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皇甫规:请判我有罪
皇甫规乃东汉桓帝时期名将,西凉人。他政治生涯的一大特点,就是多“不按常理出牌”,其行为往往令时人目瞪口呆。就是放在今天,也让人惊诧已。
公元144年,汉顺帝死了,两岁的太子刘炳做了皇帝,梁太后临朝听政。这一年梁氏下诏在全国举荐“贤良方正”之士,讨论国是,大概相当于今天的“理论务虚会”。已在朝野有点名气的皇甫规被举荐参加。他稍客气了几句后,便洋洋洒洒,炮火猛开。一是抨击太后的老公汉顺帝,说他后期被奸佞所包围,大权旁落到亲信之手。这些人利用皇权收取贿赂,出卖官爵,人民不堪忍受,“从乱如归”——投奔乱匪的心情,犹如归还故乡一样迫切,天下由此大乱。二是怒斥宦官。他说中常侍这些宦官尤为恶劣,应该迅速罢黜和遣退他们,没收他们的财产,以解民怨,以答天诫。三是当面教训梁冀。要他加强道德修养,好好学习儒学,不要沉溺于声色犬马,不要大建豪宅。一个人的德行,如果与他所担当的职位不般配,那么,就好比用挖墙脚的办法来使墙身增高。这显然是在挖苦梁冀。
皇甫规所言,真正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梁冀为例。此人乃太后的哥哥,此时已权倾天下没人敢惹,多少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可皇甫规偏把矛头指向了他,其后果可想而知。梁冀是领导“务虚会”的成员之一,当场判皇甫规的发言为下等,仅给了他个郎官小职位,不久又借口说皇甫规有病,将他撵出洛阳遣送回乡。州郡地方官秉承梁冀旨意,几次三番想把皇甫规弄死。皇甫规东躲西藏,埋困底层达十余年之长。皇甫规重新出山后,已经五十多岁了。
汉桓帝延熹五年(公元162年),位于零吾等地的羌人再度反叛,皇甫规被任命为中郎将率兵讨伐。他率部边走边战,途中又遭遇瘟疫,将士艰辛备至,数月后抵达陇右。此时,皇甫规没有把枪口对准那些仍不归顺的羌人,而是掉转过来对准了当地的腐败分子,将军也摇身一变成了“纪委书记”,在陇右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腐败、反渎职风暴。
皇甫规了解到,此地的“领导班子”已经烂透了,故才弄得一方江山烽火连天。安定郡太守孙隽贪得无厌,督军御史张禀还滥杀归降的羌人,其行径令人发指。凉州刺史郭闳、汉阳郡太守赵熹,年老昏聩,但对百姓的搜刮却一点也不落后。这些人“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皇甫规将他们的罪状一一上奏。经朝廷批准,迅速将这些人或免官,或诛杀。羌人闻讯后,欢呼雀跃,停止反叛,十余万人,纷纷前来向皇甫规投诚。这可谓另一种形式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皇甫规之所以这样做,来源于他的思想理念。之前,他曾向皇帝上奏说:“力求猛敌,不如清平;勤明孙、吴,未若奉法。”翻译成白话即是:“与其着力想得到勇猛的将领,不如施行清明平和的政治;与其精通孙子、吴起的兵书,不如官吏奉公守法。”此话可谓至理名言,今日读之仍感震撼。
皇甫规这次平定羌乱,是官军四十多年来少有的一次漂亮仗,而且成本极低,只花费一千万钱。之前朝廷曾五次征剿五次失败,且多是全军覆没,但每次的费用都在一万万钱以上。凯旋后的皇甫将军,本应披红戴花,加官晋爵。不过,他向朝廷交了差后便独自回故乡养闲去了。
但是,在陇右被“双规”的那些人,其势力并没有闲着。这些人的党羽遍布朝野,他们载着厚礼,奔走于权贵之门,目的是要把皇甫规搞倒搞臭。他们编造了种种谎言,说皇甫规用货财贿赂诸叛羌,命令他们假降,用虚假战功欺骗朝廷。桓帝也连发几道诏书谴责将军。立下赫赫战功的皇甫规,此时面临的很可能是牢狱之灾。很多人为将军鸣不平。
就在这个时候,大宦官徐璜、左涫出面了。这两人何许人也,乃桓帝身边“四大金刚”中的两员。徐、左此时出手,可不是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而是看出了其中的“商机”,徐璜想借机勒索皇甫规一笔钱财。他示意皇甫规向他行贿,然后他在桓帝面前替之鸣冤叫屈,最后“恢复名誉”。这种龌龊行径被皇甫规断然拒绝,徐璜恼羞成怒,重列皇甫规的“犯罪事实”,要将他治罪。皇甫规的部属要救长官,愿凑一部分钱交给徐璜,皇甫规不允。徐璜后以没有肃清羌人余寇的罪名,将皇甫规逮捕下狱,判处到左校营服苦役。朝中三公及三百余名太学生为英雄鸣冤,但无济于事。最后遇到皇帝大赦,皇甫规才回到了故乡。
桓帝延熹九年(公元166年),宦官指使人弹劾司隶校尉李膺,罪名是与众多学生和门徒结为朋党,诽谤朝廷。而真正的原因是,李膺一向鄙视朝中这帮政治恶棍。昏聩的桓帝下令逮捕李膺。然而,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却不签字,太尉陈蕃将诏书退回,说逮捕所列名单,“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桓帝大怒,越过太尉下令直接逮捕。李膺被捕,囚禁在黄门寺北门监狱。此案很快牵连到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太学生范滂等二百多人。于是,一场大逮捕在全国开始了。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党锢之祸”。
遭逮捕的这些人,“皆天下名贤”,比如范滂,就是一位“反腐斗士”。在担任朝廷清诏使到冀州巡察时,贪赃枉法的太守和县令闻听他要到来,“皆望风解印绶去”。“党锢之祸”发生后,度辽将军皇甫规坐不住了,他一向以西州豪杰自许,如今天下英雄都入狱中而他独在狱外,自感是一种耻辱,于是自行定罪自我弹劾,上书皇帝请求入狱。他说:我过去被判罪在左校营罚做苦役时,太学生张凤等率三百多人为我请愿喊冤,是为党人所依附。因此,我应该坐牢。
皇甫规一生,从未向朝廷要过荣誉、官职和地位。而第一次“伸手”,竟是要求入狱。这似乎不可思议,但却反映出他是一位顶天立地之人。孔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这句话按照易中天先生的解释就是:在朝廷昏天黑地之时,一个人仍坐在高位上养尊处优,这是可耻的。皇甫规所为,正反映了他浓烈的士大夫情怀。
(摘自《领导文萃》2016年6月下)
稿件来源:《检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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