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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 5. ▏黑翅鸢在大陆的分布“变迁”

Robbi 鸦雀有生 2022-09-09

脸盲症的福音来啦!(1999年前后,由来自瑞典和德国的两个研究团队独立地就传统意义上‘金眶鹟莺’的分类进行了详尽研究,最终将其一分为六,并先后分别描述了两个‘隐存种’峨眉鹟莺Seicercus omeiensis和淡尾鹟莺S. soror,引自Alström & Olsson 1991

观鸟爱好者中常常有这样一种说法:“小莺”和“大鹰”是野外辨识中的“硬骨头”。前者指雀形目的各种莺(warblers),它们大多外形极为相近,加之活泼好动,难于观察仔细,单靠外部形态不容易准确辨识,其中最为著名的莫过于柳莺们(柳莺属Phylloscopus鹟莺属Seicercus,对柳莺分类感兴趣的朋友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黑翅鸢(2014年12月23日拍摄于江苏大丰)

后者则是指各种原属传统意义上隼形目的日行性猛禽,现在根据分子遗传学证据分为鹰形目Accipitriforms和隼形目Falconiformes,而与隼形目亲缘关系最接近的则是鹦形目Psittaciformes(就是各种鹦鹉们,温馨提示,在我国现行法律框架下,只有桃脸牡丹鹦鹉Agapornis roseicollis、虎皮鹦鹉Melopsittacus undulatus和鸡尾鹦鹉Nymphicus hollandicus可以自由买卖和饲养,无须申请繁育许可)。


猛禽多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数量相对较少,使得观察机会本身就比较有限。而且,经常见到又是处于飞行之中,观察的时间也不大可能太长。再加之受距离、光线等因素影响,在有限的机会中要获取足够有助于辨识的信息确实算不小的挑战。更有意思的是,站立停栖姿态的猛禽因可供参考的线索更少,反而可能比飞行中的更加难以辨认。

飞翔的黑翅鸢(指名亚种,引自HBW Alive)

我国已知分布有日行性猛禽64种(郑光美 2011),本文的主角——黑翅鸢Elanus caeruleus(属名elanus源自希腊文,就指‘鸢’;种本名源自拉丁文,指天蓝色,天青蓝)是其中特征极为鲜明,无论停栖还是飞翔都很难错认的种类。


黑翅鸢分布广泛,计有4个亚种(Kemp et al. 2017):指名亚种见于欧洲南部、北非、撒哈拉以南非洲大部和中东地区西南部;体型最小的wahgiensis亚种见于新几内亚岛;体型最大,具有明显白色额头的hypoleucus亚种见于菲律宾、婆罗洲、苏门答腊岛、苏拉威西岛及小巽它群岛;与指名亚种很相近,但次级飞羽腹面更黑的vociferus亚种见于南亚、中南半岛和中国,近年来在以色列、约旦等国也有发现。

黑翅鸢的分布示意图(绿色代表留鸟,蓝色意为冬候鸟,引自HBW Alive)

1988年公布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列入了我国所有的日行性猛禽,其中白肩雕Aquila heliaca、金雕A. chrysaetos、玉带海雕Haliaeetus leucoryphus、白尾海雕H. albicilla、虎头海雕H. pelagicus、白背兀鹫Gyps bengalensis、胡兀鹫Gypaetus barbatus被列为国家Ⅰ级重点保护动物,其余全为Ⅱ级保护动物。


虽有幸都受到了国家法律保护,针对我国日行性猛禽的研究工作相对而言却并不多。刘雨邑等(2007)对1949年后大陆地区关于猛禽(含鸮形目)的约200篇/册研究文献进行了整理回顾,指出“鸟类学研究者数量实在太少,猛禽又具有数量少、飞行能力强、隐蔽性强等特点,研究更是不易”。总而言之,大陆地区猛禽研究的基础依然较为薄弱。试以7种国家Ⅰ级重点保护猛禽为例:报道最多的是金雕,共计9篇;最少的是白背兀鹫;虎头海雕和玉带海雕各仅有1例,且均为报道相应省份新纪录的简短描述

