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耶胡达·阿米亥:给女按摩师的赞美诗

2015-12-09 傅浩 译 诗人读诗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是公认的以色列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也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国际诗人之一。生于德国的乌尔兹堡,十二岁时随家迁居以色列,二战期间他在盟军犹太军队中服役,目击了以色列独立战争和西奈战役,战后他当过多年的中学教师,先后出版了诗集《诗:1948-1962》《现在风暴之中,诗:1963-1968》《时间》等十余部,在欧美诗坛上具有较大的影响,被译成数十种文字。他曾经多次获得国际国内文学奖,2000年逝世。

本文由“135编辑器”提供技术支持

▼▼▼

阿米亥的诗歌已被译成30余种语言,罗伯特·奥尔特(Robert Alter)甚至说,他是自《圣经》时代的大卫王以来,被翻译最多的希伯来语诗人。他在英语国家影响极大,几乎所有诗集都曾被译成英文。在美国、英国、法国和德国,他都有大量读者。在人口只有几百万的以色列,他受欢迎的程度更令人叹为观止。

阿米亥诗歌最早的中译者之一傅浩,还屡次提到一个不无夸张的说法:以色列士兵上战场,必带两样东西,一是行李,二是阿米亥的诗集。



耶胡达·阿米亥诗新译17首

傅浩

◎奢侈


我叔叔葬在谢赫巴德尔,我另一位叔叔

散落在喀尔巴阡山间。我父亲葬在桑赫德里亚

我祖母在橄榄山上。他们的父亲的父亲

葬在不是耶路撒冷的河流和森林附近

下法兰克尼亚的村落中间

半已损毁的犹太人墓园。


我的祖父,他在厨房下面的牛棚里

让眼神沉重的母牛皈信,凌晨四点钟起床。

我继承了他早起的习惯。由于梦魇

而嘴里发苦,我出去喂我的噩梦。


祖父,祖父,我人生的大拉比

出售我的痛苦吧,就像你在逾越节前夕

出售我发酵面团:让它们留在我体内,

甚至继续折磨我,

但不是我的。不再属于我。


这么多墓碑散布在我人生的过去中,

镌刻的人名好像废弃的火车站名,

所在之处不再有火车经停。


我将怎样走过这所有路程,

我将怎样把它们全都联系起来?我养不起

这么昂贵的铁路系统。这是一种奢侈。



◎好时机


与新欢幽会的好

时机同样是

安放炸弹的好时机。


在季节与季节的

结合部,

在蓝色的心不在焉中

卫兵换岗的一丝混乱

在接缝处。



◎野和平


不是挺火的和平,

甚至不是狼羊共处异象的和平

而是

犹如一场兴奋之后内心的和平:

只能谈论一种大厌倦。

我知道我会杀人

我已经长大成人。

我儿子玩的一把玩具枪会

睁眼闭眼叫“妈妈”

和平,

没有铸剑为犁的喧闹声,没有话语声,没有

沉重图章的戳盖声:让它

轻浮,像慵懒的白浪沫。

让伤痛歇歇,

痊愈还谈不上。

(孤儿的尖叫声从一代传到下一代,

犹如在接力赛跑中:

接力棒从不掉落)


让它

像野花一样,

作为原野的必需,突然来临:

野和平。



◎给天使的高级训练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我的人生就像靶子一样圆,正中是我童年的黑色

靶心,那里是我的要命处),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用假人训练:一个像人

头的头。一个逃跑的人。

或慢慢经过的人们:

一个玩耍的孩子,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我爱人,在她窗前,

都慢慢经过世界边缘

破烂红瓦堆上的

枪手眼前。



◎在阿布托尔的回忆


在那里,边界上,立着一座老棚屋

一半是会堂,一半是士兵的淋浴房,

房顶之上是储水罐,为盖满尘土的

身体提供水,

也为仪式前洗手提供水。

通过水管,高高在上的上帝为二者

提供足够的用水。


安息日赞美诗从下面升起,

与淋浴的毛乎乎男人的叫嚷声一起。


主是个斗战之人,

他的名号的“万军之主”;

士兵是个年轻之人,

他的名字刻在一个圆牌上。


主创造了人,

给他开了许多孔窍,

以后在战争中

也会同样对待士兵。


◎肚子疼的时候


肚子疼的时候

我感觉像全世界。

头疼的时候,

笑声从我身体的错误地方升起。

我哭的时候,他们把我父亲放进墓穴,

太大的大地之中,他不会适应的。

我是个刺猬的时候,我里外翻转:

刺朝里面长,刺痛我。

我是先知以西结的时候,我会在战车的异象中

只看见一头牛沾满牛粪的蹄子和污秽的轮子。


我像个搬运工,背着沉重的扶手椅,

走了很长的路

也不知道他可以把椅子放下来坐上去。


我像个老式的火炮,

但很精准:欢爱时

后坐力很大,一直后退到童年,很痛。


◎没有结尾的诗


崭新的博物馆里面

有一个古老的会堂。

会堂里面

有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博物馆里面,

一个会堂;

会堂里面,

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心境的平和,心境的平和


“心境的平和”,我父母说,“一个人必须

达到心境的平和。”

