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患莫大于“有所恃”
闲翻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读到一则故事：
有个叫“一士”的人，武艺高强、轻功出众，“两三丈之高，可翩然上；两三丈之阔，可翩然越也。”纪晓岚年幼时曾缠着要他表演轻功。一士让他站在过厅里，面向前门，看着一士站在前门；可一转身面向后门，一士已经站在后门了——就在纪晓岚一转身之间，一士“一跃即飞”，越过了屋脊。如此来回表演了七八次。多好的身手啊！后来，一士路过杜林镇，遇一老友，把酒言欢之余并肩站在河边。友人说：“你能跃过这条河吗？”一士应声跃到对岸，友人招手让他回来，一士应声又跃回这边。可他没注意河岸已经开裂，刚踩到岸边，河岸就崩塌了。一士掉到河里，顺水漂走。他不会游泳啊！只能凭着轻功，从波涛中心往上跳起几尺又坠落水中，如此起落挣跳，终于力竭而溺亡。
纪晓岚由此慨叹：“盖天下之患，莫大于有所恃。恃财者终以财败，恃势者终以势败，恃智者终以智败，恃力者终以力败。有所恃，则敢于蹈险故也。”
而与之相反，纪晓岚的另一位朋友“田松岩”就睿智得多了，他买了一支拐杖，题诗说：“月夕花晨伴我行，路当坦处亦防倾。敢因恃尔心无虑，便向崎岖步不平。”告诫人们，哪怕是在平坦道路也要小心防跌，切不可自以为有了手杖做靠山就有恃无恐、什么险境都敢踩。否则，终有一天会因此倾覆。
古今中外，败于“有所恃”的例子实在太多。和珅即属一大典型。他能诗能书多才多艺，通晓政务洞悉世情，机敏果断务实能干，记忆力惊人且武艺高强，是当时少有的文武全才，自身素质绝对可依恃；他英俊秀雅仪表堂堂，有超乎众人的颜值可恃。《平定廓尔喀十五功臣图赞》中还特别提到他精通满、汉、蒙、藏四种文字……
有所恃，所以放心、放胆、放肆地在“人生高速公路”上玩“极速飙车”，来不及或不屑于看一看良心在哪里，国法在哪里，只管策马疾驰，哪记得再辉煌的康庄大道也得遵守一下“交通规则”。当此“春风得意万事顺”之际，你和他侈谈什么“十次肇事九次快”，人家是不可能有耐心听得进去的。必须到了斧钺加身、法网难逃之时，才有可能想得起《史记》中那桩名叫“东门黄犬”的苍凉旧事——秦二世二年七月，李斯的人生巅峰骤然跌落，即将被处死。临刑前，他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我想和你再出上蔡东门牵黄犬逐狡兔，还能有机会吗）”
几千年历史，有多少“李斯”“和珅”，只因“有所恃”，故而比“一士”更加“艺高人胆大”，直向命运的断崖冲去？于是，一次次重蹈覆辙，以一生荣辱，把历史硬生生变成一部按了循环播放键的肥皂剧，重复着杜牧那段经典叹息：“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即如一代“英才”和珅不知在接到三尺白绫、一纸诏书命赴黄泉之际，是否也恨不得时光倒流，去做一个贫贱勤苦、“无可恃”因而“有所惧”的平凡百姓？
（摘自《组工文萃》2017年第八期）
稿件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