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军每日一案：随想集（之八）

随想集（之八）

一

某行业协会发布“业务推广行为规则（试行）”，对行业内机构和个人推广业务做了若干禁止性规定，我看了之后不由非常困惑。

例如其中有一条规定，禁止行业内机构和个人“在公共场所粘贴、散发业务推广信息”，以及禁止“以电话、信函、短信、电子邮件等方式针对不特定主体进行业务推广”。结合该条最后一项为“其他有损律师职业形象和律师行业整体利益的业务推广方式”，想必禁止上述行为的原因是“行为规则”认为这两种方式推广业务太“cheap”,有损行业高富帅形象。

可是，如果在广大不太发达的小县城，或者乡镇农村，一个较低成本运作的行业内机构，为何不可以采取这种低成本的业务推广方式，向广大低收入然而需要法律服务的人群推广业务呢。说到底，法律服务是市场行为，应该服从于市场经济运作规律。同时还应该遵循法无禁止即可行的规则将行业做大做强。制订如此严苛的业务推广规定，法律依据是什么呢？

再例如“行为规则”还禁止行业内机构和个人“不收费或者减低收费（法律援助案件除外）”推广业务。我自己在法庭也曾屡屡目睹律师因为低价或者免费代理“商业维权”案件，导致服务水准极其低劣的状况，我想该规定的初衷应该是希望改善低价收费导致低质量服务的行业乱象。但是如果确实有行业内机构和个人因为专业强、业务熟、效率高、成本低，同时还兼有法治情怀，可以低价提供优质服务，又或者新年酬谢老客户愿意免费赠送一次服务的，行业协会真的有权逼迫他们收费以及高收费？新的反不正当竞争法和消费者权益法高悬，此举真的不会损害消费者权益？

行业管理，一是要依法，二是要科学，三是要多激励少“严禁”，这真不是简单粗线条的十几个“禁止”就可以解决的。

二

原告抄袭欧盟专利在国内申请专利，把同行告了个遍；被告在庭上口口声声说请法院“尽快结案”，还其清白，却不想想自己其实也在山寨欧盟专利。这种庭开得叫人除了生气还是生气。

下了法庭，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专利申请和授权数量突破若干若干数字”，“创多少多少新高”的报道。两相对照，这些数字中垃圾专利、抄袭专利的水分是显而易见的。这些伪专利的授权及其权利人后续发起的维权行动乃至于诉讼，浪费国家司法资源，损害创新，阻碍企业自由经营，增加经济成本，百害而无一利。

媒体单向报道专利授权数量作为创新成绩，导向是错误的。

三

美国民营企业SpaceX的“重型猎鹰”运载火箭成功发射，其中火箭助推器回收的震撼场面，叫我看得不由热泪盈眶。这是我们在无数部关于外太空的科幻电影中熟知的镜头，而今天，拜人类中佼佼者所赐，成为了现实。 

即使像我这样的外行，也可以看出马斯克的成就是划时代的革命性创举。火箭稳定回收的成功，意味着宇宙飞船可以自由起飞进入外太空,并回航地球。这不仅巨幅降低了火箭的制造成本，使得其大规模民用成为现实，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宇宙将逐渐不再是一个无法探知的巨大的黑暗所在，人类可以进一步勇敢而谨慎的迈开自己的脚步，向深远的未来进发。

正因为有了像马斯克这样的伟大人物，对未知抱持无穷的好奇心，对行动抱持奇妙的想象力，对失败抱持绝不放弃的坚韧，对人生抱持永远的浪漫情怀，人类才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在过去难以想象的乘坐飞机翱翔在苍穹之下白云之上，千里江陵一日还，到现在已是家常便饭。而未来也不难想象，每个普通人都可以早上起来，出发到机场，乘坐飞船，飞越月球，飞越太阳系，飞向宇宙深空以至于无穷……

四

我们经常被教导要自信，要坚持自我；也经常被鼓励要改变自我，要获得一个全新的人生。有趣的是，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主张都是正确的。

可见，空洞的态度和立场宣示毫无意义。最重要是要找到哪一部分自我需要坚持，而哪一部分需要改变。

五

成功发射了重型运载火箭的马斯克一直认为，在未来20年之后，全球12%至15%的劳动力将因为人工智能而失业。一旦迈进“强人工智能时代”，人类会无法控制计算机到底学了什么、认识到了什么。机器可能会发展出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思维模式，它们会毫无顾忌地灭绝人类。至于如何解决呢，他决定在人工智能毁灭地球之前，为人类拓展出一片殖民地，那就是火星。除此以外，马斯克还投钱办了一家高科技公司研究人机接口问题。也就是要把人类增强成半机械人，从而在未来与人工智能的战斗中获取优势。