就像富有的阿拉伯人,他们在耶利哥过冬,

在拉马拉度夏,忘记其间的沙漠。

他们也忘记中间。或者,就像有人

把熟睡的孩子从他睡着的地方抱到床上

他也不醒。或者就像一个人安放炸弹

然后走掉,就连他的行动的回声也听不见。


一个女人曾对我说:我平和的生活

在历史之外。我告诉她:妓女喇合也这样说,

“我住在城墙上,”瞧瞧她

是怎样进入历史,没有出来。


心境的平和,心境的平和。只有一回我想进入

每天傍晚我从书桌前看见的那个房间。

窗帘综述拉上的,

有时候里面有灯光。


我生活了相当长时间,希冀

不过如此,而不是天国。


◎纽约大学


在大学门对面宽阔的人行道上,

一位老妇人坐在轮椅上

她是遵医嘱坐在这里的

好让年轻的人流每一天

都漫过她,就像做水疗一样。


◎对这国土的爱


这国土被划分成记忆地区和希望省份

其中的居民彼此混合

犹如参加完婚礼回来与参加完葬礼回来的人们相汇合。


这国土没有被划分成战争地带与和平地带。

一个挖掩体躲避炮弹的男人

会回来跟他的女友睡在那儿,

如果他活到看见和平的话。

这国土很美丽。

就连周围的敌人都用在阳光下

闪闪发亮的武器装饰她,

好像脖子上的珠子。


这国土是包装的国土:

她包得很精致,一切都在里面,捆扎得好好的,

绳子有时候割人。


这国土很小,

我可以把她包在我体内。

地表的侵蚀也侵蚀我的安息,

基内雷特湖的水平面总是令我挂怀。

因此,我可以闭着眼睛

感受她全部:海洋-谷地-山丘。

因此,我可以一下子记起她身上

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人临死之际

记起他的一生。


◎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我看见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小圆帽,绣着

很久以前

我爱过的一个女人的

内裤的花样。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看他,

他走过去以后我为什么回头,

他耸耸肩,走掉了。


我咕咕哝哝自言自语:同样的

牙呢,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像那样的速度


我在看着我种植的柠檬树

一年前。我需要一种不同的速度,一种更缓慢的,

以观察它的枝桠的生长,它的叶子的展开。

我想要像那样的速度。

不像阅读报纸,

而像小孩学习认字,

或像你静静地破解古墓碑上

镌刻的文字那样。

《妥拉》经卷花一整年所做的事情——

从创世之初一路卷到摩西之死——

我天天匆忙地作者,

或在不眠之夜,辗转反侧。


你活得越久,就有越多人

评论你的行为。就像一个工人

在检修井里:在他上面的井口旁,

人们为站着,任意指点,

高喊着支招,

但他独自在下面,在他的深度里。


◎在新奥尔良大学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带我逛校园

他已故的棋子陪伴着我们,像天堂似的令人愉快。

女孩儿们躺在草坪上,上帝躺在天堂里。

在这漂亮的地方,芳香的花床之间

豪华的图书馆大楼毫无意义

图书馆就像孤儿院,

书籍静静地站在那里,整齐成行,

文字的父母早已死去。

发生过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历史就是把大厌倦传给

新鲜的人,如这些女孩儿,

在这里草丛中几乎全裸着晒太阳,

等待日落,

使她们显得更加美丽。


◎以法莲群山中的初秋


在正在铺设的道路旁

一群工人在清冷的暮色中

挤作一团。

太阳的余晖点亮这些人,

他们用推土机和压路机

做了应该做的事

它们也做了应该做的事

人和机器有着共同的信念:

他(它)们不会从这星球掉落。


海葱已经从野地里长起

杏树上还有杏子。

大地还温暖,像小孩子头发

覆盖下的头。第一阵秋风

吹过犹太人和阿拉伯人。

候鸟彼此呼唤:

看哪,待在原地的人类!

在天黑之前的大寂静中,

一架飞机掠过天空

朝西边下降,咕嘟嘟一阵响,

好像美酒入喉。


◎亚革悉的博物馆


一只大猫钉在院子里。它将永远等待

所失去的船。它的渴望装点着世界

它的锈蚀是失去而不再回归的一切的旗帜。


大门口一堆数百年前的

火炮弹丸。击中的弹丸,

和没击中的弹丸。收藏者未加区别。


从屋顶上,你看见加利利西部

繁茂葱绿,土地肥沃。道路深深

切过其中,就像泳衣边缘在大腿

和屁股上的勒痕。令人垂涎的土地。


屋内,一大堆杂物。

一件来自古代异象的脱粒机,

一把来自预言的草叉和死人的磨。

许多碾磨、挤压、破裂工具

和许多锁闭、抛光工具,

建造和破坏工具,

如《传道书》所记载。但最突出的是

失去了工具的把柄,只有它们存留下来。


我们能从此得到有关人类灵魂

及所剩一切的什么知识?我们能得到

有关失去的工具和握过它们手的什么知识?


黄昏时太阳落入海中

好像某人听说了所爱之人的死讯。


一个男人从海边归来,手里拎着鞋子

仿佛拎着他的灵魂。

一张有着精确日期的报纸飞走了。

两艘战舰驶过:一艘向北,一艘向南

昼行人与夜行人交换地点。

在手电筒光柱中我看见卫兵换岗。


那边的小丘上,古墓夜间

开放。与鲜花相反。


◎给女按摩师的赞美诗


你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是个渐老的雄性动物,充满有关

沙仑和许多百合花的记忆。


人打我的背,我任他打。我把我的眼泪

变成香料,我的汗水变成香辛料

我的叹息变成抚慰的曲调,

我的血液循环在我体内涌起,

就像节日里的祷告循环。

水龙头从墙上伸出,像先知似的,

有的淌着水,有的关着。


面包和马戏持续整个夏季

统计数字和永恒的痛苦,

夏季账目和为终结的计划

此日的终结和所有日子的终结。

墙上一幅北方雪国

日落图,太阳本身

落在最后的橘树林以外。

(女孩的气味像橘子花的气味。)


手表的灵魂开始吠叫

甜蛋糕受伤而死

砂糖落入战争。


引自“每天读点好书”



-END-

©詩人讀詩

让诗歌发出自己的声音



微信号:YSSRDS

点击“阅读原文”即可购买 杨键诗选!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