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幼儿园每年有一次和家长的单独谈话，聊一聊孩子近一年里的发展情况和变化，主要聊四个方面，情感，社交，运动，认知。这些年来，我已经学会了把德国老师的话“降一档理解”——老师说太棒了，意思就是不错；老师说不错，意思就是凑合；老师说凑合，意思就是相当凑合。老师一般不会说相当凑合，如果说了，那么基本四舍五入约等于无可救药。
尽管这样，听到老师描述饼饼在幼儿园的表现，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说的是我家娃么？
1. 对“不同”的包容和接纳
他说，饼饼在同理心和情感上的表现，在同龄孩子中非常突出。去年班里新来了个男孩M，4岁的孩子，由于生理上的一些缺陷，说话口齿不清。不是s和sh不分的那种口齿不清，而是无论说什么都没法准确发音，嘴里像含了东西，别人很难听懂他说话。四五岁的孩子，对于这种在某方面和“普通孩子”不同的同伴，通常会有一种天然的隔阂。这种隔阂不见得是恶意的，也说不上是一种歧视，但事实就是，大多数孩子不愿意和M一起玩，对他不耐烦，因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不仅没有因为M的“特殊”区别对待他，看到M被男孩们冷落在一边，她还会过去拉他一起玩。她觉得，M很友好，从来没做过让我生气的事，我可以和他做朋友啊。由于很多孩子“嫌弃”M，老师在晨圈上特意提出了这个话题，引导孩子们怎么做，还用饼饼当榜样，因为她几乎是班里唯一主动搭理M的孩子。其他孩子听了老师的话，开始接受M一起玩，但老师说，根据他的观察，大家多少有一点“施舍友情”的感觉。但饼饼对M不是抱着“怜悯”的姿态，她是真的不介意他说话不清楚，对她来说，生理缺陷或某方面的短板不是友情的门槛。饼饼在家跟我聊天，提起M的时候，每次都只是说和M玩了什么，就像说起其他孩子一样。在老师和我谈话之前，我完全不知道M是个有点“特别”的男生，饼饼从来没和我提过这个，因为她从来没介意过，自然没有提的必要。她从心底接纳M的“特别”，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有做得好的事情，和做不太好的事情。提到社交和面对冲突，老师和我描述饼饼的表现，用到了“聪明”和“平衡”两个词。虽然她和朋友来家里玩也会上房揭瓦，但如果一大群人在她耳边吵吵，她受不了。这点我完全理解，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热闹都是别人的，我只觉得吵闹，内向性格的人都懂。内向孩子的能量是收敛的，太吵闹的环境对他们来说很耗能，所以当班里孩子多，尤其男生大喊着追逐打闹，把地板踏得咚咚咚响，饼饼就会觉得不舒服。老师说，这种情况下，有的孩子会抱怨，会要求别人别吵，但饼饼通常不会。她很清楚，在玩游戏的活动室，大吵大闹是被允许的，她不会让所有人都以她为中心改变。她很聪明地选择去安静室，这本来是给孩子们中午休息的地方，安静室里有规矩，只能安静地翻书，小声说话，或者躺着睡一会，不可以吵闹。当那些孩子从活动室追逐打闹到安静室，破坏了这片净土，她就不会忍了。她会制止，如果对方不听，她就去喊老师来维持秩序，赶走那些孩子。老师说，他观察饼饼在社交中解决冲突的过程中，会接受一些她没法改变的事，也会想方设法做一些她能够影响的事。一味要求别人为自己的需求改变，这是自私，一味改变自已以与人方便，这是冤种。社交技能就是明白，什么时候别人不应该为我让步，什么时候我不应该妥协容忍，在这中间找到平衡，既不利己主义，也不当大冤种。
3. 拒绝是终身受用的技能
饼饼上幼儿园四年了，这样的一对一谈话进行了三年，每次谈话都少不了说到一项能力：“大声说不”的能力。当别人做了一些让你不舒服的事，当你感到身体界限被侵犯（无论对方的动机是恶意还是善意），你应该非常严肃、清晰、明确、有力地大声说“不”，喊“停”。这个不是我们今天告诉孩子，孩子明天就会照做的，它和绝大多数技能一样，需要通过练习不断强化培养。老师拿出了两年前的评测表，上面记录着饼饼3岁时候的表现——在别人抢走玩具或者推了她一下，饼饼不会拒绝，也不会寻求求助，只是很绝望地眼神看老师，期待被老师看到，过来帮她声张正义。
一年前的测评表上，这么记录了饼饼4岁时候的表现——可以在被不公平对待（比如抢玩具/推搡/插队等）的时候说“不”，但声音还不够洪亮，以致于一些孩子不严肃对待她的拒绝，所以经常需要老师介入。
这也是饼饼之前经常和我抱怨的，我说“不”了，但那些孩子不听。老师说，这一年来，饼饼的一个巨大进步就是，拒绝的声音特别大！她平时说话还是很温柔，音量不大（这也是需要改进的地方），但一旦有人把她惹毛了，或是侵犯了她的身体边界（比如冷不丁被别的孩子摸头发摸脸），她会使出洪荒之力呵斥阻止对方。记得幼儿园新来的老师也和我说，她上班第一天，听到饼饼大声呵退一个夺走她手里玩具的孩子，不光那个孩子被震住了，她也震惊了。她没想到这么柔声细语的小姑娘，小小的身体里有这么大的能量。老师说，看到饼饼在“拒绝”上的进步，他特别为她感到高兴，这是可以终身受用的技能。4. 突如其来的强行升华
听老师称赞饼饼对“特殊孩子”的包容和接纳，面对社交冲突的“聪明的平衡”，我一度感觉有点不认识这娃了。但仔细想想，这就是我闺女的做事风格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又好像更懂这娃了。可能也不是孩子多么包容和懂得平衡，是我们长大后变得太不包容、太不懂平衡了，才显得这些品质那么可贵又那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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