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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林里的青春——广东知青在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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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林里的青春

——广东知青在海南

核心提示:1970年10月17日凌晨。晨星农场养猪连遭遇了山洪袭击。全连28名成员中,22人被洪水吞噬,仅余六名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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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知青永远的痛海南山洪冲走20姐妹

“……星移斗转,岁月流逝。无论后人如何评说,作为历史一页,你们已深深地铭记在当年知青及全场职工的心中。此碑为证”——摘自屯昌晨星农场知青墓碑记

背景:1968年11月5日,何启珍、张思慧等知青们从广州出发去海南,成为华师附中开赴海南下乡的首批知青,当年,何20岁,张16岁。同去的人多是年龄在15岁-25岁之间的年轻人.到达海南后,她们分到海南屯昌县晨星农场。


“洁净的猪栏,流水线式的喂食糟,自动化的清洁系统,姑娘们穿着白大褂,在树阴下轻快地推着饲料车……”到海南不到两年,团部提议建养猪场。从每个连队抽调来的26名年轻姑娘和两名男工人组成了畜牧连。正当她们建好宿舍和养猪场准备大干一番时,海南却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台风。

1970年10月17日凌晨。晨星农场养猪连遭遇了山洪袭击。全连28名成员中,22人被洪水吞噬,仅余六名幸存者。


“这三十多年来,每逢台风天气刮风下雨,我常常会做被洪水追赶的噩梦。”幸存者之一的广州女知青何启珍说。


“根本没想过那场洪水中会死那么多人。我现在一闻到停尸间那种防臭的香精味,就得头晕,那股气味永远忘不了。”幸存者之一的汕头知青陈淑娥一提及遇难的同伴,忍不住哽咽。


36年前,海南屯昌县晨星农场养猪连遭受山洪冲击。全连28名成员中,22人被洪水吞噬,仅余6名幸存者。其中20名女知青有的来自广州,有的来自汕头,还有的是海南人。她们中年龄最小的只有15岁,最大的23岁。


时隔多年,这些生还者们,讲述起36年前的那场洪水,依然难掩悲痛。

被困:念毛主席语录唱国际歌互相鼓励

1970年10月16日,13号台风正面袭击海南。


海南屯昌县晨星农场养猪连的知青们一整天都在忙着做防风工作,顶风冒雨抬来长长的圆木头,压在房顶上,以防台风把房顶的茅草掀翻。


风越刮越猛,雨也越下越大。


晚上,完成防风工作后,大家都很累,除两名值班的姑娘外,其余的人都疲劳地入睡了。


17日凌晨3点左右,女知青何启珍被一阵阵嘈杂声惊醒,她发现,自己所居住的第3栋茅屋的土墙塌了一块,变成一个大洞,风正从洞口呼呼地灌进来。


“这可怎么睡啊?”

“报告连长、指导员吧。”值班的小姑娘开门一看,大家马上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平时不起眼的小河沟,现在已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河,暴涨河水混杂着沙泥碎石、枯枝落叶,眼看着就要漫上来。


何启珍当时在养猪连担任炊事员,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粮油安全。她和司务长廖以玲齐心合力,把大米、油尽量往高处堆。

张思慧那晚一直睡不好。她回忆,当时接到连长、指导员决定马上转移的命令时,她和大家一样,压根就没想山洪暴发的恐怖后果,并不觉得害怕。她简单地收拾过行装,戴上斗笠穿着军用雨衣和大家集中到一起。


汕头女知青陈淑娥是在睡梦中被嘈杂声惊醒的。“集合,大家赶快集合。”听到连长急促的喊叫声后,她披上雨布,戴着斗笠,匆忙跑到屋外,一到那里就听到有人高呼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养猪连30人,除了卫生员去了团部,一名队员探家外,其余28人很快集中到了第一栋茅屋前。


可是,向哪里转移?


