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事难料

在很多文学、影视作品中，汉惠帝刘盈往往被塑造成为一个傀儡皇帝的形象。其实我们看汉惠帝头三年这段历史，虽然吕雉强势，虽然刘盈软弱，但是我们可以明显的看到在汉惠帝时期，吕雉是不能够为所欲为的。

比如说吕雉不能为所欲为的对刘氏集团痛下杀手，比如吕雉不能为所欲为的提拔吕氏外戚，总之在汉惠帝三年以前，汉惠帝有丞相曹参帮衬，在朝政上基本上和吕雉平分秋色。不管怎么说，汉惠帝是国家元首，历史上统一王朝还没有过太后专政的先例。

这一年是汉惠帝三年，刘盈十九岁，理论上早就该立皇后了。但是吕家没有适龄女孩出现可以充当皇后，吕雉害怕立别人为后，会有新的外戚集团崛起，因此一直在给刘盈立后的问题上举棋不定。从国事的角度讲，太后不应该干预皇帝立后。但是从家事的角度讲，亲妈又理应干预儿子娶媳妇。所以长期以来，之所以吕雉能在跟刘盈的斗争中略占上风，并不是因为吕党强大，而是因为吕雉是刘盈的亲妈。更重要的是，吕雉是个没底线的妈，而刘盈是个有底线的儿子。抛开亲情不说，有底线的永远都不是没底线的对手。

跟今天催婚的妈们不一样，吕雉这个当妈的从来不催婚。尤其是刘盈这孩子大了以后，越来越不听话。哪怕是从亲情的角度讲，吕雉都拿这个儿子当仇人。权利总能让人不顾一切，正所谓政治斗争无父子，历史上太多的爷儿俩、娘儿俩因为权力斗争而相杀成仇。 哪怕是吕雉、刘盈这对曾经相依为命的母子，经过这三年汉惠帝王朝的政治斗争洗礼，亲情早已荡然无存。在吕雉眼中，自己的女儿鲁元公主、女婿张敖、外甥张偃都比儿子刘盈亲多了。既然皇后这个位置这么重要，那就肥水不留外人田。吕雉决定包办婚姻，让自己的亲外甥女，也就是鲁元公主和张敖的亲闺女，汉惠帝刘盈的亲外甥女张嫣做皇后，诏令一出，举国哗然。

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有着高度的文化自信，往前一追溯，我们总是说三皇治世、五帝定伦。生物学家说，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类会制造工具。而我们中国人的祖先认为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有礼仪伦常。

想当初商灭夏，夏桀的庶出儿子淳维是商朝的统战对象。就因为淳维灭绝人伦，跟自己的小妈们有乱伦的行为，因此险些遭到商汤的毁灭性打击。淳维北遁大漠，收揽草原民族建立匈奴帝国。长久以来，中原人并不把匈奴当自己人，这一点跟血统无关。正所谓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完全跟文化观念、人伦礼仪有关。

现在让刘盈娶自己的亲外甥女，那比让他吃人肉还要命。你想吧，刘盈那是秦朝博士商山四皓教出来的，绝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完全不能接受这门亲事，但他又没有资格拒绝。因为直到今天，中国人都不能完全做到绝对的自由婚姻。即使媒妁之言不再，但是父母之命犹存。

刘盈被迫接受这场自己完全不能接受却无权拒绝的婚姻，这不仅仅是场乱伦婚姻的问题。这意味着刘盈从此自己否定了自己，意味着刘盈从人彘事件刷新三观之后再次被吕雉刷新了三观，意味着刘盈从此厌恶了整个世界。对刘盈来说，他要这十二串冕旒有何用？

刘盈能做的就是从生理上保持他跟张嫣纯洁，然后刘盈在别的女人甚至是男人身上宣泄着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在刘盈自暴自弃放荡荒淫的生活中，实际上就表达了一个信号：朕败了。

从此以后，怀疑世界的刘盈放弃了自己，刘盈退出了这场权力斗争，剩下的路只能交给那个品酒大师曹参了。

然而，世事难料，在这个关键时刻，曹参病重，吕雉感到了一丝浮上水面的畅快感。话说，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吕雉之所以会遭到自己亲儿子的强烈抵制，就是因为刘邦驾崩之后，吕雉夺权过于强势，行为过于高调。尤其是杀赵王刘如意和制造人彘事件两件事把刘盈推到了吕雉的对立面，从此以后，娘俩斗争不断，两败俱伤。如今吕雉以一个再次拉低下限的方式终于在精神上彻底击溃了刘盈，再赶上曹参病重，吕雉决定不可操之过急，慢慢陪姓刘的玩。

