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善觉维儿巴甘加初体验
从夏河到甘加，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柏油公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高山草原。蔚蓝的天空怀抱着大块清晰可见的云朵，仿佛伸手可触。汽车在平滑的公路上奔驰，几个转弯，就已经到了甘加牧人的冬牧场定居点。
公路两旁就是一排整齐的民居，独门独院，既保留了传统藏居的大气，又有现代居所的方便。一些村子靠公路一侧还安装了太阳能路灯，听当地人说，以前没有灯的时候，晚上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在政府的建设下现在好了，走夜路也更方便了。
随着公路在村子之间不断延伸，甘加的经济也在逐渐发展，现在大家家里也慢慢有了手机电视，有了网络信号，每家每户也都接通了自来水。有些社区里也有了篮球场和健身器材，到了下午，太阳稍微歇息，就能看到广场前停靠着很多摩托车，藏族人们兴奋激烈地在球场上奔跑。一眼望去漫无边际、干净整洁的草场，近在眼前的蓝天白云，还有时不时升起的袅袅炊烟，真的是想象中世外桃源的景象。
当然，这里的世外桃源离不开当地人的努力。政府会呼吁大家不要在草原上乱扔垃圾，也会组织村干部群众对草原的垃圾进行环境治理。同时，因为感受到自己世代生存的草原正饱受垃圾的危害，当地牧人们自发地成为志愿者，对草原环境进行保护。他们会随手带走自己看到的垃圾，也会定期到草原上捡拾垃圾。通过对垃圾的回收、分类、利用，他们一步步地减少草原上垃圾的数量。来的路上也听夏河的出租车司机骄傲地提起，现在甘加的草原上已经几乎没有垃圾了！我知道，离所谓的几乎没有垃圾我们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这意味着，草原上的垃圾经过政府和当地志愿者共同的努力，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这片高原草场，正在逐渐恢复往日的纯净。
第一天稍作休息，用从山泉直接引来的自来水做了简单可口的饭菜。第二天一早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牧人们一年一度的传统剪羊毛现场。公路就这样一直延伸，带给牧人们很多交通的便利，剪羊毛的地点就在一处公路旁边的溪谷处。
勤劳早起的牧人早就将各自家的羊群赶到了这个地方，围好了羊圈，也生起了炉火。传统的游牧智慧让牧人们能够把家里的炊烟与快乐带到任何地方，在草原上随手拾起的干羊粪，就可以放到炉子里烧，干净又环保。年迈的嬷嬷（奶奶）已经没有办法参与这热烈而充满激情的活动，就静静地守在炉火变，慢慢拨动手中的念珠，念着祝福的经文。
这边，年轻力壮的大人们早已做好分工，有的在磨剪刀，有的准备绑羊用的布条，有的准备着进羊圈抓羊。女人们也没有闲着，年纪大有经验的阿妈守在羊圈里外，熟练地甩动一根粗麻绳，配合着外面拉帘子的同伴，将这二百多头羊管理得服服帖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自然。
牧人剪羊毛有着自己一套完整的工序：圈羊，抓羊，绑羊，剪羊毛，刷漆，放羊，盘绳。圈羊选择的地势是坡形的，低处开门。圈羊抓准时机冲进羊圈，这时候羊群会都跑到地势高的地方，露出自己的后腿和屁股，此时只需伸手稳准狠，抓住羊的一只后腿，就可以把羊拽出来。将羊拖到空地上，一手抓后腿，一手抓身侧的毛，往地上一摔，然后压住，就可以绑羊了。用小布条将羊的两条前腿和一条后腿绑到一起，羊就动不了了。
剪羊毛的时候一只手将羊毛使劲抓起，露出来毛和皮相连的根部，一只手拿剪子，大开大合，就能既不伤羊又能快速地剪掉所有的羊毛。好羊毛是像羊皮一样的一整张，适合做羊毛毯或者被褥，细碎的羊毛通过盘卷，成为一条羊毛绳，最后整齐地叠放起来，就可以运输了。剪完羊毛的羊就要被在羊角和屁股上涂上代表自家的油漆，有的还需要趁这个时间打药，最后就可以放归羊群了。
就这样，几个大家庭互相帮助，相互协作，所有人各司其职，只是一个上午就剪完了六、七百只羊。整场剪羊毛活动中充满了游牧文化对人与自然的思考。一根树枝就可以将剪来的羊毛盘成一大根绳子，一些碎沙就可以完成对羊毛的简单清洗。虽然用着冰冷巨大的铁剪刀，但在这六、七百头羊里，只有两只羊受到了小小的戳伤。这些，都是游牧人经过长时间的生产实践和思考得到的经验与智慧。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剪完全部的羊毛之后，大家还要在用过的羊圈里撒上大米，种下松枝。因为自家在这里圈羊，破坏了这一小块草地，于是要将草地本身的灵气和营养还给草地，还给自然。
在这个仪式进行的过程中，人的福报（གཡང་།）也会越来越多。这是古老的游牧文化对自然的尊重，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没有给予和掠夺，只有借用和归还。在这个过程中，我还发现牧人们是不剪有小羊羔的母羊身上的毛的，他们认为这样的话母羊就没办法很好地养育小羊了。我无从得知他们认为母羊没了羊毛就不能很好地养育小羊是因为母羊的身体会变差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也就无从得知剪羊毛这件事本身是否是对羊有伤害的。但我可以知道的是，在剪羊毛这一项传统活动中，一定有许许多多由经验积累而形成的文化与智慧。这些独属于草原的关于人与自然的文化与智慧被隐藏在牧人们一年年一次次的剪羊毛活动中，亟需我们去理解、挖掘、传承。
令人欣慰的是，时至今日，甘加地区的各个村落仍旧保持着传统的放牧机制。在大量的牧区已经用围栏区分自己的牧场的时候，甘加地区的牧人们仍然保持着严格的集体放牧和冬夏转场制度。这些古老的智慧帮助这里的人们维护着自己赖以生存的草场，同时也在帮助当地人找寻不同时期最佳的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而正是那些甚至已经被忘记缘由的小举动，小仪式，和这里的人们一起，保留着高原草场上最简单又最有效的人与自然相处之道。
至少，我还可以和我的牧人朋友们盘坐在草地之上，喝着浓香的酥油茶，对着彼此开怀大笑。
文&编辑 善觉维儿巴 唐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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