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盘古之谜的阐释
何新:盘古之谜的阐释
在中国神话中,天地开辟神话出现较晚。黄帝、伏羲、女娲,是中国神话中神通最广大的神明。但是关于他们的各种故事表明,与其说他们是创造宇宙和自然的至上神,不如说他们只是创造人类和人类文明的宗祖神。在所有的传说中,都强调了他们的人性化身,强调他们有父母,有妻子,有世家和血缘谱系。因此,他们都不是西方神话中那种创造宇宙、开辟天地,无来源、无历史、无终结的原始神、全能神。
但是,除上述诸神之外,中国神话中还是出现了一位开天辟地大神,他就是盘古。唯令人感到奇异的是,这位盘古的名号和事迹,却不见于今日所见先秦的一切典籍著述,也不见于秦代、西汉以至东汉中叶的一切著述,甚至不见于《山海经》、《穆天子传》、《天问》、《帝王世纪》这种专门搜集“古今上下非常可怪之事”的神话书。顾颉刚先生曾指出,战国秦汉是中国历史上伪造古事和古人风气最盛的一个时代。但是,即便在秦汉人中,却也绝无提及“盘古”这位神通广大开天辟地的大神者,——这是为什么呢?对此所能作的唯一解释似乎是:在上古的中国神话中,本来根本没有“盘古”这个人物和名号。诸子与秦汉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因此他们当然不可能讲述他。
屈原在《天问》中问:“邃古之初,谁传道?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他所提问的内容是关于宇宙天地起源的。如果当时已有盘古开天辟地神话的话,显然屈原是不会以这种方式来提出问题的。
王充《论衡·谢短篇》中则说:“《五经》之前,至于天地始开,帝王初立者,主名为谁,儒生又不知也。”“夫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然则儒生,所谓陆沉者也。”又说:“上古久远,其事暗昧,故经不载而师不说也。”王充是东汉时代以渊博见称的著名学者,但他并不知“天地开辟帝王初立”之事,更不知盘古开天辟地之事。足见古经籍中以及当时华夏人的传说中,尚绝无此人此事。
盘古事迹,在文献中的始出,以三国时吴人徐整所著《三五历记》(今已佚)为最早。其次是在南北朝时梁任昉所著《述异记》中。
最近香港饶宗颐先生寄我一文,文中提供了有关“盘古”来源的一则新材料。他说:
“盘古一名之出现,向来以为徐整之《三五历记》所载为最早。考王羲之《十七帖》之一云:‘知有汉时讲堂在,是汉何帝时立此?知画三皇五帝以来备有。画文精妙,甚可观也。’此言汉时讲堂,即汉景帝时,蜀守文翁所建益州学馆。”
“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下‘无画有名’条记:‘《益州学馆记》云:献帝兴平元年,陈留高朕为益州太守,更葺成都玉堂石室,东别创一石室,自为周公礼殿,其壁上图画盘古、李老等神及历代帝王之像。’”①
案益州学馆,汉献帝兴平元年,高朕复修,于其壁上绘盘古与李老诸神并列。是盘古之名汉末已有,且形之壁画。兴平元年甲戍,即公元一九四年。
“……是知以盘古作图,汉末蜀中已流行之,则盘古之神话,最迟必产生于东汉。”(见《盘古图考》,刊《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86年第1期)
案,饶先生所提示的这一则材料确实可补史料。但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两点:
1.献帝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已属东汉末季。
2.徐整为吴人,益州学馆壁画在四川。盘古传说初出之地分布在东南、西南。时间在东汉末以及三国、魏晋之际,但直到此时,在中原学者的著述中(包括谯周《古史考》那样的著作),尚绝无述及者。