其实这个时候，吕雉和两千年后的慈禧有着极其相似的心路历程。清同治帝是慈禧太后的亲儿子，但是这对娘儿俩就是因为权力之争而反目成仇。在吕雉和慈禧的眼里，当皇帝的儿子就是仇人。为了彻底铲除仇人，这两位太后都不允许自己当奶奶。据传说慈禧为了不让皇后阿鲁特氏当皇太后，就在同治帝驾崩后杀掉了怀有身孕的皇后阿鲁特氏。而吕雉为了不让别的女人有机会当皇太后，明知道汉惠帝刘盈不能接受这门婚事，愣是对儿子和儿媳妇的床第之事横加干涉。吕雉的干涉并不是为了让刘盈赶紧生出太子，而是为了进一步让刘盈精神崩溃，这样刘盈自然不可能和张嫣生出子嗣。

刘盈彻底崩溃，一年后大丞相曹参永垂不朽。束缚着吕雉不能放开手脚的两位大人物都不再成为吕雉的威胁，历史进入了新纪元。

曹参死的不是时候，但是曹参任相两年来巩固了朝中固有秩序，坚决维护先帝意志和先丞相的法律秩序。吕雉想要打乱这个秩序，那就非常麻烦了。根据先帝意志，曹参之后，继任丞相的是王陵、陈平。王陵是右丞相，陈平是左丞相。这显示出了晚年的刘邦高超的政治智慧。

且说国家总理王陵，那是沛县地方大佬出身。当年大家都混沛县的时候，刘邦这种身份的人对王陵是仰视态度。王陵富豪出身，没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为人耿直。副总理陈平是平民出身，自幼饱受磨难和质疑，就算是当了副总理还保持着道德败坏者的名号，所以陈平看到的事物从来都不是那么的阳光。

刘邦驾崩前，把保卫刘氏江山的任务郑重的交给了陈平。而耿直的王陵，就是陈平的保护伞，成功的吸引了吕雉的火力，保护了陈平暗中搞事情。历史山说起曹参当丞相，留下了“萧规曹随”的佳话。其实王陵当丞相，也是“曹规王随”。曹参维护萧何的法律法规，那是有目的的装木讷无为。王陵维护曹参的制度，那是因为他从性格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真让他折腾个口号，搞点新闻素材，他做不到。

陈平早就向吕雉表了忠心，隐藏的也特别深。这两位丞相上位之后，那是一心扑在国事上。皇上的事，不去管。太后的心思，装看不懂。两位丞相一心贯彻休养生息政策，与民轻徭薄赋，坚决打击造假钞行为。总之这二位丞相像极了职业经理人，表现的让吕雉非常满意。

《木兰诗》上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你看这两位积极向上、阳光快乐、充满正能量的人民好总理，吕雉当真是分辨不出谁是真耿直，谁是假仗义。总之从汉惠帝二年的各种多难兴邦之后，朝政在王陵主持、陈平襄赞的情况下，那可谓是蒸蒸日上、一派欣欣向荣。当时有个政策也特别有意思，大汉朝一不允许屌丝单身狗出现，二不允许大量剩女添乱。作为政府来讲，职业的施政方针应该是用规则去引导，而不是懒得冒烟什么事都搞一刀切。汉惠帝时期的汉朝还没发行后来流通的五铢钱，所以当时的官方货币是秦朝流通的半两钱。为了解决单身狗和大龄女青年这个世纪性难题，朝廷规定，人头税是每年120文半两钱。如果汉朝老百姓十五岁至三十岁还单身，对不起，120文的人头税涨到了6000文。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汉代的五铢钱，一文约合人民币五毛钱。半两钱的面值是十二铢，也就是说一文半两钱约合人民币一块二。汉初期人头税每年120文，值人民币144元。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单身人士需要缴纳人头税6000文，也就是约合人民币7200元。

一个单身人士的人头税，赶得上已婚人士全族老小五十口人的人头税。

汉朝时期，佣工（工薪阶层）的年薪根据工作的不同，一般收入在2500文到8400文之间。6000文的税显然是个不小的数字，那年轻人还谈什么恋爱？先把婚结了再说，感情婚后培养。也正是这一政策，导致了中国人独特的婚姻观念。比如说父母之命，那就是为了适应法律而为闪婚找借口，家有十五岁的孩子，如果家长不包办婚姻，那就得破产。比如门当户对的门第观念，那就是为了适应闪婚而选择的相对靠谱的择偶方式。毕竟门当户对意味着价值观的接近，能尽可能的减少婚后矛盾。正因为闪婚流行，所以媒婆这个职业应运而生，帮助适婚人士筛选资料。

总而言之，王陵和陈平扮演着职业经理人的角色，把精力都用在了这些民生工作上。他们只跟吕雉只谈工作，不谈政治。

但是，即便是这样，王陵任相的时间并不比曹参长多少，吕雉独霸朝政的形势，至少在表面上逐渐形成。个中缘由，下节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