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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或不诱拍?这不应该是个问题

Robbi 鸦雀有生 2022-09-09

前几天有不认识的读者朋友留言,说应该写写诱拍,他们的微信群里已经就这一问题争论了不短时间。从朋友圈里,也见到有认识的朋友就最近貌似挺火的去东北某地诱拍雪鸮发表的一些看法。看起来,诱拍这个话题还真是具有一定的热度。或者,又如某位宝岛赏鸟前辈所写道的那样,这是“让大家又开始论战永远吵不出结果”的存在。对于眼下鸟类拍摄中的某些乱象,我们也写过点儿微小的文章(参见“爱”之殇:蓝冠噪鹛的故事棚拍野鸟:勿以恶“小”而为之)。似乎也该写写诱拍了,可是,该从何说起呢?

2015年12月,在国际知名科学期刊《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第30卷12期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自然导向旅游如何使猎物在捕食者面前可能更为脆弱》的综述。学术圈以外的朋友,对《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常简称TREE)应该不太熟悉,在此不妨先作一简要介绍。这是一本目前由美国Cell出版社发行的月刊,每期主要有三大板块的内容:进展(Update)、观点(Opinion)和综述(Review)。其中最主要的部分是综述,均由编委会邀请相关领域的顶尖高手撰稿。这份期刊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最新的影响因子为15.268(2016年)。影响因子(impact factor,IF)是用来衡量学术期刊影响力的一个指标,最常用的算法是以两年中某一期刊所发表文章被引用的次数,来除以该期刊发表文章总数所得到。这个值越大,说明刊物文章的被引用频次越高,相应所受到的关注度也越高。


在全世界发行的数以千计生物学相关期刊当中,名称里带有生态(Ecology)或演化(Evolution)的刊物,按影响因子算,《TREE》排名最为靠前。下图是2014年的一个排名情况,可见无论是Google的h5指数,还是IF,《TREE》都稳居前十,在生态学期刊当中也的确排名最高。这两年它的IF值可能有变化,但座次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动。能在这样的刊物上受邀撰写发表综述,对于一名学者来说,既是自身实力的体现,也不失为一种荣誉所在。

引自斯幸峰 2014,http://sixf.org/cn/2014/08/google-scholar-journal-matrix-and-impact-factor/

第30卷12期上这篇综述的通讯作者,是来自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丹尼尔·布鲁姆斯坦教授(Daniel T. Blumstein)。丹尼尔教授的团队在美国落基山脉里以黄腹旱獭(Marmota flaviventris)为对象进行了长期的研究,在这一过程中对旱獭的种群动态、社群及通讯行为、反捕食行为、旅游对野生动物的影响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对丹尼尔教授的研究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访问他的主页(https://blumsteinlab.eeb.ucla.edu/who-we-are/)。翻了翻笔记本,发现将近4年前的2014年3月20日在北京听过他的一个报告,而在德国探亲的时候,跟他指导的一名哥伦比亚籍博士打过些交道。不由得概叹下,世界真小。

背景交代得差不多了,该来看看这篇综述到底讲了些什么吧。作者们通过自身研究和对已有文献的综合,认为人类的行为会带来所处环境中野生动物的行为变化,而这种变化对于动物本身而言,可能是有害的。他们主要以动物的家养化(Domestication)和环境的城市化(Urbanization)为依据,指出:1)野生动物在被家养化的过程中,表现出明显的反捕食行为弱化,从而使得它们再次面对捕食者时变得更加脆弱。2)在城市环境中,由于人类的主导地位,使得这里的野生动物表现出了被习惯化(habituation)。一方面,由于频繁地与人类,这一在动物看来是天敌/捕食者的接触,使得那些大胆(boldness)的个体,更适应城市环境;另一方面,人类存在而导致对捕食者/天敌的屏蔽效应,使得生活在城市环境中的动物对其捕食者的反应也逐渐弱化。这也使得当它们真正暴露在捕食者面前时,可能更容易遭遇不测。

野生动物在人类影响下可能的行为改变及其后果,引自Geffroy et al. 2015. 

现今,旅游业已经成为世界上发展最为迅猛的产业之一。有研究指出,据估计每年全球的陆地自然保护地接纳的访客将近80亿人次,其中超过80%发生在欧洲和北美(Balmford  et al. 2015)。如此高的人流,对保护地和其间生物的影响势必不可忽视。而在许多相关旅游目的地,为了让野生动物更容易被观察到,甚至与游客“亲密”接触,投喂(feeding)往往是一种从业者及游客自觉或不自觉的行为。由此,也会引发动物被习惯化,变得在人面前更为大胆,乃至更富于攻击性。同时,游客在当地的存在往往是暂时性,或持续时间有限。但有人存在时,能够发挥对天敌/捕食者的屏蔽效应。而当游客离开之后,屏蔽效应消失天敌回归,之前变得更为大胆或更不敏感的动物,遭到捕食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加。最后,还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自然保护/栖息地中及周边,并不只有游客及从业者的存在,也可能有不法偷猎分子。而那些被人习惯化的动物,往往也更容易成为偷猎分子的牺牲品

游客通过投喂及“屏蔽效应”对生动物的潜在影响,引自Geffroy et al. 2015. 