由此看来,盘古神话在华夏的出现地,确如梁代任昉所指出的,是在“吴楚”、“南海、桂林”一带华南地区,其时间则不会早于东汉末季。这两点事实极为重要。它是我们解决“盘古”来源之谜的一个重要线索。因为恰恰是在这个时期,中国文化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就是印度的佛教和文化,开始大规模地传播、进入了中国。
佛教开始传入中国的时代,学术界通行的看法,是在西汉以后。其进入中国的路线,一是西线沿西域的河西走廊,一是南线由南亚经云、桂入川蜀到中原。佛教中中国的传播,是印度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渗透。关于魏晋之际,印度文化是怎样深刻地渗入影响了中国文化,陈寅恪在《三国志曹冲华佗与佛教故事》(载《寒柳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一文中,曾举出了两个典型的事例。
陈寅恪指出:“在陈寿所著《三国志》本文中往往有佛教故事,杂揉附益于其间。特迹象隐晦,不易发觉其为外国输入者耳。”例如:
(1)曹冲称象故事
对比上述两则记载可以看出,曹冲称象这个著名的故事,实际乃是由印度传入的佛教故事演化而成。
(2)华佗名号的由来
陈寅恪氏考证指出,华佗本名敷,字元化。而《三国志》本传中则称之为“华佗”。但华佗一名,实际来自梵语联“agado”——是印度婆罗门教中药王神的译音。当时人借用这个称号赞颂华敷。而而《三国志》作者竟未加审辨,以之为华敷的本名误置入传记。结果后代人知“华佗”者多,其真名反鲜为人知了。因此陈寅恪指出:
“总而言之,《三国志》曹冲、华佗二传,皆有佛教故事辗转因袭杂糅误会于其间。然巨象非中原当日之兽,华佗为五天外国之音。其变迁之迹犹未尽之,故得赖以推导史料之原本。……
夫《三国志》之成书,上距佛教入中土之时,犹不甚久,而印度神话传播已若是之广,社会所受之影响已若是之深,遂致以陈寿之精识,犹不能剔择真伪,而并笔之于书。则治史者所当注意之事,固不独与此二传之考证有关而已也。(《寒柳堂集》,第161页)
陈寅恪先生的这一分析发人深省。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以陈氏的方法探索一下盘古开天辟地神话的由来。首先我们可以注意到:从流行地域、出现时代上考察,我们又理由设想,盘古神话乃是东汉中叶以后,取道于中国西南部流传进入中国的印度神话。
从地域上看,三国时吴国所在的江淮地区,是佛教进入中国后最早获得大规模流行的地区②。(首先记述盘古事迹的徐整是吴人。)而四川又是通过云南、广西与东南亚、印度相交通的必经之地,。这条通向印度(古称“身毒”)之路,据《汉书》所记,早在汉武帝时代即已打通。而岭南的闽粤桂地区,根据现代考古学的发掘和研究,这一时期早在新石器时代即已与东南亚、印度存在文化上的往来和相互影响。盘古故事首先出现并流传在这一地域(以盘古为姓,建盘古庙等),绝不是偶然的。
那么,盘古神话的内容,是否确实在印度古神话中存在原型呢?
解开这个历史之谜的钥匙,不在别处,就在印度上古时代的几部婆罗门教典籍中。
古婆罗门教中有一位大创造神,他是诸天的最高之神、众神之神,也是宇宙万物的创造神。名字叫“Brahma”。他是一个“唯一、永恒、无限的神,是世界的本原和本质,最高的实体或最高‘我’( Brahmeou Paramatma),以梵天的名义支配全世界,他是创造者又兼毁灭者。”(A.Loiseleur-Deslong-champs《摩奴法典?序》)这个神在北方中原地区的汉译佛经中,一般译作“梵摩”、“梵天”,简称为“梵”。但此字的另一种音译,则恰近于“盘”或“盘古”。
在古婆罗门教的圣书《摩奴法典》(第一卷)“创造篇”中,记述了这个大神——“梵”的一系列创造故事。兹择其重要者迻译如下:
“当初这宇宙沉浸于黑暗中……如同完全处在睡眠中。”(第5节)