可能是习惯使然,她们都自然地向着团部方向走去。从茅屋到团部要经过小河,附近有一段洼地,平常洼地没有一点儿水,但此时河水上涨,洼地已灌满了河水,且沿着洼地急速地向北流去。能过去吗?当时高个的张惠自告奋勇当先锋探路,接着张思慧、黄珊健也争着要当探险队员。她们组成先锋队摸索着首先蹚水过了洼地,其他人手牵手紧跟着也过去了。

大家来到了一片地势稍高还未被水淹的土包上,但再往前已是一片汪洋。往南走更不可能,往西上山行吗?但往西又要淌过洼地,此时洼地的水更深,水流更急。


连长从洼地处试探着下水,结果一下子就被冲走了,大家惊叫着连长的名字,奋力拼搏,好不容易从东面的另一块洼地中爬了上来,返回去上屋顶吧,刚才好不容易才过的洼地,现在已是波涛汹涌不可逾越的汪洋。


28人就这样被四周的洪水围困在孤岛之上。


风雨打在身上,河水逐渐没过了脚跟、没过了膝盖、没过了大腿,还在不断地上涨、上涨、上涨……28个年轻人在黑暗中手挽着手紧紧地靠在一起。连长、指导员和广州知青都自觉地站到最外层。


何启珍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有个年龄较小的潮汕姑娘哭了,大家就搂着她,安慰她。“坚持啊,只要坚持到天亮就是胜利!”


这时,知青们高声念起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黄珊健带头,大家唱起了国际歌。


悲壮的国际歌声随着风声雨声在夜空中回荡。

逃生:一根铁丝一棵树成了救命稻草

水位越涨越高,已涨到腹部,人在急流中已很难站稳。


何启珍突然感到沙土在脚下迅速流失,整个人一下子就沉到了水底。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才把头浮出了水面,但洪水一下子又将她冲得老远。


养猪连第一栋茅屋在眼前一晃而过。“要尽量靠近房子!”她清醒地命令自己。多年过去了,她回想起这一幕时,仍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心里没有半点恐惧,就那样看着第二栋、第三栋茅屋紧接着在眼前飞驰而过。


突然,她的手触到一根细细的东西。原来这是第三栋茅屋后边,晒衣场上的一根铁丝。铁丝的两端绑在两根木桩上,北端的木桩已被冲走了,铁丝在洪水中飘来飘去。


“抓住它!”何启珍抓住这根救命铁丝,奋力地游到另一端靠近茅屋的木桩上,死死地抱住它。但木桩已开始倾斜,随时有被冲走的危险,得尽快游到茅屋去。木桩离第三栋茅屋大约三米远,茅屋的泥土墙大部分还没被冲掉,水流也变得相对缓慢些。


“一定要赶在泥墙大面积倒塌前游过去!”她再次命令自己,向茅屋拼命游去,结果一把抓住为防台风压在屋顶上的圆木,用力一拉,没想圆木并未固定,一用力便拉了下来,水流又把她冲回原来的木桩上。求生的信念迫使她再次向着茅屋冲去。这下她有了经验,一把抓住了茅屋的木架,从泥墙与茅屋顶之间约30厘米的空隙钻进屋里,爬上了木架。


暂时安全的她全身湿漉漉,一个人坐在横梁上,看着脚下的一片汪洋,又冷又饿。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姐妹们都在哪?难道只有我一人被冲走了吗?”


直到17日午后,她才从茅屋里被前来营救的男知青救出。“这时,我才知道,我们28人全被冲散了。”


张思慧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被水冲走的了。“印象中大家是分成两批被洪水卷走,在我身前的五个女孩,手握着手,几乎是一瞬间就湮没在洪流里。”


“哇!”大家凄厉的惨叫声至今仍在她脑海里回响。


张思慧的游泳技术并不差,但在湍急河水里,根本没法游。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脱掉了军用雨衣和鞋子,使劲挣扎把头浮上水面,转瞬间已经被冲出去很远。幸运的是,她被冲到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成了她的救星,她死死抓住树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一个黑影被冲到树上。她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原来被冲来的人是汕头知青陈淑娥。

“我不会死的,肯定不会。”30多年过去了,虽然隔着长长的电话线,陈淑娥的声音仍忍不住颤抖。她回忆,被水冲走时,她一直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句话,当时她已经感到脚下的沙地在不停流动,几乎是一瞬间,一个大浪劈头盖下来,她就被卷进河水,原本死死抓住别人衣服的手此刻松开了。


