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软硬张伯驹
张传彩/口述 周海滨/撰述
在“反右”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康生向父亲张伯驹借了好多字画没有归还,父亲又不好说什么。父亲和陈毅经常下围棋,一次不经意提到过此事。陈毅便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找康生谈话。1957年,康生就把父亲打成了“右派”。
父亲被打成“右派”后,家里就没有那么多人来了。运动后期,街道上的人挤进来不少住进我家,房钱则被房管局收了,我父母住也要掏房钱。
我们来看父亲都是晚上偷偷摸摸地过来,因为要“划清界限”。不过,父亲有一副好身体,他会唱戏,练过把式。我回来后,发现那些事好像没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父亲依旧看书、写东西、下棋,一切都很自然。
我当时就很不理解:父亲平时就是做做收藏,给别人看看字画,没有做任何反党反人民的事情,怎么就被打成“右派”呢?
后来,也有人问父亲,被打成“右派”后有何感想。父亲回答:“此事太出我意料。不过我告诉自己,国家大,人多,个人受点委屈不仅难免,也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画时也有过差错,为什么不许别人错给我一顶帽子呢?”
父亲时常教育我说:“一个人要热爱自己的国家,这是大事,不能马虎;除此之外都是小事,不必斤斤计较。”
父亲视钱财为身外之物,一生聚散大都用于收购文物。他在西安曾创建“秦陇实业公司”,在1949年后即奉献给国家。公司代表曾特地向他报告发展和赢利情况,他一概不感兴趣,只说:“我不管了,厂子我不要了。”
但是,父亲在很多事情上又异常强硬,半分不让。
他虽然是个交际广泛的社会活动家,因爱好多,曾组织或参加了许多社团,如“北京京剧基本艺术研究社”“北京中国书法研究社”“北京棋艺研究社”“北京古琴会”等,但他在里面大都是担任副职。
“反右”时,有人说他有野心,他说:“我从不想要权势地位。要想当官的话,别说先父在时,就是抗战胜利后,孙连仲让我在唐山和石家庄两市长中挑一个,我都没干。我没有那才干,我只能自比侯方域而已。”
在“反右”运动中,一位京剧演员批判他时,有些过火言辞。其实这也怪不得别人,那时人人自危,也只好自伪以求自保。后来,那位演员去世,父亲托人带去100元的赙仪,当时,一个月的伙食费只不过十多元左右。
有人劝他不必给这么多,意思意思就行了。但父亲坚持送一百,说:“当初他帮我打把子练武功,我们的交情还在。”
有一次,父亲要到沈裕君(中央文史馆馆员,章太炎夫人汤国黎的表兄)家中去下围棋。刚要出门,碰到一位香港来客,买了一幅母亲的画,想请父亲题字,并表示愿意多加500元。不料,父亲不听钱犹可,听了多付500元,便气冲冲地回答说:“不写,我现在要去下棋。”
1973年,袁世凯之孙袁家骝回国探亲,预定日程中有看望父亲的一项。国务院办公室考虑我们家里早已破败不堪,准备给他另外安排一处比较像样的住处,以壮门面。父亲却答道:“我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何必换地方?”
还有一次,父亲在天津短时间停留,一位文史馆的老先生受其上级的委托,请父亲吃饭。这位老先生请父亲为他在其上级面前美言几句。父亲却冷冷地说:“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一次,画家黄永玉在北京西郊莫斯科餐厅偶见父亲,只见父亲点了一份红菜汤,几片面包,草草食毕,又将剩余的面包、黄油用小毛巾裹好带走。
王世襄曾在父亲的画上题诗道:
银锭桥西宅不宽,
黄花红叶耐霜寒。
分明自写双清影,
寄与词人作画看。
(摘自《公务员文萃》2016年第四期)
稿件来源:《挖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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