“……于是本体神(Atman)出现。它决意要创造五大③和万物,以扫除黑暗,揭示自然的奥妙。”(第6节)
“他首先创造了水,在水中播下一粒种子。”(第8节)
“这种子变成一个金色的鸡卵,光明四射。于是那至重的本体神现形为大梵(Brahma),而出生于这金色的蛋中。”(第9节)④
“他在这个蛋中整整住了十二个梵月⑤。于是发大智慧,将蛋破分为两半。”(第12节)
“于是,蛋的一半上升为天,一半下降为地。在天与地之间有气和八区。周围环绕以水。”(第13节)
“他又以智慧创生了神性、人性和畜生性。⑥创生了眼、耳、鼻、舌、身五识,口、手、足、肛、阴五根,创生了五大元素(Tanmatras)。”(第15节)
“于是他将这一切混和起来,创造了世界上的万事万物。”(第16节)
“这一切都是从这大神的本体中所创生的。……”(第17节)
“他创造了时间和时间的划分,以及众星、江河、海洋、山岳、平原、大地。”(第24节)
“他创生了人类。由他的口中生出了婆罗门(祭司)。由他的臂中生出了刹帝利(武士)。由他的口中生了吠舍(农夫)。由他的脚下生了首陀罗(贱民)。”(第31节)
“他把身体一分为二,一半化为男,一半化为女。……”(第32节)
“又创造了蛆、虫、蝗、虱、蝇、臭虫、各种咬人的蚊虻。”(第40节)⑦
试以之对比于《艺文类聚》(卷一)所录徐整所记盘古故事: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
再以之与《摩奴法典》所记“大梵”创造宇宙的故事相比较,我们可以看到如下一些契合之处:
1.大梵神本音“Brahma”——也可译作盘古,简称即“盘”⑧(盘、梵,古、摩在古汉语中皆音近相通)。
2.梵神与盘神均是在鸡蛋中出生。
3.“梵”的鸡蛋与“盘”的鸡蛋都剖分两半,分别变成了天与地。
4.“梵”的这一创造过程共历三百六十劫波,计三十六万年。而盘古造天地则经历了三万六千年。这两个数字显然有关。
上述两个神话的基本情节如此契合,很难说仅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这已经很可以使我们提出这样一种假定:徐整在《三五历记》中所记的盘古故事,其原型来自印度婆罗门教经典。但更有趣的是,这种巧合还并不止于此。宋罗汝所撰《绎史》书中,收入了传说也是徐整所著的另一书《五运历年记》中关于盘古故事的又一种说法:
“元气鸿蒙,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感阴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虻。”
类似的记载,还见于梁任昉所著《述异记》中:
“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俗说:盘古氏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先儒说:盘古氏泣为江河,气为风,目瞳为电。古说:盘古氏喜为睛,怒为阴。吴楚间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亘三百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盘古氏,天地万物之祖也,而生物始于盘古。”
极为值得注意的是,古籍中关于盘古创造的上述故事,其原型亦存在于印度婆罗门教的经籍《奥义书》中。
《奥义书》中第一书《梨俱吠陀》中,有一卷书名《爱多列雅森林书》。这是最古老的婆罗门经籍之一。该书第一章关于宇宙的起源是这样说的:
“太初,此世界唯独 Atman 也……彼自思维,我其创造世界夫!”(第1节)
“彼遂创造此诸世界:洪泽也,光明也,死亡也,诸水也。洪泽在天之彼面,天为其基。两间,诸光明也。地,死亡也。地之下者,诸水是也。”(第2节)
“彼自思维,吁!此诸世界也,我其创造护持世界者乎!
