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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我的,只能是我同类 | 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2015-11-01 黄灿然 译 诗人读诗

曼德尔施塔姆

Осип Мандельштам

「简介」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Осип Мандельштам1891—1938),俄罗斯白银时代(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最卓越的天才诗人、散文家、诗歌理论家。著有诗集《石头》《悲伤》和散文集《时代的喧嚣》《亚美尼亚旅行记》《第四散文》等。另有大量写于流放地沃罗涅什的诗歌在他死后多年出版。1933年他因写诗讽刺斯大林,次年即遭逮捕和流放。最后悲惨地死在远东的转运营,并至今不知葬于何处。他的作品曾被长期封杀,直到最近二三十年才重又引起文学界的重视,文集和诗集由多个出版社再版,并译介到国外,渐为世界诗歌界关注。


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黄灿然 译


▍我奉献生命的诗歌精神


我奉献生命的诗歌精神

那先知式的呼吸呵,

你触到什么样的心灵,

你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或者,你被旋律抛弃

更甚于沙滩中歌唱的贝壳?

它们的美丽球体,不为生者打开,

只让他们看到轮廓。


1909



▍啊,天空,天空,我将梦见你


啊,天空,天空,我将梦见你!

你不可以变得这样盲目,

日子不可以这样像一张白纸燃烧:

冒一点烟,剩一点灰烬!


1911



▍我冷得


我冷得直打寒战——

我想要麻木!

但是天空与黄金共舞——

它命令我歌唱。


1912



▍我在屋外的黑暗中


我在屋外的黑暗中洗脸,

天空燃烧着粗糙的星星,

而星光,斧刃上的盐。

寒冷溢出水桶。


大门锁着,

大地阴森如其良心。

我想他们哪里也找不到

比真理更干净的画布。


星盐在水桶里溶化,

冻水渐渐变黑,

死亡更纯粹,不幸更咸,

大地更移近真理和恐惧。


1921



▍我的野兽,我的年代


我的野兽,我的年代,谁可以

凝视你的眼睛?

谁可以用他的血

把两个世纪的脊背黏在一起?

血这创造者从

地上万物的喉咙喷射而出。

那逢迎者已经战栗在

未来日子的门槛。


血这创造者从

地上万物的喉咙喷射而出

把海骨的热沙抛到海滩上

像一条燃烧的鱼;

从高处的鸟巢,

从天空的湿块倾泻而下,

倾泻而下,胡乱地

落到你的死亡伤口上。


只有长笛所溶化的一片金属

能把一串串日子连接起来

直到一个时代破牢笼而出,

世界焕然一新。

这年代正带着人类的忧伤

把浪潮震荡成

金色的节拍,而一只小毒蛇

在草丛中呼吸着应和。


萌芽将会继续膨胀,

绿色的疯长将会爆炸,

但你的脊骨已被粉碎,

我辉煌的无主物,我的年代。

残忍而虚弱,你将带着

愚蠢的微笑回顾:

一只曾经会跑的野兽

盯着它自已的足迹。


1923



▍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犹如泪水,

犹如我的纤维,犹如我童年膨胀的腺。


你回来了——那么尽快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街灯的鱼肝油。


尽量认识这个十月的日子,

它里面蛋黄混着凶险的焦油。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还不!

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一本地址簿,

通过它我将听到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一个后楼梯上,那撕裂

肉体的门铃就响在我的太阳穴。


抚弄铁镣似的铮铮响的门链,

我彻夜未眠,期待那些亲爱的客人。①


1930


①“亲爱的客人”是警察的委婉词。——译注



▍不要吐一个字


不要向一个灵魂吐一个字。

忘掉你见到的,

鸟、老妇、监狱,

和其他一切。


否则破晓时分

你刚张口

就会像松针

开始颤抖。


你将回忆乡间小屋的黄蜂,

小孩沾着墨水的铅笔盒,

或你从未采摘的

森林里的蓝色酱果。


1930



▍狼


我放弃我在先辈们宴筵上的席位,

失去我的欢笑和荣誉,

为了未来世代能够有嘹亮行为,

为了部族能够高贵。


这猎狼狗的年代扑在我肩上,

但我的血不是狼的血,

那就干脆像塞帽子一样把我塞入

西伯利亚荒原那毛皮外衣的袖里:


这样我就看不到瓦砾或雪泥,

或车轮下血淋淋的骨头,

这样就只有北极蓝狐彻夜

以它们原始的美丽照耀我。


把我带进叶尼塞河缓缓流动

和松树伸展向星星的夜里;

我的血不是狼的血——

杀我的,只能是我同类。


1931



▍我也想对着世界


我也想对着世界多惊奇一会儿,

还有儿童和雪。

但微笑像一条道路——不能佯装,

它不服从,不是奴隶。


1936



▍剥夺了我的


剥夺了我的四海,我的远走和高飞,

只允许我踟蹰在暴烈的大地上,

你得到什么?一个辉煌的结果:

你不能停止我双唇翕动。


1935



▍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还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在你身边,虽然两手空空;

一阵欢乐穿过浓雾和饥饿和飞雪

跨越辽阔的平原直达你俩。


丰饶的贫乏,帝王般的穷困!

在其中平静地生活,日子安宁。

幸福的是这些白天,这些夜晚,

纯真的是那劳动者的歌唱的甜蜜。


悲惨的是那被自己的影子吓退像被狗

追赶的人,双膝遭一阵风收割,

而可怜的是那一身生命的破烂的人

乞求一个影子的施恩。


1937



▍要是我们的对头来抓我


要是我们的对头来抓我,

谁也不跟我说话;

要是他们没收整个世界——

呼吸和开门的权利,

肯定存在将继续存在,肯定人民

会像法官那样作出裁判的权利;

要是他们敢把我当畜牲看待,

把我的食物扔到地面上——

我将不会沉默或麻木我的痛苦,

而是写下我想写的,

并给我的声音套上十头牛的轭,

在黑暗中犁动我的手,

然后伏倒在丰收的全部重量下……


1937



▍人头


积聚如山的人头走向远方。

我在那里变小,他们再也不会注意我了;

但在被深爱的书籍和儿童游戏里,

我将升起来说太阳在照耀。


1936-1937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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