳理出脉络，提取自己所需要的内容。

中国的网络环境比较特殊，有些事情不能说，而有些事情随便瞎说。尤其是写国外内容的文章，其实门槛非常高，首先，你至少得去过，其次你要具备一定的外语和专业能力。别的不说，查资料就很费时间，我写一篇文章，平均要5个小时以上。而有些从未踏出国门的写手，可以每天写一篇分析美国形势的文章，他敢写，还真有人敢看。

总得来说，在中国网络上，要找到优质的免费内容，犹如大海捞针。网上的信息，高度碎片化，对读者来说，时间成本非常高！也许一天看了10篇文章，只有一篇有用，其余九篇，完全浪费时间，这就是最大的成本。

纸质书籍

我觉得，虽然现在是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但要了解一个陌生的国家，书籍还是最靠谱的信息来源，这类书的作者，大概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行者。也就是各种旅行者，或者网红。这些人写作能力一般，但他们能提供一个新鲜的视角，或者一个独特的概念，以贩卖情怀为主，这样的书籍市场也不错，至于名字，我就不列举了。

第二类，学者。最大的优点是，专业水平高，信息密度大，系统性强。但是，学者的书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艰涩，读起来让人头疼。我曾经看过《印度均衡》，介绍公元前1500到2000年的印度，看标题是一本人文类的书，结果里面有一大堆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学模型，作为一个理科生，我都看了头皮发麻……没看几页，就放弃了！所以，买书也是一个高风险活动，浪费钱事小，浪费时间可惜。

第三类，记者。我上次推荐的两本书，一个是挪威记者，一个是中国记者。记者的文字功底绝对比一般人强，可读性自然也不差。同时，他们也有机会实地调查，数据比较靠谱。

最近我看了很多关于拉美的书，其中一本的作者就是一个记者，他让我系统性了解了哥伦布之前的拉美，也解开了我心头的2个谜团。

第一，美洲有这么宏伟的金字塔，而文明整体水平却很低？

第二，168个小混混，如何征服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

美洲有这么宏伟的金字塔，而文明整体水平却很低？

羽蛇神金字塔建成于唐宋时期，距今大约有1000年历史。金字塔的4面楼梯都是91阶，加上塔顶端的神庙作为一阶，总共有365阶，每一阶就代表一年中的每一天。

玛雅人对年历的计算，比当时欧洲人还精确。他们在没有望远镜的情况下，却算出天体的精确运行周期，结果和现代极为相近。比如玛雅人算出的太阳年长度为365.2420，而现代的精确测量值为365.2422天，一年仅仅相差17.28秒。玛雅人算出月亮绕地球一周的时间为29.5302天，而现代科技的测量值为29.530588天。

2018年摄于羽蛇神金字塔

再拥有先进天文算法的同时，玛雅人的农业，却依然是最原始的刀耕火种。说白了就是在原始森林里放一把火，烧出一片空地，然后用石头挖个洞，将种子放进去。没有施肥，不会耕田，完全是靠天吃饭。农作物除了玉米还是玉米，所以玛雅文明有时候也被称为「玉米文明」。

总之，美洲古文明，几乎都是发育不良的文明，在某些领域，非常发达，而在另外一些领域，却非常原始。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轮子」。

在看这本书之前，我也看了很多网络文章和视频，几乎都说，美洲文明始终没有发明轮子，原因是拉美大陆缺乏大型牲畜，最大的驯化动物就是羊驼，体重只有马的四分之一。其实，这些论点都是长期互相抄袭的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然后就成了真理。

真相远比传说复杂。

首先，美洲人发明了轮子！在tres zapotes奥尔梅克遗址，挖掘出一个带轮子的玩具。这让考古人员，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就是轮子吗？为什么当时的美洲土著不把它用起来？！用书中的一句话来概括这种不可思议：唯一比「未能发明轮子」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发明了轮子，却未能把它利用起来。」

美洲古文明，带轮子的玩具。

另外，古代中国发明了木头的手推车和独轮车，古埃及人用木头滚动运输大砖块，所以说没有大型畜力，根本就说不通，不是主要原因。

其实，历史有时候就是没有逻辑的，就像你考试的时候做数学题，思路一旦卡住，明明很简单，就是不会做，考完之后，才恍然大悟，只能卧槽一下，骂自己傻叉！这样的思维短路，不但我们经历过，美洲人经历过，欧洲人也经历过！