—彼遂直由诸水取出—“Purusa”(人)而形成之。“(第3节)
“……鼻遂启焉,由鼻生气,由气生风。
眼遂开焉,由眼生见,由见生太阳。
耳遂张焉,由耳生闻,由闻生诸方。
皮遂观焉,由皮生毛发,由毛发生草木。
心遂出焉,由心生意,由意生月。
脐遂露焉,由脐生下气,由下气生死亡。
肾遂分焉,由肾生精,由精生水。”
(《五十奥义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
可以注意到,在上引诗篇中,宇宙创造和万物发生的故事与《摩奴法典》中的《创造篇》非常相似。只是创造神的神名是“Atman”。梵文的Atman是“自我”。在婆罗门经籍中正是大梵神的代号。⑨上引婆罗门古神话表明,“梵”神的身体在天地创造后,被分解为万物和人类。
类似的故事,还见于其他一些印度经籍。如《外道小乘涅槃论》:
“本无日月星辰、虚空及地,唯有大水。时大Adam生⑩,形如鸡子。周匝金色,时熟石破为二段,一段在上作天,一段在下作地。”
《摩登伽经》:
“自在以头为天,足为地,目为日月,腹为虚空。发为草木,流泪为流,众骨为山,大小便沥为海。”
(上引文转引自《吕思勉读史札记》<卷一>)
试提取上述印度古创世神话中的诸基本要素,以之与盘古化身故事作一比照:
这两个开辟天地、创造万物故事的诸要素,可以说几乎无一点不相吻合。
实际上,在中国的盘古神话中,为西方印度故事所没有的因素,只是如下几个数字概念:
“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艺文类聚》卷一引徐整《三五历记》)
案,这几个数字其实是来自于《易传?系辞》“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中的五个天数:“天一、天三、天五、天七、天九”。
《京房易传》(卷下)说:
“一、三、五、七、九,阳之数。”
由此可见,中国的盘古故事中,在观念上已渗入了《易传》中的天数观念。这一点,也从《绎史》所引《五运历年纪》描述的如下一个宇宙生成模式中反映出来:
鸿蒙(混沌)→天地 → 乾坤 → 阴阳 → 元气 → 中和为人。
这一模式实际上恰是《列子?天瑞篇》中所记的天地生成式。
由此我们还可以看出一个问题。旧说《五运历年纪》与《三五历记》同出吴人徐整之手。现在看来,似不太可能出于一人之手。因为《三五历记》其中所述盘古故事,非常接近于印度神话中的原型,当较为早出;而《五运历年纪》所记,则显然已按照中国《易经》哲学观念作加工,应当是晚出的。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作出结论:中国古代神话中关于盘古创造宇宙万物的故事,既绝非如夏曾佑所说,源自《后汉书》所记盘瓠故事;亦绝非如杨宽、吕思勉等所说,演变自中国神话中的“烛龙”故事?,其原型实是来自古印度创世神话中的梵摩神创生宇宙的故事。
其实,早在明朝人马欢所著《瀛涯胜览》一书中,于“锡兰国”条下即已有这样一条记叙:
“王居之侧有一大山侵云高耸。山顶有人脚迹一个,入石深二尺,长八尺余。云人祖名阿耼圣人,即盘古之足迹也。”
案,“阿耼”应即Atman。前面已指出,此名正是梵神的别名。由此可见马欢早在四百年前,即已根据实地访得的南亚神话,断定了Atman就是中国神话中“盘古”的原型。可谓独具卓识。
值得注意的是,在许多民族的远古神话中,都曾有一个发音与“盘”或“梵”相近的原始创造神。
这个故事的最早原型,似乎是在远古西亚巴比伦的一部创世史诗中。记录这一史诗的泥版计两批,分别于19世纪中叶和本世纪20年代,发现于古亚述都城废墟。据考古学家研究,这些泥版距今年代约在3000—4000年左右。
在这些史诗中说,最原始的创造神名叫“Ban”?,它创生了海洋和太空,它死后尸体分解为天宇和陆地。
我们知道,约在公元前十四——十三世纪,来自西亚和中亚一带的雅利安人进入了南亚次大陆(《世界上古史纲》上册,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53页)。而《吠陀》等婆罗门经典正是这些雅利安人的圣书。因此,在创造宇宙的Ban神与Brahma(梵)神之间,很可能存在一种演变的关系。