相反，谷歌是世界上对AI研发投入最大的公司，马斯克与谷歌的联合创始人拉里佩奇,两人对AI的看法截然不同。谷歌的科学家认为，人工智能非但不会使人类灭绝，反而有可能帮我们实现永生。

问题来了，无论马斯克还是拉里佩奇，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人物，我们究竟该相信他们谁呢？我们该拥抱AI还是拒绝AI？我们该飞向外太空呢，还是在人类智慧尚未完全发达之前,不要去随便惊醒宇宙黑暗森林中的猎人？

虽然以我们普通人的智慧，无法回答这些难题。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有马斯克和拉里佩奇这样截然相反的智慧主张和超凡行动力存在，我们现在和未来的世界才能够保持平衡。未来无论他们谁赌对了，我们都不是输家。

六

科技和商业模式以惊人的速度革新，使知识产权法定的原则受到空前的挑战。未法定的权利是否应该受到保护，如何保护，利益如何平衡？

不断有利益截然相反、观点截然对立的人向司法喊话，要求司法这样、要求司法那样。我们也确实可以积极吸取普通法体系中“法官造法”、司法有为的做法，给那些未法定的知识产权一个说法。

但是，这样做的同时，也不仅使人如履薄冰，充满惶惑。因为其一，个体裁判者在个案中的视野毕竟带有局限性，他很难每次都准确的界定出保护创新与尊重公共利益的边界。其二，说到底，对于未法定的权利，保护与否应该尊重社会绝大多数人的意见，是大多数人利益博弈的结果。而真正反映大多数人利益的结论，通过立法去获得，才是最好的途径。

七

小时候看春晚和现在看春晚，感受已经很不同了。

其实春晚就是春晚，过去和现在，并没有实质性的不同。

观众已经长大了，而春晚，并没有随观众一道成长，还是“淳朴”如初。

八

有媒体称中国“现在物质空前丰富”，已经是“万物俱备、什么都不缺的年代”，“物质幸福时代已经结束，新时代来临”。

中国先贤说，仓廪实而知礼节。也有俗语说，三代养一个贵族。前一句话是说一个社会只有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基础上，才能有发达的文化、艺术、礼仪、道德教育。后一句话是说，这种能够培育丰富精神世界的极大的物质丰富，需要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例如三代的期限。

毕竟，我们大家都还在为房价高、看病难、升学苦、工资低而打拼，号称”物质幸福时代已经结束”，为时尚早。媒体要接地气、安抚大家惶惑的心灵的，不妨学学粤港文化中的“我恭喜你发财 我恭喜你精采  最好的请过来  不好的请走开 Oh  礼多人不怪”。

九

由于各种原因，犯罪并非一定会得到惩处。

这些原因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权大于法，司法不公，真相难以复原，证据灭失，罪犯是老弱病残青少年，以及具有各种法定酌定的从轻减轻情节，等等。

被害者及其亲属并不会因为明白这些原因，而减少或者熄灭他们的仇恨。相反，很多时候仇恨会被这些原因激发、催长，复仇的火焰吞噬一切。

普通人，有没有权利把法律握在自己手上？把复仇的利剑，从正义女神手中夺过来，斩向犯罪者的头颅？

个人鱼死网破的复仇，并非没有正面的意义。例如，在司法不公的情形下，被害者的复仇，会引发社会的高度关注，促使纠正那些错误的判决，实现事实上的个案公义。甚至，更为长远的，能够激发人们对司法公正的思考和追求，从而使得整个社会环境更为公正和干净。再例如，在立法不健全、或者失之偏颇的情形下，这种复仇带来的轰动效应会引发对法律的再讨论和修改，使法律制度更为完善。