这篇综述最后提出了一系列值得关注的问题,为将来的研究指出了方向。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验证,人类存在/行为引起的动物行为改变,是否也会对应地发生在面对天敌/捕食者时?当然,在野外要想开展这样的研究,无疑存在很多现实困难。

丹尼尔教授们的综述刊发之后,引起了同行们的关注。2016年的《TREE》第31卷第2期上,接连登载了两篇对该文的评述。其中一篇题为《消耗性的旅游导致胆小/害怕,而非胆大》,作者们认为人与野生动物的互动,其实有相当比例是带有侵害性及消耗性。比如,钓上鱼后再将鱼摘下放生,会导致鱼类产生更多的寻找庇护所躲避行为。商业性的狩猎,由于是致死性的,则会直接导致猎物规避人类。这些行为都可能催生出更多的胆小个体。同时文章也指出,跟前面的综述一样,最关键的还是在于验证这种因人而起的胆小,是否也会自然过渡到面对天敌时?同样,这样的研究也很不容易开展。

对野生动物利用方式的不同,引发的反应也不一样,引自Arlinghaus et al. 2016. 

另一篇评述的角度则不同,作者们认为旅游会有害野生动物这一论点站不住脚。因人而起的胆大或驯顺(tameness),能够在人为因素去除之后很快消失。旅游业不是应对现实挑战的万灵药,但的确能够发挥积极的作用。

紧接着这两篇评述,就是丹尼尔教授们的回应。他们认为前述两篇的作者对自己综述的理解存在些许偏差。首先,他们并没有指称所有的旅游情况都会产生负面影响。其次,已经有新的研究发现对于人而言更为大胆的家鸽,也更容易遭受猛禽的捕食(Santos et al. 2015)。还有研究指出,在调查的24类与野生动物相关的旅游项目当中,仅有6类在保育及动物福利方面都有净正面影响,14类在保育上有负面影响,18类对动物福利有负面影响(Moorhouse et al. 2015)。他们还强调,自然导向旅游和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旅游并不能直接划等号。最后,他们希望能够有更多关注旅游对野生动物影响的研究跟进。


实际上,在国外期刊,尤其是影响力比较大的刊物上,经常能看到类似这样观点的交锋和辩论,颇为精彩。但不知为何,现在的中文生物类期刊上更多的则是一团和气。


前面举的都是都是国外的例子,可能会有不接地气之感。事实上早在1999年,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的赵其昆先生,就国内由于饲喂野生动物导致惨剧的典型案例进行了评述。1980-1989这十年间,在四川峨眉山竟因人猴之间的不良互动,导致了10人身亡的悲剧。赵先生在文中也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在最后还希望其他地方不要重蹈覆辙。一晃快二十年了,先生当年的建议,有多少实现呢?那些担忧,又有好多被不幸言中?


如今,生态文明建设已经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很多时候,又能时不时就感受到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庸俗化理解和实践。似乎只有物理距离上的接近,方能体现工作业绩,才能满足一颗颗“亲近自然”的心。说了这么多,诱拍究竟可不可取?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一样的答案。不过,希望每位准备尝试诱拍的人,都能事先想一想自己的行为有没有可能会伤害到拍摄对象?对自然保育会有怎样的潜在影响(无论正面还是负面)?

英国NGO东方鸟类俱乐部(Oriental Bird Club,OBC)对于观鸟行为有一个五项基本原则。自己作为OBC会员,非常认同上述建议,也翻译如下,与君共勉:

1. 鸟类的权益始终放在首位

2. 在海外观鸟时,请以OBC形象大使的标准来要求自身

3. 尊重当地栖息地及环境

4. 尊重当地的法律与习俗

5. 在将罕见鸟种的信息散播之前,充分考虑该种及相关野生生物和当地人的权益,在繁殖期更须慎之又慎.


国内一些相关组织,也开始发布了在进行自然观察/拍摄时的自我约束倡议(如西南山地,参见山地六条发布)。而关于生态摄影,之前已经有过不少的文章讨论,就不在此累述了。感兴趣的朋友,推荐阅读一下《人与生物圈》杂志2013年的第4期,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即可在官网上获取全文。

参 考 资 料

斯幸峰. 2014. 2014年生态及保护学期刊的影响因子. http://sixf.org/cn/2014/08/google-scholar-journal-matrix-and-impact-factor/


飏如思. 2011. 野鸟学会的责任. 飞羽,24 (3): 12-14.


赵其昆. 1999. 峨眉山的“猴害”. 中国生物圈保护区,(3): 36-37.


Arlinghaus, R. et al. 2016. Consumptive Tourism Causes Timidity, Rather Than Boldness, Syndromes: A Response to Geffroy et al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 31 (2): 92-94.


Balmford, A.  et al. 2015. Walk on the Wild Side: Estimating the Global Magnitude of Visits to Protected Areas. PLoS Biology, 13 (2): e1002074. 


Fitzgerald, L. A. et al. 2016. In Defense of the Ecotourism Shield: A Response to Geffroy et al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 31 (2): 94-95.


Geffroy, B. et al. 2015. How Nature-Based Tourism Might Increase Prey Vulnerability to Predators. 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 30 (12): 755-765.


Geffroy, B. et al. 2016. Nature-Based Tourism and Prey Vulnerability to Predators: A Reply to Fitzgerald and Stronza. 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 31 (2): 95-96.


Moorhouse, T. P. et al. 2015. The Customer Isn't Always Right— Conservation and Animal Welfare Implications of the Increasing Demand for Wildlife Tourism. PLoS ONE, 10 (10): e0138939doi:10.1371/journal.pone.0138939


Santos, C. et al. 2015. Personality and morphological traits affect pigeon survival from raptor attacks. Scientific Reports, 5: 15490. 


Veríssimo,D. et al. 2013. The tragedy of the nature photography commons. Asian Journal of Conservation Biology, 2 (1):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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