相似的神话和故事,也出现在古代希腊的创世纪神话中。这些创世纪亦有多种不同的手本。据西方史家考证,其时代均早于荷马。其中的一种手本说,时间之神(Héyaciés)造了一个极大的蛋。它的两半剖分为天和地。在蛋里出现了一个神,名叫“Pan”(盘?)?。他创生了万物,而这位“Pan”——“潘神”,又是后来希腊奥林匹斯神话系统中的众神之王宙斯、以及罗马神系中的神王丘庇特的前身。(见Léon Robin所著《希腊思想和科学精神的起源》,第1卷第2章)
最为耐人寻味的是,Pan在希腊语中,据说具有“全”、“万有”的原始语义?。在这一层面上,它似接近于古梵文中的一个神秘语辞“Om”(唵)。《奥义书》中说:
“唵!此字即一切。其释: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皆仅唵字。别非三世者,亦皆仅是唵字。”
“唵”也就是“梵”。
“一切皆此梵,此我即是梵……”
“是乃一切主,是乃一切智,是乃主宰者,是乃一切母,众生生与灭。”
(金克木:《印度文化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6页)
而“梵”,其实也就是老子所说的作为本体的“无”: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第1章)
【附记】
本书出版以后,我注意到此章所引陈寅恪文中的一个失误。他认为华佗一名不是本名,而是梵语“agado”的译音,理由是华佗本名当作华敷。
今案,此说是不对的。古无轻唇音(钱大昕早已论定,为近世学者所公认),故“敷”古音读“盘”。而“盘”、“佗”二字于古音义相通(另文考证),此其一也。第二,“佗”字异体通于“施”,《说文》释“施”,有播化之语义。古人命名惯例是以字释名,华佗字元化,元化正合佗(即施)之本义。于此可见,华佗也就是华敷,认为此非华佗本名是难以成立的。
但考订这一点,并不影响此章的论证,也不影响寅恪先生认为三国之际中国思想界已受到印度思想影响的基本立论,是为补记。
_______________
注释:
① 此则材料,系饶宗颐录自台湾中研院藏碑拓本(列03378号)。
②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上册:[东汉]“永平十三年,[楚王]英以罪徒丹阳,赐汤沐邑五百,从英南下者数十人。佛教因之益流布于江南。故汉末丹阳人管融在徐州、广陵间大起浮屠寺。”(第58页)
③ 五大指虚空、气、火、(光明)、水、地。
④ 梵天在梵语中又称作Hiranyagarbha,即出生于金蛋者。
⑤ 梵日即一劫波(Kalpa),一劫波的长短说法不一,或说为一千年。三十劫波为一梵月。十二梵月为一梵年。在中国盘古神话中,认为盘古在蛋中每隔十八千(即一万八千年)发生一变化。中国、印度的这两个数字也有一种微妙的耦合。
⑥ 此句为意译。原文直译当作“产生了具有喜、忧、愚三性的物种”。同书第40节指出,喜性是神性,忧性是人性,愚性是畜生性。
⑦ 以上译文,根据牛津英译本《The Laws of Manu》转译。
⑧ 常任侠《沙坪坝出土之石棺画像研究》引苗族《创世歌》将“盘古”称为盘王。刘锡蕃《岭表纪蛮》:“盘古为一殷瑶族所崇祀,称之为盘王。瑶人以为人之生死寿夭贵贱,皆盘王主之,故家家供其像。”由此可知,盘古的简称亦是“盘”。“王”应是他的尊号。
⑨ 《五十奥义书》中译本第28页:“是为谁耶?我辈敬为自我去也。是谁自我耶?……此即大梵。”又第21页译注:“自我(Atman),常译性灵,此处义为神灵,精神。”
⑩ 原文如此,Adam当是Atman(梵文)的英译音。
⑪烛龙的真相是极光现象。见拙著《一组古神话的深层结构》,刊《文学遗产》1986年第1期。
⑫本世纪初叶屠维实亦曾推测盘古神话与《梨俱吠陀》有关。但他之所以未能最后解决这个问题,是由于两点:(1)他未发现盘与梵是同一神的译音。(2)他不知道Atman与梵是同一神的异名。
⑬此神名号在不同的泥版中记述不同。他又名Tiawath(狮身龙首怪)、Tiamat(海神)等。
⑭又名Prôtogonos(太初之神)。
⑮ 关于潘出住情况的神话是试图说明他的名字来源于希腊语,意思是全(民间词源学)。见《神话词典》,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
(原载《诸神的起源》,何新著,三联书店,1986年版。编校/配图:黄世殊)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