“我不会游泳,不能连累到其他人。”陈淑娥在奔涌的河水中挣扎,顺着激流,茅草屋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双手拼命拍打水面,突然抓住一截树枝,求生的意识使她死命抱住树枝,整个身体漂在水中,拼命喘气。


就在这时,她听到树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树那边是哪个? ”


大家互报姓名后,她才知道是张思慧。


“坚持住,我来救你。”张思慧一只手抓树,空出的手把陈淑娥的身体移到一根树丫上,双脚站稳。


“你要坚持住,千万不要放手。”


“你也得小心啊。”


一个直径不到30厘米的树,两个惊魂未定的姑娘,就这样死死抱着树丫,身体一直泡在水里。洪水呼啸而来,她们的身体一次次被冲得横在水面上,但不忘互相喊叫着鼓励对方。第二天晌午,在两名男知青的帮助下,张思慧和陈淑娥才踏上了对岸。


原来三班班长杨铭田和潮汕姑娘陈惠兰是一起被冲到第一栋茅屋前。陈惠兰不懂水性,只能紧紧地抓住杨铭田,使得水性一般的杨铭田也难于浮出水面。杨铭田想到自己是班长,有责任保护她,于是拼命往上挣扎。正当快憋不住时,幸运地借助了一股水势,露出了水面,并且房子恰好就在旁边,于是她一把抓住房架,把陈惠兰艰难地推上了房顶后,自己再爬了上去。由于第一栋草房正面遭受洪水冲击,她俩上去后不久,房屋就被冲垮了,整个茅屋顶顺势漂到了第二栋茅屋前,于是她俩又爬到了第二栋茅屋的房顶上。


另一位广州女知青黄珊建则被宣传栏救了一命。她被卷入水后,隐约看到六七米远的宣传栏,奋力游过去,一把抓住宣传栏的栏杆。爬在宣传栏上,黄珊建看到姐妹们一个个身影飞快地漂过,她赶紧把腿伸出去,拼命喊:“抓住我!抓住我!”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抓住她。


18日下午,何启珍、张思慧、杨铭田、黄珊建、陈淑娥、陈惠兰六人陆续在团部相聚,劫后余生,六人相拥而泣。

后事:找到21具尸体其中5人手拉着手

被救起后,知青们住在了团部。


刚躲过死神的她们如今要面对同伴的尸体。


养猪连除连长、指导员是男同胞外,其他清一色是来自广州、潮汕、海南的女知青,最小15岁,年纪最大也才23岁。在这场山洪中,除了一位汕头女知青回家探亲躲过此劫外,在现场的28人,有22名成员在山洪中遇难,仅存6名幸存者。

事发后的一个星期里,团部组织专门队伍寻找遇难者,也有不少人自发加入。 “当时天气冷,搜寻者都要喝口烧酒才下得了水。”何启珍回忆:“22个遇难者大部分被沙土掩埋,一些露出手,一些只露出头发。”


“李力、李小玲、梁愉辛和另两位潮汕知青,五人是在一个水坑里同时找到的,被发现时还手拉着手。由于被水浸泡,尸体都已浮肿,面目全非。人们让我前往辨认,当我第一眼看到时,简直惊呆了:长得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堪入目……”张思慧说自己实在不忍心描述她们当时的模样,因为从外形已无法辨认她们,当时只好根据衣着,认真仔细地分辨。


从小玲、愉辛身上找到了用塑料袋包裹得很好的《毛主席语录》,居然一点儿也没湿。小玲还留有一本日记。游泳健儿张惠,是在下流很远的三连找到的,她依然保持着奋力拼搏的姿势,可惜仍没能逃过厄运。


而指导员李灶,自始至终都未能找到他的尸体,他的墓穴是一个空穴。

反思:养猪场河边选址埋隐患

悲剧发生后,全团召开了沉痛的追悼会。团政委在会上高度赞扬了遇难者团结战斗的精神,并为失去这些优秀的青年而痛心疾首。“会上不少人为之落泪。大家都自然地把责任归咎于老天爷,从未想到过什么人应该负什么样的责任,仿佛这只是一个单纯的人力所不及的自然事故