然而1993年至今,有关黑翅鸢的专门报道在大陆就达12篇,台湾地区还有2篇,总计14篇,相当于前述7种国家级重点保护猛禽的研究总和的一半。这样的关注力度,在我国分布的猛禽中即使称不上绝无仅有,也实在堪称少见。仔细梳理黑翅鸢在大陆地区的记录,会发现按照时间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


2000年之前

能找到的黑翅鸢在国内最早记录似乎应是罗斯柴尔德勋爵(Lord Lionel Walter Rothschild,1868-1937)在其创办的期刊《Novitates Zoologicae》于1926年发表的《The Avifauna of Yunnan with Critical Notes》一文中提到,1868年6月由苏格兰动物学家安得生(John Anderson,1833-1900)在滇西腾冲一带采集的1号雄鸟。自那以后到1921年5月,云南境内先后有5次采集记录。

而在我国北方地区的最早记录则应是寿振黄(Shaw Tsen-Hwang,字理初,1899-1964,我国脊椎动物研究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在其不朽著作《The Birds of Hopei Province》(上卷)里记述的1916年4月29日,由美国传教士万卓志(G. D. Wilder)在直隶某标本店见到的1号标本,据悉这家标本店很可能位于今天的崇文门附近。

到了1931年,由祁天锡(Nathaniel Gist Gee,1876-1937)等人编撰的《中国鸟类目录试编》里除上述云南和直隶的记录而外,又增加了浙江。根据La Touche的记载,浙江的这次记录应源自法国神父谭卫道(Armand David,1826-1900)于1872年4月观察到正在筑巢繁殖的一对,而这距神父在四川宝兴发现大熊猫Ailuropoda melanoleuca恰好过去了整整三年。

1949年之后,国内各地先后开展了鸟类调查,逐渐开始自力更生累积对于大陆鸟类区系的认识。至1987年,著名的鸟类学家郑作新院士(Cheng Tso-Hsio,1906-1998)出版了承前启后的集大成者——《中国鸟类区系纲要》。书中关于黑翅鸢的分布,除上述云南、浙江、河北之外,又增加了广西西南部。而广西能找到最早的记录出自美国军人Stephen W. Eaton于1945年3-4月间的观察。当时他随陆军第十四航空队驻扎在广西百色,而在这期间他也正好经历侵华日军发动的“一号作战”(也称豫湘桂会战),这是日军史上动员规模最大的一次攻势行动,而其主要作战目标正是中国东南部那些能够被美陆军航空兵用来威胁日方海上交通线乃至轰炸日本本土的机场。

华南地区除广西而外,1984年2月14日在香港流浮山(Lau Fau Shan)观察到1只亚成体黑翅鸢(Chalmers 1987),此后便在香港存在了稳定记录。1992年12月和1997年5月,又先后在福建长乐和海南儋州发现了黑翅鸢(唐兆和等 1993,史海涛 1997)。


2000年之后

2000年,《中国鸟类野外手册》(以下简称野外手册)的出版问世,无论对于鸟类研究人员而言,还是鸟类爱好者来说,都堪称是里程碑式的事件。之前几乎全部依赖专业人员,似乎曲高和寡的鸟类研究,开始迈向“飞入寻常百姓家”培养和积累群众基础的新时代。

热心观鸟的鸟类学家高育仁先生(1943-2005)与同事总结了1997年1月至2000年3月,从海南经雷州半岛向东至广东汕头的华南沿海区域观察到黑翅鸢的情况,于2002年发表在《动物学杂志》第37卷第3期。

(引自高育仁等 2002)

随后,《野外手册》的中方合作者何芬奇先生等于2003年撰文指出黑翅鸢在1999年春季开始被国内外观鸟爱好者在河北北戴河及周边记录到,同年在山东黄河三角洲也观察到了该种(单凯等人于2005年的报道则指出自2000年以来,黑翅鸢是黄河三角洲的迁徙过境鸟,集中于春秋季出现)。2002年末,何先生与香港观鸟会的朋友在江西北部也多次记录到黑翅鸢。他同时还指出《野外手册》当中“有关黑翅鸢在湖北的分布应系河北之误”。


继山东和江西之后,又在湖北(康洪莉 2005)、天津(王凤琴等 2006),上海(蔡音亭等 2011)先后记录到了黑翅鸢。到2011年《中国鸟类分类与分布名录》第二版问世,已在包含港澳台地区的14个省市及特别行政区有了该种的分布(但并未收入湖北的记录)。