既然复仇有如此大的作用，人类为何还要建立一个司法体系，去惩治犯罪者，包括为复仇而犯罪的人呢？

因为，同态复仇，是人类从野兽进化到文明的过程中抛弃掉的东西。还因为，个体手中掌握的公义，与司法体制掌握的公义相比，前者更为狭隘、危殆，而后者更为全面稳固牢靠。

任何人不经审判，皆不应被处刑。是为了通过合法的程序保障，去尽可能的还原事实真相，保护个人权利和社会正义。

因而，裁判者无论多么的同情个体被害人，都应该无条件的、坚决的惩治复仇者，捍卫法治。虽然这种决定，有时在感情上极其令人痛苦。

十

有什么样的国民素质，就有什么样口味和偏好的电影观众。电影院灯黑之后的观影笑声和议论，是国民素质的窗口和镜子。

十一

一个人要多讨厌，才能做到让被他热情洋溢赞颂的人也讨厌他。

然而，几千年的历史，哪个时代缺过这种小人？

我以前写过“英雄墓木已拱，小人飞黄腾达，看客万古哑然。什么是历史，这就是真实的历史”。

可是，历史还有下半句：英雄名垂千古，小人遗臭万年，看客虽然沉默，内心却仰慕英雄。

十二

位置越高，视野越宏大广阔。

但是位置越高，离一个个具体生动鲜明、拥有活生生的喜怒哀乐的普通人也就越远。

此时，在位置高的人眼中，由于视距太远，人容易被视为蝼蚁。

十三

游戏动作设计有没有独创性？网游直播是不是合理使用？游戏玩家的行为是不是创作行为？互联网服务商提供的广告他人是否有权屏蔽？

抽象的争论这些问题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在这些问题的后面，充满了千差万别的行为，几乎不存在一个能够概括所有行为、并能够适用于所有行为的一般规则。个案的差异，决定了还是要用现行法律规定去分析适用个案事实，并得出相应的、有差别的结论。

十四

平时过于忙乱，等到了这个春节，趁着农闲，狠狠做了半个月的饭，尤其是大半桌年夜饭和一桌年后的家宴。

爸爸是湖南人，妈妈是河南人，我做饭的技能，无非是来自从小吃到大，看熟之后的依葫芦画瓢。还有就是到广州时间长了之后，在饭店吃饭学来的粤菜菜式。没有专业学过，无派无流，在厨房乒乒乓乓，左右开弓，纯属乱来。

清蒸鲜鲍、清蒸珍珠斑、清蒸鸡、红烧半干晒鳊鱼、红烧带鱼、红烧鸭子、辣子鸡、酸甜排骨、酱爆回锅肉、酱香肘子、卤鸡、卤鸭、卤香干、卤牛肉、麻辣小龙虾、凉拌折耳根、凉拌海带丝、酥肉滚生菜汤，干煸四季豆豇豆.......，不一而足。偶尔会犯咸一点或者淡一点的小毛病，可是吃的人还是很捧场。尤其是9岁的侄女，她只要听说有小姑妈的卤鸡吃，就会欢呼雀跃。

做多几餐，自然会有一点小小的心得，比如卤鸡之前一定要把鸡在烧沸的水里过一遍，把血水倒掉去腥；烧辣子鸡之前要把鸡在锅里用微火煸干,再放油炒；红烧鱼之前务必要边开火烧热锅，边用大块的生姜擦锅，以防止煎鱼的皮粘锅；蒜苗极其容易变色，酱爆或者红烧要点缀蒜苗的绿色的话，一定要最后放，放下去十秒就起锅；清蒸珍珠斑出锅时一定要把盘子里蒸鱼渗出来的水倒掉，再放葱丝、酱油，用滚烫的油浇上去.......总之烹调食物，就是要把每一样东西的不好去掉、遮盖掉，把它的好发挥出来，展现出来，让它最后上桌的时候，变成一朵盛开的鲜花，容光焕发，娇翠欲滴。

很多女性朋友曾忠告说，不要闻太多厨房的香味和锅气，这样容易变胖，极其不健康。可是我却总觉得在厨房里最快乐的时光，是一边往卤鸡上不停歇的浇卤汁，一边听锅在火上“卜嘟卜嘟”的声音；或者红烧鱼最后准备起锅的时候，把一大把葱丝撒进锅，然后等着葱香味和着锅里的水汽水雾升腾而出，扑满整个面孔。

李静睿在评论美国电影《革命之路》时说，“以往有家庭隔在他和‘理想’之间，他心安理得藏身于后，抱怨现实，哀叹命运，像我们每个人都正在做的那样，但等到了巴黎，他将失去理由，他得直面理想，直到发现，自己没有理想，巴黎又不会魔法，并不能从虚空中变出什么，它只是撕去遮蔽，袒露虚空。”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理想到了最后，不过是锅碗盆瓢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在大时代的洪流里，你无论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都不能保证自己最终手中一定会握有什么。

厨房里，几乎有人生所有的况味，酸甜苦辣咸麻香。人生，不过厨房里的一碗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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