何启珍(广州知青,当年20岁,在养猪连担任炊事员):她们成了“抗洪烈士”

从1968年11月去海南到1976年3月返回广州,我在海南度过了20至28岁人生的黄金时代。那场洪水,给我留下了一辈子不可磨灭的一幕。直到现在,我还在想,当时如果我们不走而是立刻上了茅房顶,也许可以躲过这一劫。

在养猪连里,包括我和张思慧在内,有不少是华师大子弟,在那场山洪遇难的就有3个人。遇难者麻海晨的姐姐在看到妹妹的尸体被放到棺材时,猛扑过去,喊着要跟着去,当时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另一名遇难者李力,她妈妈过了很多年后,一说起她就哭,我们在她面前都不敢提起洪水,不敢提起海南。


未经上级机关批准,遇难者就按部队的习惯被定为烈士。墓场上立了一块大碑,上面写着:防风抗洪烈士永垂不朽!也许,这多多少少告慰了死难者的亲属,但亲属们最终并没有拿到烈士证。

张思慧(广州知青,当年16岁):那被洪水冲走的一个个人影

我的水性并不好,当时被冲进河里,在巨浪里挣扎,要不是当年年纪轻,体力好,肯定会被洪水冲走。


“还有多少人活着”,这是我获救后说得最多的话。当我爬在树上看到一个个被洪水冲走的人影时,我知道肯定有人活不成了,但做梦都没想到会有22个牺牲者,这简直就是一场悲剧。现在,每当我看到报纸上有关洪水的报道,就会想到自己在水中挣扎时的情景。

杨铭田(广州知青,当年22岁):我大喊毛主席万岁

当时我们谁也不明白该往哪跑。连长说去哪我们也只能跟去哪。来到茅草房的一块空地上时,我发现我们已经毫无退路,周围已被洪水团团围住。


那时天还是黑乎乎的,茅屋一公里外,很多手电的灯光在前后晃动,我知道救援队伍肯定到了。“毛主席万岁!”我下意识的不断大喊。现在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喊救命,但当时最流行的话语就是“毛主席万岁”,那是根本不用思考就会脱口而出的。解放军和武装连的人陆续赶到后,我和陈惠兰坐上充气轮胎,被解放军送上岸。


当年在海南的广州知青,不少人最终魂断异乡,而我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除了勇气,更多的还是运气。

陈淑娥(汕头知青,当年19岁):连长判断错误不敢一搏

当时天气很冷,我们站在狂风暴雨中,但丝毫没有察觉死神正在步步紧逼。我赶到屋外,就听到有人在高呼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如果当时大家爬到茅草屋上,而不是撤走可能都不会死。但连长的一个错误决定和我们的无知,才造成如此惨痛的悲剧。


当时高地离茅草房也就20米,如果连长敢一搏,游到对岸放下绳索,大家还是有往回撤的机会。这时碰巧有人说喝到河水不舒服。连长不敢担当出人命的责任啊,大家只能抱在一块等水退去。

记录人:《南方都市报》记者 方夷敏 实习生 康殷 

永远的悼念

碑 记


公元一九七零年十月十七日凌晨因山洪爆发而长眠于此的二十二名广州、潮汕、海口等地知识青年永垂不朽


自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以来,为海南岛的开发而献出壮丽青春与生命的上山下乡青年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至一九五八年,近四十年来在这块古老深沉大地上历经火与剑洗礼而不幸遇难的屯垦青年永垂不朽


星移斗转,岁月流逝。无论后人如何评说,作为历史一页,你们已经深深地铭记在当年知青及全场职工的心中。


此碑为证


晨星农场暨当年知青立

当年从祖国各地聚于海南屯昌晨星农场的知识青年发起捐资重修知青墓,得到农场领导、职工、长眠于此的知青亲属和社会热心人士的支持和捐助。

祭已逝的同学、朋友、同志,祭已逝的青春、岁月、年华。

来源:南方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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