2011年以来,又在下面四省市记录到了黑翅鸢:北京(闻丞等 2013),河南(卜艳珍等 2014),陕西(廖小凤等 2016),四川(王疆评等 2016)。

截至2017年7月,黑翅鸢在大陆已知的分布示意图(修改自高育仁等 2002)


气候变化导致的北扩?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习惯或者说是喜欢把关于鸟类分布的新信息,都套上气候变化的“时髦外衣”。杜寅等(2009)在相关论述中就引证了黑翅鸢,认为其“原分布区仅局限于云南昆明、普文,为稀有留鸟,而在广西和浙江为夏候鸟”,因此近来在山东黄河三角洲和天津的发现,是其分布范围北移对气候变暖的一种适应。


那么黑翅鸢真的是在北扩吗?一方面,从1916年在河北一带就有记录,到1999年后北戴河及周边相对稳定的出现,再到2013年于北京发现,以及在黄河三角洲集中于春秋季出现,似乎说明在河北乃至更北的地方存在着某个尚不为人知的繁殖群体。


另一方面,从国外的情况来看,2016年5月和10月,黑翅鸢先后在亚美尼亚、波兰、卢森堡和克罗地亚等地出现。考虑到欧洲具有较为悠久的鸟类研究和观察传统,上述地区新出现的记录,是否也提示黑翅鸢正在经历向北扩展呢?


而就黑翅鸢在大陆的发现历程而言,早期的记录全部来自云南、河北和浙江这样先向国外博物学者敞开大门的地方。1949至2000年之间,我们关于国内鸟类的认知基本全依赖于有限的专业研究人员。迟至1992年12月15日在福建长乐的标本记录,仍然是依靠猎枪获取。在依赖传统手段进行研究的过去,靠着很少的人,以及可能更少的枪,能够覆盖这片广袤国土多大的区域呢?而随着眼下观鸟在国内的方兴未艾,有了越多的眼睛到野外去观察,可以预期会有更多关于黑翅鸢们的消息。


还有一点也不容忽视,身为猛禽的黑翅鸢长得实在是太有特点,几乎不可能错认。这使得它容易被发现和记录到,而且关于该种记录的可信度相对于其他更难辨认的猛禽来说也更高。


无论人们试图怎么去解释黑翅鸢分布的“变迁”,它们都在那里飞翔、悬停、俯冲、捕猎、恋爱、生儿育女,就像泰戈尔的诗句“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而我已然飞过”。


致谢:北京师范大学阙品甲博士惠赠相关宝贵文献,上海野鸟会薄顺奇先生悉心解答相关问询,刘雨邑女士指出了文中某些错误,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雷进宇先生提供了广西和湖北记录的信息,中科院生物物理所黄涵晨同学补充了有关黑翅鸢北京记录的资料,在此一并致以诚挚谢意!


参考文献

卜艳珍等. 2014. 河南鸟类新纪录——黑翅鸢. 四川动物,33 (1):133. 

蔡音亭等. 2010. 上海市鸟类记录及变化. 复旦学报(自然科学版),50 (3):334-343.

杜寅等. 2009. 全球气候变暖对中国鸟类区系的影响. 动物分类学报,34 (3):664-674.  

高育仁等. 2002. 黑翅鸢在华南的分布. 动物学杂志,37 (3):56-58. 

何芬奇等. 2003. 浅谈黑翅鸢在我国的分布. 大自然,(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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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lmers, M. L. 1987. Records Committee Report 1984. The Hong Kong Bird Report 1984/1985, The Hong Kong Bird Watching Society, Hong Kong. 

Eaton, S. W. 1957. Bird notes from western Kwangsi, China. Condor, 59: 64-66.

Kemp, A.C. et al. 2017. Black-winged Kite (Elanus caeruleus). In: del Hoyo, J., Elliott, A., Sargatal, J., Christie, D.A. & de Juana, E. (eds.). Handbook of the Birds of the World Alive. Lynx Edicions, Barcelona. (retrieved from http://www.hbw.com/node/52966 on 26 July 2017).

Shaw, T. H. 1936. The Birds of Hopei Province, Vol. 1. Zoologia Sinica, Series B. The Vertebrates of China. Fan Mem. Inst. Biology, Pe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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