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所 | M.I.芬利：我再次重复我的历史观
M.I.芬利（1912-1986），20世纪西方最有影响的古史学家之一
古典精英主义理论强调必须把民众的政治参与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平民的冷漠恰是民主的更好方式的主张，然而芬利在《古代民主与现代民主》中驳斥了这一说法，从而表明古典精英主义实际是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
我没有用很大的篇幅谈论政治家和记者们的微不足道的争论。我一直想做的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本书第一章的主题之一 ，即政治冷漠在民主精英理论中的位置。我的看法是政治冷漠远不是健康的民主制所必需的条件，而是对不同利益集团在决策领域的不均衡现象所做的退出反应。换句话说，是对“政治的发展" “把对利益表达的优先职能赋予了合法化的权威" 一的一种回应。
我再次重复我的历史观：如果政治冷漠在民主制社会不是如此大规模地显而易见，那么它当时的强度必定是在它或者受欢迎或者被唾弃之前得到解释。莫里斯·约翰尼把政治冷漠赞扬为“对狂热者的对抗力量，狂热者是自由民主的真正危害者"，而利普赛特把狂热行为称作“极端主义者的运动"，他们是“社会各阶层中的不满现实者和心理空虚者，失意者，生活无保障的人，文盲，不懂世故和崇尚威权的人"
对这样一种历史观点还需要再次考察。性格偏执和孤僻的人、生活无保障的人、文盲与不谙世故的人始终伴随着我们。事实上，在所有前工业社会，经济没有保障和缺乏教育是经常现象，是大多数人的命运。为什么现在这些人变得政治冷漠，同时又是潜在的极端主义者呢？就心理空虚和社会隔绝而言，在古代雅典或19世纪早期新英格兰城镇之类的社会中是相对很少见的，这可能是事实。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那么在我们这个缺少共同体感的社会中致力于解决孤独和隔绝，就如同把共同体感的缺失当作美德一样，是合情合理的。
最后，什么是极端主义者的运动呢？在专制政府统治之下，暗杀和军事政变往往是引起政府政策发生重大改变的唯一可行方式。然而在民主体制下，根据定义，机会总是可以通过讨论、辩论和选举程序而获得。那么，一场运动能够被恰如其分地定义为“极端主义者运动"（我们必须承认这个术语具有任意性），不是根据它所造成的变化程度，而是根据它的决策，即传统民主程序对运动欲达到的各个目标不起什么作用，因此必须采用的方法就是突破民主制。这类运动在过去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至少在雅典，颇有意思的是极端主义者集中在受过教育、经济上具有保障的上层阶级中间，他们中有些人必定参与了公元前462年谋杀伯里克利政治上的良师益友厄菲阿尔特的行动，并于公元前 411年采用恐吓或谋杀手段造成短命的寡头政变。
古希腊人的议事会厅(bouleuterion)
极端主义者运动在20世纪的西方民主国家起了重要作用，这一点不容否认。精英主义理论家对此又做何解释呢？一方面，潘洛希兹姆博士认为：这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一种世界，任何没有发现这一点的人都把一堆绰号顶在了自己头上，如个人失败、心理空虚、没安全感，大老粗、独裁主义者。“正在丧失的品质一一是克制的品质。”另一方面，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理论，即民主制的精髓在于制定政府政策的机会被局限在互相竞争的政治决策者之间定期选择。这一学说的逻辑存在缺陷，它否认大部分人可以有效参与决策过程，理由是他们的要求可能是极端主义的"，并把他们缺乏克制力作为把他们排除在决策过程之外的正确依据。对于这种说法已经有了很好的回答：关于城市贫民窟的理论严重有误。它把社会生态条件转化为心理特征，把加害者的扭曲特性转嫁给了受害者。实际上，关于贫民非理性的所谓无可争辩的假设，已无情地导致那些最荒唐的预测得以自我实现。”
必须考虑到任何既定利益集团都有放弃民主程序的可能，因为它们认为不能通过民主来实现自己的目标。我提到的雅典寡头集团就是这样的例子，他们的信念具有不错的依据：考虑到雅典的政府程序，他们只有借助恐吓、谋杀和欺骗才能战胜公民大会。我们的程序与此必有不同，但当这种不同达到一定程度，即精英理论转变成为明确的美德时，关于“不可能被说服"的信念又怎么可能被验证呢？这种情况所提出的问题是极为复杂和难解的。对目前和更遥远的过去的历史考察表明，试图通过退居冷漠（当作一种美德）来解决问题是不顾这种现象的令人绝望的做法。
（本文选自《古代民主与现代民主》，商务印书馆2016年7月出版。）
M.I.芬利（Moses Israel Finley,1912-1986），20世纪西方最有影响的古史学家之一，剑桥大学古代史讲席教授。其主要研究领域是古代希腊史，但更多以整个古典世界为研究对象。
译者郭小凌，世界上古史专家，首都博物馆馆长，古典文明译丛主编 。郭子林，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世界古代中世纪史研究会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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