铧犁

中国人早在公元前3世纪时就发明了铧犁，呈V字形铁犁的刀片刻入土壤，犁臂像海鸥翅膀一样呈弧状，既能减少摩擦，又能提高效率。看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而中国的铧犁在17世纪被引入欧洲之前，整个西欧，法国、德国、荷兰等地，只会用一块相当于金属窄片的东西来犁地。这样做，摩擦系数高，效率极低，中国人用一头牛可以搞定的事情，欧洲人要用一群牛。

人的思维可以很有创造力，也可能很固执，群体的路径依赖，很容易造成思维固化。整整两千年的时间里，千百万欧洲农民，盯着刀片，看着它慢悠悠嵌入土壤，就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改变设计，提高效率。相比之下，与世隔绝的古代拉美人，没有把轮子利用好，也算情有可原了。

168个西班牙小混混，如何征服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

书中第76页说，1491年的印加帝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比大明帝国更大，也比伊凡四世统治下的俄罗斯更大，也大过当时的奥斯曼帝国。

这一点，其实有争议，明朝最小也有350万平方公里，而印加帝国，从200~400万平方公里的说法都有 ，比较靠谱的说法还是200万平方公里。但无论如何，在那个时代，印加也算排名前三的大帝国了。

征服印加帝国的却是一个西班牙小混混——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他是个私生子，童年贫苦，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也不会写字。后来去新大陆谋生，并在巴拿马定居，成为了养牛的农夫。此人就是出生草莽的狠人，受尽社会毒打，最后孤注一掷，报复社会，南下开拓新大陆。这种人做事，最心狠手辣。结果，还真走狗屎运，稀里糊涂，带领一个只有168个小混混的队伍，就征服了当时「最大的帝国」！

皮萨罗胜利的原因，其实非常复杂，可谓是「万事俱备，又不欠东风」的小概率事件。也可以概括为四个词：钢铁、马匹、瘟疫、内耗。

钢铁

在冶金领域，印加人再次点错了科技树。从技术上讲，印加文明并不落后。欧亚大陆的文明在冶金技术上，追求的是「硬度、强度、韧度」，制造工具和武器，技术迭代，不断进化，文明的层次随冶金技术的提高而升级。

而印加文明，却一味追求金属的「可塑度、可锻度、美观度」，他们似乎只知道用金属做装饰品。在哥伦比亚，我在事前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临时去了「波哥大的黄金博物馆」，进去之后，大受震撼，那真是一屋子的黄金啊！哥伦布来到之前的美洲冶金技术，已经非常先进。

其中镇馆之宝就是700年历史的「黄金船」The Muisca raft，上面雕刻着一位酋长和他周围的12名族人。当时的美洲人，知道如何通过「打磨和抛光」提高美感，工艺水平非常高。在显微镜下观察，黄金船的各个部分完全没有任何接缝，而人像以及每一个小装饰物都由同一块材料所做成，后面的金丝的直径都不超过1mm，简直太神奇了。

虽然美洲人掌握了冶金技术，他们却没想到用金属制作生产工具，提高生产力。打仗的时候，宁愿操着木棍藤条互相厮杀，也从来没有去想过利用金属制作武器。古代的美洲文明，就是一个非常奇葩的世界。美洲人的木棍藤条，当然抵不过西班牙人的刀叉剑戟。

马匹

在安第斯地区，最大的动物就是草泥马，平均体重只有135公斤，而西班牙人的马匹，比羊驼重4倍。物质上的降维打击，会给对手造成精神上的巨大压迫。在印加人的眼里，骑着「巨型四脚兽」的欧洲白人，就像他们神话中的半兽人，还没交手，士气已经短了半截。

其实，印加人也不是毫无胜利机会，当时，印加人的「国道」为羊驼专门设计，羊驼和马不同，他们喜欢走上走下，而大坡度的崎岖山道，对马蹄造成极大的伤害，让西班牙人战力受损。印加人还发明了很多游击战打法，比如「绊马索」，就让西班牙人吃尽苦头。虽然西班牙人拥有金属和马匹的优势，但区区168人，还不足以征服西半球最大的帝国。

