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文章不染尘!纪念量子力学先驱狄拉克诞辰120周年
2022年8月8日,量子力学先驱保罗·狄拉克诞辰120周年。1933年,因为“发现了在原子理论里很有用的新形式”(即量子力学的基本方程——薛定谔方程和狄拉克方程),狄拉克和埃尔温·薛定谔共同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同为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的我国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在他的著名演讲《美与物理学》中给予了狄拉克高度评价,形容他为“秋水文章不染尘”。以下内容节选自《美与物理学》:
狄拉克1969年在美国纽约州石溪
(L.Eisenbud摄)
狄拉克(P.Dirac,1902-1984)是二十世纪一位大物理学家。关于他的故事很多。譬如:有一次狄拉克在普林斯顿大学演讲。演讲完毕,一位听众站起来说:“我有一个问题:我不懂怎么可以从公式(2)推导出来公式(5)。”狄拉克不答。主持者说:“狄拉克教授,请回答他的问题。”狄拉克说:“他并没有问问题,他只是说了一句话。”
这个故事之所以流传极广是因为它确实描述了狄拉克的一个特点:话不多,而其内含有简单、直接、原始的逻辑性。一旦抓住了他独特的、别人想不到的逻辑,他的文章读起来便很通顺,就像“秋水文章不染尘”,没有任何渣滓,直达深处,直达宇宙的奥秘。
狄拉克最了不得的工作是1928年发表的两篇短文,写下了狄拉克方程:
(pcα+mc2β)ψ=Eψ
其中,p是动量,c是光速,m是电子的质量,E是能量,Ψ是波函数,这些都是当时大家已熟悉的观念。α和β是狄拉克引进的新观念,十分简单但却影响极大,在物理学和数学中都起了超级作用。
这个简单的方程式是惊天动地的成就,是划时代的里程碑:它对原子结构及分子结构都给予了新的层面和新的极准确的了解。没有这个方程,就没有今天的原子、分子物理学与化学。没有狄拉克引进的观念就不会有今天医院里通用的核磁共振成像(MRI)技术,不过此项技术实在只是狄拉克方程的一项极小的应用。
狄拉克方程“无中生有、石破天惊”地指出为什么电子有“自旋”(spin),而且为什么“自旋角动量”是1/2而不是整数。初次了解此中奥妙的人都无法不惊叹其为“神来之笔”,是别人无法想到的妙算。当时最负盛名的海森伯(W.Heisenberg,1901-1976)看了狄拉克的文章,无法了解狄拉克怎么会想出此神来之笔,于1928年5月3日给泡利(W.Pauli,1900-1958)写了一封信描述了他的烦恼:
为了不持续地被狄拉克所烦扰,我换了一个题目做,得到了一些成果。(按:这成果是另一项重要贡献:磁铁为什么是磁铁)
狄拉克
狄拉克方程之妙处虽然当时立刻被同行所认识,可是它有一项前所未有的特性,叫做“负能”现象,这是大家所绝对不能接受的。狄拉克的文章发表以后三年间关于负能现象有了许多复杂的讨论,最后于1931年狄拉克又大胆提出 “反粒子” 理论(theory of antiparticles)来解释负能现象。这个理论当时更不为同行所接受,因而流传了许多半羡慕半嘲弄的故事。直到1932年秋安德森(C.D.Anderson,1905-1991)发现了电子的反粒子以后,大家才渐渐认识到反粒子理论又是物理学的一个里程碑。
二十世纪的物理学家中,风格最独特的就数狄拉克了。我曾想把他的文章的风格写下来给我的文学、史、艺术方面的朋友们看,始终不知如何下笔。去年偶然在香港大公报“大公园”一栏上看到一篇文章,其中引用了高适(700-765)在《答侯少府》中的诗句:“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我非常高兴,觉得用这两句诗来描述狄拉克方程和反粒子理论是再好没有了:一方面狄拉克方程确实包罗万象,用“出”字描述狄拉克的灵感尤为传神。另一方面,他于1928年以后四年间不顾玻尔(N.Bohr,1885-1962)、海森伯、泡利等当时的大物理学家的冷嘲热讽,始终坚持他的理论,而最后得到全胜,正合“风骨超常伦”。
可是什么是“性灵”呢?这两个字联起来字典上的解释不中肯。若直觉地把“性情”、“本性”、“心灵”、“灵魂”、“灵感”、“灵犀”、“灵”(ghost)等加起来似乎是指直接的、原始的、未加琢磨的思路,而这恰巧是狄拉克方程之精神。刚好此时我和香港中文大学童元方博士谈到《二十一世纪》1996年6月号钱锁桥的一篇文章,才知道袁宏道(1568-1610)[和后来的周作人(1885-1967),林语堂(1895-1976)等]的性灵论。袁宏道说他的弟弟袁中道(1570-1623)的诗是“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这也正是狄拉克风格的特征。“非从自己的胸臆流出,不肯下笔”,又正好描述了狄拉克的独创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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