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蒋介石的幕后控制
李宗仁/口述 唐德刚/撰写
1949年,蒋先生确已作放弃大陆的决定。他要我出来做代总统,不过暂作他的挡箭牌,好让他从容布置。
蒋先生既有这项决定,则我不论为和为战是如何地努力,皆是徒然。因为军国大权仍完全操在他手,我在京形同俘虏,只有听任他的摆布。
为便于控制全国各地一切军政措施,蒋先生返溪口之后,便在其故里建立电台七座,随意指挥,参谋总长顾祝同对一兵一卒的调动完全听命于蒋先生。2月16日,我在总统府宴请留京高级军政人员阎锡山、于右任、居正、顾祝同等。众人方入席,侍从人员便来报告说,溪口蒋先生有电话给顾参谋总长。顾祝同只得放下碗箸去接电话。蒋先生这电话原先打到国防部,部里人说:“代总统今日请客,参谋总长现在在总统府吃饭。”蒋先生便命令将电话接到总统府。是晚我们一席未终,顾祝同先后接了三次溪口的电话。由此可见蒋先生对各项军政大事控制得严密,实与退休之前无异。但是所有我对他的要求,如释放张学良、杨虎城和自台北提运金钞回京等事,蒋先生却又推托说,下野之人,不干预军国大事,把责任推到陈诚头上。但是我给陈诚的命令,蒋又授意陈诚置之不理。
蒋先生这种作风,当时令党内元老于右任、居正等痛心疾首,就是蒋先生数十年的心腹何应钦、张治中、邵力子也看不顺眼。他们一致认为要挽狂澜于既倒,一定要蒋先生放手,让我可以大刀阔斧地兴革。他们认为要蒋放手,最好请蒋先生出国考察。但是谁都知道蒋先生的脾气,南京方面虽大家都有此意,却谁也不敢向蒋先生当面提出。至于接近我的人,为避嫌疑,皆谨言慎行,尤其不敢乱作主张。当时CC系报纸以及少数不明内幕的新闻界,以讹传讹,甚或故意造谣,说我们“桂系”有意要逼蒋出国。这全非事实。所谓“桂系”领袖如黄绍竑、白崇禧等,那时皆常住武汉或上海,即使二三流的干部如李品仙、程思远、张任民、韦永成等,也都齐集白崇禧幕中,很少与我接触。我在南京日常过往的,皆是蒋先生夹袋中人。甚至我身边的卫士,都是蒋先生的人。我言行均十分谨慎。所以当时气愤填膺而形于颜色的,不是“桂系”领袖,却是张治中、何应钦、邵力子等人。
蒋先生幕后违法控制最明显的例子,便是浙江省政府主席陈仪被撤职逮捕一事。1949年2月底,京沪卫戍总司令汤恩伯忽亲赴杭州,将陈仪拘押撤职。遗缺由汤部第七十五军军长周碞接替。
此事的发生殊出人意外,我身为元首,对近在咫尺的浙江省省主席的撤换拘押,直等报纸刊出才知道。时任行政院院长的孙科亦不知此事。事后,蒋先生才打电话给孙科,要他在行政院政务会议提出追认。此事表面上虽为汤恩伯所执行,背后实全由蒋先生指使。
△蒋介石父子
蒋先生每次下野,总归要杀人泄愤。此次陈仪被蒋经国告一状,适逢其时,所以便倒霉了。这件事的内幕是这样的:
“青年救国团”在杭州一带横行霸道,居民不堪其扰,纷向浙江省省政府告状。陈仪收到的人民控诉书不下数百份,正不知如何处理。适蒋经国由上海到杭州来向陈仪讨给养,说:“请陈伯伯多多帮忙。”本来省政府的经费是有一定预算的,何况这“青年救国团”是私自成立的,并未向政府登记,这突如其来的数千人的给养,一时实不易筹措。据说,陈仪曾对蒋经国沉痛地说:“我们既救国乏术,也不应尽情蹂躏自己的桑梓,吾人实无面目见浙江的父老。”说完,从桌上拿起盈尺的控诉书递给经国说:“你看里面控告‘青年救国团’的罪状,较诸土匪有过之无不及。”经国接过来略为翻阅了一下,便放回桌上,一言不发,掉头而去。经国素以“太子”自居,目空一切,今番不独有求不遂,反而碰了一个大钉子,焉肯干休?乃气冲冲地到溪口去向乃父告御状。蒋先生闻言,不假思索,即大发雷霆,立刻打个电话把陈仪骂得狗血淋头。未等陈仪搭腔,便把电话挂了。次日,汤恩伯便奉召到了溪口。
这一类事,在蒋先生个人经历上本是罄竹难书。不过现在他已下野,国事至此,他的恶习气竟变本加厉。
(摘自《领导文萃》2015年9月上)
稿件来源:《作家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