瘟疫

很多视频和文章，都说印加文明不是被殖民者的武力征服，而是被殖民者带来的瘟疫（天花）征服。这样说也是对了一半，过程远比结果复杂。

瘟疫对印加文明的打击，的确非常大。但瘟疫并不是殖民者直接传染给印加人，而是经过上百年时间，通过各种印第安部落，由加勒比海地区，一路慢慢传播到安第斯山脉西侧。正好在皮萨罗攻击印加之前，瘟疫刚过高峰，人口损失也最大。书中有很多数据考证，非常有趣，这里就不多说了。

如果瘟疫提前几十年传染印加人，那么印加人早就有了集体免疫。如果皮萨罗晚来几十年，印加人口也可能迅速恢复。但历史没有如果，瘟疫和皮萨罗像事前约好的一样，接踵而至，都给印加人带来致命一击。

换个角度想，如果成吉思汗恰好在黑死病肆虐之后远征欧洲，那么，成吉思汗也可能像皮萨罗消灭印加帝国一样，彻底毁灭整个欧洲文明。

历史上的幸存者，都是实力加上运气的结果。

内耗

其实，光瘟疫，也不足以让印加帝国快速消亡。据科学推算，在古代，天花的死亡率大约为50%，而印加帝国的人口有2000万左右，瘟疫过后还有1000万人，说难听一点，只要团结一致，用口水都可以把168个西班牙人淹死。

问题偏偏就出在「团结」上。印加帝国的结构非常松散，内部矛盾错综复杂，内耗严重，这才让西班牙人有了可乘之机。瘟疫让统治集团覆灭，但幸存的党羽，在面对西班牙人入侵时，首先想到的是争权夺利，瓜分财产，而不是一致对外。

最奇葩的是，在印加帝国，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木乃伊」统治，皇帝驾崩后，就被制作成木乃伊供奉着，按照印加的文化，木乃伊依然拥有不朽的神灵，名义上还不是死人，于是，木乃伊的后宫开始垂帘听政。而地方诸侯不服管理，私底下勾结西班牙人。于是西班牙人就见缝插针，利用各种矛盾，轻松获得统治权。

写在最后

这本书就是《历史的碰撞：1491》。之所以叫1491，是因为哥伦布1492年在美洲登陆，也就是说，这本书说的是关于哥伦布登陆之前的美洲大陆。这本书在美国Amazon有多达4534个评分，对一本历史题材的书来说，非常难得。但这本书在中国的宣传没有做好，销量很一般，知名度也一般。

在中国很有名的美国作家何伟，在出版了《江城》之后，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志愿者，一夜之间成了美国各大报社追捧的记者。后来他成了国家地理、纽约客的王牌记者。而《江城》的英文版在美国Amazon书店只有725个评分。

《历史的碰撞：1491》的作者，就是一名文笔不错的记者，名字叫查尔斯·曼恩，他为了写这本书，无数次深入美洲大陆腹地。从结构上说，这又是一本非常严谨的学术著作，参考书目多达453种，所有引用参考，都标注具体的来源，甚至精确到页码。

本书的前72页讲的是Wampanoag（万帕诺亚格人）如何面对英国人侵略的故事。这一部分对中国人来说，可能缺乏吸引力。

万帕诺亚格是一个位于美国东北部的印第安部落，根本不是美洲文明的重点，但和作者本人很有关系。根据作者的族谱，他的祖母的祖母的曾祖父，是第一个在北美洲被绞死的欧洲人，名字叫John Billington（约翰·布林顿），他也是当年五月花号的乘客之一，曾经和该部落打过交道。

但本书第72页之后，就是印加人如何面对西班牙人侵略的故事，非常值得一看。两个故事有一个共同点：西班牙和英国殖民者，第一次登陆美洲的时候，都得到当地人的帮助，才生存下来，结果，欧洲人翅膀硬了之后，就把本地印第安人赶尽杀绝。

作者也没有袒护自己的祖先，本质上，英国人殖民北美和西班牙人殖民拉美，就是两个《农夫和蛇》的故事。

今天就先聊到这里，欢迎关注「茶狐看世界」，喜欢的话，请在右下角点一下“在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